陆攸同在公司和李婷保持距离,除了偶尔工作上有交接说几句话,其他时间完全没有任何的交流,她按照陈诗音的建议体会自己情绪的时候想的很清楚,李婷并不是诚心实意的道歉,或者道歉是诚心的,但是她忽略了她自己的恶意,事情的重点不在于陆攸同是不是真的存在精神问题,是不是该和辅导员反应,而是在李婷发现陆攸同和空气说话这件事的瞬间,萌生出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取消掉陆攸同专升本名额甚至让她退学的恶意,李婷不会意识到她自己的恶意,自然道歉也不是因为自己的恶意而感到愧疚,她也许只是想让自己的职场生活好过一些,跟可能拿过去事情做文章的人率先示弱而已。
时间距离李婷入职过了两个月,两个人相互无交集互不打扰的相处,陆攸同很满意现状,过往的人,不管带给她多大的伤痛,再无交集对她来说是个比较好的结果。
“挺长时间没过来了,晚上过来吃饭。”周五临近下班的时候接到秦安宁的微信,陆攸同回复一个好,到了下班时间,打车去秦安宁家。
“来了?”秦安宁给她拿了双拖鞋,浅浅的打了个招呼。
“我来帮你吧。”几乎是长期和秦安宁接触生出来的肌肉记忆,一进门先去厨房帮忙做饭,再端菜盛饭,摆凳子分筷子,但凡节奏慢一点,立刻会被指责没有眼力界,她也习惯了这样的肌肉记忆。
“不用,你去等着吃饭吧。”秦安宁居然不要她帮忙,把她往外推了推,示意她去餐厅等着吃饭,见她站着不动,伸手拍拍她的头,“这孩子,愣着干什么呀,去餐厅等着吃饭。”
“哦。”陆攸同点点头,顺手拿了碗筷出去,摆好后规规矩矩的坐着等开饭。
或许是因为陆攸同的自杀行为太让人震惊,又或许是陆攸同切切实实的抑郁症诊断让秦安宁感到讶异,改变了她对待陆攸同的方式,不再像以前一样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要求,开始试着宽松的对待她。
“工作还适应吧?”赵麦禾坐在她对面,为她盛了一碗粥,关切的问。
“挺适应的,节奏没那么快,稳定,工作内容比较程式化,很好应对,只是办公室之间的人际关系有点难应付,也还好,我是技术线条的,也没有跟他们有太多的交际,只是注意不说错话就好。”陆攸同和赵麦禾说工作内容,眼睛像是第一次发现似的,赵麦禾花白的头发变得灰白,接近全白了,她心里有点触动,好像他凶巴巴的用藤条戒尺惩罚自己的时候还在昨天,眼前的他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和蔼的说话慢吞吞不再严厉的老人。
“央企的工作都是这样的,稳定,没有多大的难度,你好好钻研技术,办公室那些人情世故不懂就不懂吧。”赵一乐坐到凳子上,接话说。
“嗯,办公室的人情世故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回事,技术过硬不求人,不懂就不懂。”秦安宁端着丸子汤放桌上,坐在陆攸同身侧,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青菜。
“姨妈,你还记得李婷吗?”陆攸同明显感觉到秦安宁家里的氛围放松下来了,话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甚至还主动开启了话题。
“跟辅导员告状的那个同学吧?”秦安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记得,那孩子心眼不怎么样,去辅导员那里胡说八道,想让你退学。”
“她现在在我们公司市场部,刚来的那天承认她是故意的,而且我那时候的确能看到易安,因为生病的原因,并不是我编造的借口。”
秦安宁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僵了一下,眼神带上一丝怀疑和审视,默默地吃了几口饭,严肃的望向陆攸同:“攸同,时不时的翻旧账对你现在的病情没什么好处,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再追究有什么意义?现在主要是要向前看,把你的病治好,你一直这样不正常,长久了也不是办法。”
陆攸同从刚刚进家门那一点点惊喜感顷刻间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她有些不满的说:“我只是想说那个时候我并不是装的,是真实的症状导致的,并没有说您是错的,也没有找后账的意思,怎么能这么说呢?而且您当时就是在误解我呀,是您不能面对过去的事情,不是我吧?”
“长本事了你!怎么说话呢?你的意思就是生病是我们的错,什么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希望你出息,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成人反而是错了呗,那怎么做就是对的?纵容你?惯着你?让你和你那些堂姐一个德行在老家半死不活的胡混就好了?”秦安宁一摔筷子指着陆攸同训斥道:“看你生病了不愿意跟你提这些,好好一顿饭别没事找事!”
