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企的这家设计院并没有景深设计院那样强且快的工作节奏,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辅助施工进行,没有那么多翻来覆去修改的方案和设计草图,也没有繁杂的前期调研和后期规划案,不用连篇累牍的写汇报PPT,只需要根据现场施工适当的调整图纸就可以,也没有连续不断的加班加点,每天按时下班,生活节奏慢下来,陆攸同的焦虑很快被治愈,只是对于抑郁症,她想的过于乐观,总以为吃了药会慢慢好起来,不会再发作,但是抑郁的反复发作总是在她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袭击她,她在反反复复沉浸在吃药-缓解-发作的循环中,陷入了另外一种怪圈。

她开始在难受的时候不敢找林睿林庭安倾诉了,特别是林睿,她反反复复的想,林睿为自己做的够多了,包容她,开导她,甚至把她从高楼之上救下来,还要怎么样呢?自己怎么能够跟水鬼一样的死死拽着她把她也拖入抑郁的漩涡呢?抑郁发作的时候,她不死不活的躺在**如是想,手机拿起来放下,拿起来放下,到底没有给林睿发一条信息。

甚至连陈诗音她都不想再麻烦,麻烦,这个两个字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对啊,难道不是麻烦吗?她要培训,要学习,要接访,日程排的满满的,为什么还要分出时间来关注一个水鬼一样的抑郁症患者呢。

陆攸同的反常很快引起陈诗音的注意,她又开始沉默了,每天一个人上班下班,周六日的时候除了复诊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陈诗音有时候找她出去玩或者去吃饭,不是推脱不舒服就是说没时间,想趁着有时间的时候和她说说话,没有几分钟她就催陈诗音去休息或者看书,这么明显的隔绝自己和外界的交流陈诗音刻意忽略都忽略不掉。

她想和她好好谈谈,每次尝试都被陆攸同找借口躲开,奈何她有心交流,但是陆攸同关闭交流通道,除了暗自着急,一时半会还真没别的办法。

转机出现在初夏的一个雨天。

北京一连几天都是瓢泼的大雨,据说是百年难遇的降水量,陆攸同每晚都是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艰难入睡,对这样瓢泼的大雨,她有一个遥远又深刻地阴影,那时刚刚八岁,陆明和秦胜男吵架冷战,她和陆易安被寄放在奶奶家,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雨下的像是天破了个窟窿,奶奶家地势低,雨水没完没了的灌进那个小小的院子,陆易安没心没肺的淋着大雨在街上疯玩,陆攸同害怕她被水冲走,又因为本来说好要来接她们的秦胜男久久没出现,她固执地认为妈妈被水冲走了,开始小声啜泣,等到水漫到她的腰,原本偷偷躲在呜咽里的嚎啕大哭才算被开了闸放出来,她哭的凄凄惨惨戚戚,气坏了奶奶,奶奶忙着扫屋子里进的水,爷爷在院子里收飘在水里的种的宝贝花,眼前的孩子一个哭的丧气,一个疯跑的不见人影,跟屋里的水奋战多时的奶奶气急败坏的指着陆攸同:“你给我把嘴闭上!还没怎么样的就哭成这个样子,丧气不丧气!”

陆攸同哭喊着:“我妈妈被水冲走了!”

“一会就来接你了,多大点水就冲走了!”奶奶没好气的吼她。

后来那场雨似乎也是在秦胜男揪着陆易安耳朵进院子而结束,一个挺平常的片段,遥远到陆易安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却深深的刻在陆攸同的心里,每当下瓢泼大雨,她总会害怕身边人被水冲走,如同那个小小的她害怕妈妈被水冲走。

深夜一道闪电带出一道惊雷,她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林睿和林庭安被困在北京大雨里,失去了所有的消息,她坐着冲锋舟一栋楼一栋楼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直到刚才那道雷把她惊醒。

凌晨四点。

她看了看表,拿出手机给林睿发微信:“我梦到你在洪水里失踪了,很害怕。”想发送出去,想了想,还是删了,太奇怪了,她觉得自己的行为不亚于噩梦惊醒求妈妈安慰的孩子,但是凭什么林睿有这个义务安慰自己呢?她关掉对话框,心里又开始别扭起来,以前她做噩梦会和林睿说的,林睿也会笑着安慰她梦都是反的,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给她发条消息想这么多。

到底,她不是陆易安。陆攸同莫名其妙的想着。

为什么不是陆易安会带给这么浓烈的惆怅,要是陆易安的话,肯定会毫无顾虑的给林睿发微信或者索性打电话,林睿也会耐着性子安慰她,两个人顺便插科打诨斗斗嘴,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说晚安继续睡觉,可她不是,她是得了抑郁症的陆攸同,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抑郁症编织出来的茧牢牢包裹住,那些丝丝线线是一些错误的认知,阻止她和现实生活中身边的人接触,她知道些密密麻麻的丝线是错误认知,但没有任何的抵御能力,在日复一日被茧包裹的日子里逐渐沉沦进错误认知带来的自我厌弃。

没办法继续睡了。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个时候难道不是陆易安应该出来吗?在这个时刻,她不想叫醒隔壁的陈诗音,不想给林睿发消息,却把被开解的希望放在一个因为生病而产生的虚幻的人身上。

或许是来来回回在木地板上踱步的声音吵醒了隔壁的陈诗音,她推开门出来轻轻的敲陆攸同的房门:“攸同?攸同?”

