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陆攸同和林睿交流,林睿反而主动来找她:“诗音说你最近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和她沟通交流,怎么了?最近状态不好吗?还是抑郁发作让你感到很难受?怎么不和我说呢?”她在话语的结尾有点着急的问。

“因为会担心你。”陆攸同飞快的在手机上打字。

“为什么?”林睿不明白明明是陆攸同自己的抑郁症,为什么会担心自己。

“我总在反反复复的发作,反反复复的陷入抑郁里,总不能每次都找你啊,也没有权利让你和我一起承担抑郁症带来的一切,严重点说,你不应该背负我的命运,想和你只谈开心的事,不说抑郁的事。”陆攸同一字一句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林睿,“而且,我总觉得你会像一个容器,总是和你倾诉,各种各样的情绪多了,总有没办法装得下的那天,容器要是翻了,就麻烦了。”

“不会,我只会责怪我这个容器不能装的更多。”林睿直接发来一条语音,柔软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跳跃进陆攸同的心里,捧着手机的陆攸同鼻子泛酸,怎么会有林睿这么好的人呢?怎么会有这样为自己着想的人呢?陆攸同感觉自己很像她一直不喜欢的庸俗电视剧一样,语言系统里似乎只剩下感动这一个词汇,没有别的形容词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可能是急于想表达自己的看法,嫌打字的速度不够快,林睿打语音电话过来:“攸同,你在哪,说话方便吗?”

“你等我一下,”陆攸同从办公室走到走廊上,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嗯,现在说话方便。”

“攸同,我愿意在你抑郁的时候陪伴你,这不是在背负你的命运,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如果真的不能接住你的情绪,或者对你的发作束手无措,我会陪你看医生,会陪你向更专业的人求助,不会被你拖入抑郁,你不要多想。”林睿在语音里轻声叹气,情感真挚:“攸同,我其实一直对你有愧疚感,从发现你会产生幻觉,会看不到颜色的并发症开始,我是总是对你心怀愧疚的,因为我生活里的事情很多,有工作,有爸爸妈妈,有庭安,给你的位置真的不多,能够帮助你,安慰你的时候也非常有限,我经常时时刻刻的为不能为你多做一点而感到难过。”

“林睿……不要这样想。”林睿从来没和陆攸同说过她的愧疚感,说出来后反而让陆攸同有些无措。

“前几天,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同事说抑郁症患者就是矫情,我很生气,和她吵了一架,没吵过人家,下班的路上越想越难过,还哭了。”

陆攸同小心翼翼的问:“是因为想到了我吗?”

“嗯。”林睿嗯的这一声有点奶声奶气的,像个吵架没吵赢受委屈的小女孩。

“林睿,谢谢你总是把我放在心上,能够认识你,和你成为好朋友,是我做过最好的事了。”陆攸同表达自己的感动。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是稳稳的存在于我的世界里,我在意你,关心你,愿意帮助你,不要贬低自己,不要觉得自己是拖累我们的人,你是打开我心结的钥匙,也是从深渊里拯救我的人。”林睿认真的说。

陆攸同握着电话连连应声,她的语言系统崩溃了,此时此刻她没有什么形容词和句子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和这样好的林睿,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攸同对林睿和林庭安的定义是不属于自己所在圈层的人,她觉得她们的家教优良,家庭条件优渥,人聪明又优秀,如果林睿不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去海州读高中,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和这样优秀闪亮的人产生关系,她也把这样的论断讲给和她们走的很近的陆易安,一直到后来重遇林睿林庭安的时候,这个定义依然在她心里隐约的闪烁着,好像总在预设有一天,是和耀眼星星分开的时刻,可在她这样妄自菲薄想着时,林睿说她不是因为陆易安的关系和她做朋友,林睿在为自己不能减轻她的抑郁而感到愧疚,林睿在仅仅因为她是抑郁症患者和自己最好的同事吵架,在因为没有帮自己说话改变他人的偏见而感到委屈。

她想是她太浅薄,用她自以为是的定义想象着如此热忱的林睿,林睿的真诚和她曾经的下过的定义碰撞到一起的时候,这样剧烈的对比和撞击让她的语言系统失去了效力,她长久的拿着手机,组织不出一句话来回应电话另一边的林睿。

“攸同?你还好吗?你在哭吗?”林睿在长长的沉默中捕捉到了一丝隐忍着的抽泣,顿时紧张起来:“是我表达的什么不对吗?”