“行了行了,好好的吃着饭怎么又这样?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别再说了,无论是以前的事还是生病的事,都不要再说了。”赵麦禾伸手扯了一下秦安宁的袖子,给陆攸同的碗里添了一勺粥,温和道:“好了,攸同,吃饭,吃饭,不说了啊。”
陆攸同低头闷声扒饭,秦安宁只是勉强在医生的诊断结果下低头,从根本上并没有意识到抑郁症的这个结果是有她的问题,陆攸同感到失望,即使是板上钉钉的确认自己生病了,还是在变相的忽略她,可是,以秦安宁的性格能让她到这样的接受程度已经算比较好的结果了,她在心里轻声的劝自己。
秦安宁没有再说什么,采取冷处理的模式,到吃完饭收拾桌子,没有再说一句话,一顿原本还算温馨的晚饭闹了个不欢而散。
陆攸同准备出门的时候,秦安宁突然走过来叫住她:“你下次复诊是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十点钟。”陆攸同说。
“你到了在医院的门口等会我,我过去跟你一起。”秦安宁说,“你住院的时候我没跟着一起来,复诊跟着去问问医生你的情况。”
“好。”陆攸同对秦安宁的感受一直都是矛盾的,她总有那么多的规矩和要求,对她永远有指摘,斥责,规训,她让陆攸同痛苦,自卑,恐惧,厌恶自己,可她也掏心掏肺的把陆攸同当自己的孩子疼,知冷知热的爱着,事无巨细的关切着,秦安宁像是冰川和火焰共生的存在,一会让她感到瑟瑟发抖一会又让她被温热包围,如同今晚,一顿饭因为一个话题不欢而散,但是却关注她的病情要跟着她去复诊跟医生了解她的病情。
人真是复杂的存在。
周六上午十点刚过一刻钟,秦安宁从出租车上下来,指指安定医院的门诊楼,示意陆攸同带路上去。
“最近睡眠怎么样?”刚刚坐下,陈医生调出陆攸同的就诊记录,边看边问。
“吃药睡得还好。”
“情绪呢?”
“天气不好的时候还是有悲观厌世的感觉,有的时候会很兴奋很暴躁,很焦虑,两种情绪交替出现。”
“嗯。”陈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了双向情感障碍几个字,边开药边说:“现在情况比之前稳定多了,继续保持,给你调一点药,还是按时吃,定时来复诊。”说着把复诊单和药方从打印机上拿下来递给她。
“医生,她这个什么时候能好?能不吃药?”进门开始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秦安宁关切的往前倾着身体问,“还有这个,双向情感障碍是什么意思?不是抑郁症吗?”
陈医生微微皱眉,沉吟片刻说:“不吃药?现在这种情况是离不开药的,断药肯定会导致复发,反复发作的话只会加重病情,这时候可不是关注什么时候好的时候,现阶段最重要的消除自杀冲动,悲观厌世的情绪,保持社会功能,能够正常的好好生活。”
“她这种情况怎么正常的生活,吃药不就是不正常吗?这意思就是短期内不能停药?”秦安宁对陈医生的回答并不满意。
“事情不能这么理解,高血压糖尿病不也需要长期吃药吗?你能说那些人不正常吗?心理上的疾病也是一样的,只是需要吃药稳定,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陈医生耐心的解释,似乎是遇到这样的患者家属多了,一脸习惯如常的样子。
“唉,行吧。”秦安宁眼见从医生这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得作罢,带着陆攸同出去,缴费拿药,两个人走到医院门口,秦安宁翻了翻手里拿着的药,连连摇头,“你看看,好好的吃这么多药,你能正常才怪。”
原来刚才医生说的话一句没听进去,陆攸同没来由的多出一丝愤懑,她尽力克制着语气一字一句的问:“您觉得我生病很丢脸吗?”
秦安宁没感受到陆攸同的情绪,低头搜索着诊断单上的“双向情感障碍”词条,指着搜索界面:“你看看,一种常见的精神障碍,都精神障碍了,说句通俗的话就是精神病,你在公司的时候把药藏好了,可别让人知道。”
“您觉得我生病很丢脸吗?”陆攸同机器人一样的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觉得你丢脸,是别人会用有色眼镜看你!真是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闲着没事的时候,多寻思寻思,心胸开阔点,自己早点走出来,难不成要一辈子做个精神障碍的人?让人知道了不得了的,听劝啊。”秦安宁语重心长的说,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回家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嗯,姨妈再见。”陆攸同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等秦安宁上了车,自己打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