“嗯?”

“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帮助吗?”陈诗音问。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睡不着,这就睡了。”陆攸同有点慌乱,她太了解陈诗音了,她敏锐到可以从语气里察觉出陆攸同的在发作,因此尽量快速的说出推脱的话,让陈诗音赶紧回去睡觉。

陈诗音微微的叹了口气,站在门口不肯走,语气毋庸置疑:“陆攸同,你开门。”

每次陈诗音这样带着不准拒绝的语气说话,陆攸同总像被抓住软肋一样,乖乖的照做,她走过去打开门,陈诗音走进她房间,环视一圈确认她房间里没有伤害自己的东西,关切的问:“今晚吃药了吗?”

“吃了。”

“睡不着?”

“做了个噩梦,醒了,睡不着了。”陆攸同觉得自己站在陈诗音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为什么不叫醒我呢?你最近总是拒绝和我交流,很多次想要问问你怎么了,你也总是搪塞我,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为什么现在总是回避我呢?我觉得或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你怎么了,我很关心你,所以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陈诗音拉过陆攸同的手攥在手里。

“我小时候有次爸爸妈妈吵架冷战把我和易安放在奶奶家,后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那个时候的我很小,水几乎要淹到我的胸口,很害怕妈妈被水冲走,这件事以后下大雨,就会害怕身边的人被水冲走。”陆攸同开始讲前因后果。

“嗯,然后呢?”陈诗音和她一起坐到**,认真的盯着她等着她讲。

“这几天雨很大,刚才做噩梦了,梦到发洪水,林睿和林庭安在大雨里消失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醒了以后感到很害怕,想给林睿发信息,但是突然觉得林睿为什么要承担我的情绪,为什么要听我讲这些有的没的?不想叫醒你,也是因为不想你承担我的情绪。”陆攸同一五一十的说自己的感受。

“那你最近一直回避我,也是因为发作的时候不想给我负面情绪?”陈诗音问。

“是。你要培训,要接访,要学习看书,要参加学术会议,你已经有很多事情需要忙,而且很累了,我怎么能再让你承担我的情绪,你的共情能力这么强烈,一直接触一个抑郁症病人会累会疲倦,我不想你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陆攸同说着,想到自己只能有这样的办法减少对身边人的消耗,忍不住叹气,“诗音,我不能把你们每个人都拖进我的抑郁里,远离你们是我尽力能做的能找到的最好的办法。”

“攸同,我能感受到你想要保护我们的心思,抑郁的反反复复让你的情绪也向过山车一样,时而好时而不好,因为不好的时候居多,你会觉得如果每次有抑郁情绪的时候都来找我们,时间久了一定会把我们的关心和耐心消耗光,对吗?这是你的担心,所以你选择封闭自己,尽量在发作的时候离我们远一点,用你的办法保护我们。”陈诗音精准的猜到了她的心思。

“嗯,是这样。”陆攸同没有否认。

“至少对我来说,关心你,愿意在你发作的时候帮助你,陪伴你,这是我的选择,是我选择要陪伴你,是我选择要关心你,是我选择做在意你的人,也是我选择要做你的好朋友,你不可以不问我的意见,不和我交流就把我推开,我愿意帮助你,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抑郁带给你的阴影,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我们一起交流一起想办法,你不会把我拖入你的抑郁,我分的清楚哪些是我能帮助的,哪些是我不能帮助的,我会尽力陪伴你,我解决不了的部分也会陪你看医生,明白吗?”陈诗音揉揉她的短发,温和笑着说。

“诗音,你真好,谢谢你。”陆攸同看着陈诗音眼睛里莹莹的光,由衷的说。

“至于林睿和庭安,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她们,我想她们的答案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陈诗音鼓励她表达自己的想法。

“真的吗?我可以说吗?”

“可以啊,你可以表达给她们试试看。”

“那我试试。”陆攸同决定听陈诗音的主动和林睿林庭安交流。

“还睡得着吗?需要睡我房间的沙发吗?”陈诗音对她眨眨眼睛。

“需要。”陆攸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走吧。”陈诗音牵着她的手回自己房间,把毯子递给陆攸同,兀自躺下睡觉,陆攸同躺在宽大的沙发上,心里相比刚才安定很多,渐渐的放松下来,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