“不是,只是……我总是把你想象成遥不可及的星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着我惦记着我的,我觉得我很浅薄。”陆攸同压抑着嗓子里的哽咽缓慢的说。

“你也是星星啊,我们都是星星,说什么遥不可及这种话,从始至终,我都在你身边呀攸同,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即使易安在的时候,我和庭安也是把你看做我们的好朋友的,不因为你是易安的姐姐,只因为你是陆攸同,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的陆攸同。”林睿也颇为动容的说。

“是啊,你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的。”陆攸同笑着,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掉进嘴巴里,人在感到幸福时候流下的眼泪是甜味道的。

“回去工作吧,有空我们出来玩。”林睿说。

“好。”陆攸同擦干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和状态重新回办公室。

刚刚坐下没多久,人事带着一个新员工走进办公室和大家介绍说:“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这位是新来的市场营销部门的成员,李婷,大家欢迎一下,以后李婷就是市场营销部门的成员了,办公室在我们隔壁,大家以后和营销业务的对接就是李婷来的负责了。”

抬头看见李婷的瞬间,陆攸同浑身上下被密密麻麻的铺上一层尖锐的小刺,每一根都稳准狠的扎进毛孔,又痛又痒,她再次想到了读大学时,李婷表面上和她偶有来往,和平共处,却在背地里去跟辅导员反映她有精神问题,要求退学来让她失去专升本名额的资格,隐藏在回忆里遥远的恶意如今重新恶狠狠的包裹着她,让她感到周身寒冷麻痹,皮肤一阵冷一阵热,她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站在她几步之远的李婷,在她的目光对视过来的时候迅速躲开,低头不耐烦的用笔在本子上画来画去,直到把那一页纸涂抹的乱七八糟,她撕下那页纸,恶狠狠的团成团扔进垃圾桶。

因为吃药被压抑住的焦虑在李婷出现的瞬间齐刷刷的从心底枝繁叶茂的生长出来,尖锐的枝丫带毛刺的叶子把心撑得满满的,她陷入了克制不住的恐慌,她恐惧李婷故技重施在办公室中传播什么,害怕李婷和以前一样表面友好背地里做些伤害她的事,甚至预先开始设想李婷接下来的任何行动都是针对自己的,不怀好意的,这样想着,心里因为焦虑那颗生长出来的树越发枝干粗野的摩擦她的血肉,横生出遍布周身的难以克制的紧张、惊惧。

下班时间一到,陆攸同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包书包,背着走到公司门前的公交站前,等了片刻,她没有耐心的用手机打了个车,焦躁的看着地图上缓慢移动的车标记,四处警惕的张望。

“陆……攸……同”身后有人犹犹豫豫的叫她,她转过身,该死,越躲越躲不掉,是李婷。

“嗯,怎么了?”陆攸同神色冷淡的说。

“那个……以前的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去给辅导员说那些话,当时也是觉得你有点奇怪才去反映的,没想到辅导员会真的找到你的家长,对不起,我感到很抱歉,你能原谅我吗?”李婷神色如常的说着道歉的话,眼神不怎么敢和陆攸同对视。

陆攸同说不出话,她没想到李婷和她重遇后的第一反应是道歉,但是她的道歉让人感觉也不怎么舒服,她不想问当时为什么那么做,也不想回答能不能原谅她,进退为难的看了她一眼,手机振动了一下车来了,她指指近在咫尺的出租车,挥挥手转身逃似的钻进副驾驶。

陈诗音今天回家的早,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往冰箱里收拾刚买的食材,看见陆攸同进门,招招手说:“你快来看,我买了很多吃的,想吃什么今晚给你做,”她眼睛看着冰箱里摆放整齐的食材问,“对了,今天有没有和林睿表达你的想法?”一连说了好几句话,陆攸同都没反应,沉默的站在她后面,她察觉出不对,转身看到陆攸同晦暗不明的脸,凑近一些说:“你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你还记得李婷吗?”陆攸同问。

“为了让你失去专升本名额跟辅导员反映说你精神有问题的舍友?”陈诗音隐约的记着有这么个人。

“嗯,是她。”陆攸同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走到陈诗音身边帮忙把桌子上的吃的放进冰箱保鲜。

“你碰到她了?这也太巧合了吧。”

“何止巧合,还是新同事,”陆攸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下班的时候找到我跟我道歉,问能不能原谅她,我打车跑了,没回答。”陆攸同迟疑了一下,补充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好车来了,就赶紧跑了。”

“你是在纠结要不要原谅她对吗?不原谅的话人家有认错的态度,原谅的话她给你的伤害还历历在目,似乎有点不情不愿。”陈诗音问。

“哇,你真是神了,我真的是这么纠结的。”陆攸同惊讶于陈诗音对她的心理状态察觉之精准。

陈诗音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递给她,郑重其事的说:“攸同,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恨就是恨,伤害就是伤害,它们不会因为一个服软的态度或者一个口头为主并不诚恳的话而改变,而变得不存在,它们还是存在的,还在你的心上,在你的回忆里,你想起来还是会难过心痛,感受到被伤害,要多多考虑自己的感受,并不是对方一个软一点的态度你就必须表示原谅。”

如果是询问秦安宁或者赵一乐,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还是同事,闹得太僵不怎么好,陈诗音则是认真的让她自己体会自己的感受,尊重自己的感受,她点点头,心里也清晰的有了答案。她打开牛奶喝了一口,嘴唇上一圈白白的奶渍:“嗯,我知道了,按照我的感受,自然是不原谅她。”

“那就不原谅她。”陈诗音自然的伸手擦掉她唇上的牛奶,把她往厨房推:“一起做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