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同在回到和陈诗音居住的房子一直待到论文答辩结束,参加校招成功被一家央企建筑设计院录取,回家一直待到七月底,入职报到的前两天,陆攸同在家收拾行李,在家的这些日子和秦胜男陆明相安无事的相处,陆明肉眼可见的在减少喝酒的频率,和秦胜男也尽量保持较为平和的交流方式,谁也不再翻以前的旧账,也不提陆攸同自杀的事,三个人日常还有许多说说笑笑的时刻,闲暇的时候跟着秦胜男去姥爷家玩,姥爷也一改往常不苟言笑的样子,带着陆攸同写书法,钓鱼,看书,相处的模式也开始更加接近普通的祖孙俩,一切似乎都变得温和起来,家庭对陆攸同收起来严苛的面孔,逐渐开始往温情一点的方向转变。
“攸同,咱们俩出去走走呗。”陆明穿戴整齐敲了敲陆攸同的房门,笑着问。
“啊?”陆攸同有一点犹豫,尽管这些日子和秦胜男、陆明相处融洽了很多,交流比以前多,但是突然要一对一的交流还是感觉有些不自在,毕竟以她以前在家庭中的低存在感,和她最不熟的人就是陆明了。
“不想去我就自己去了。”陆明也不强迫她,走到玄关位置换鞋。
“去吧,你爸爸可能是看你要正式工作了,有话跟你说。”秦胜男从客厅走进陆攸同的房间说。
“去吧,老爸可难得跟你认真的走心,我都没这个待遇。”陆易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坐在**悠闲的打了个哈欠说,陆攸同很久没有看到陆易安,冷不丁看到陆易安从她心里走出来活生生的坐在行李箱旁边,竟然有种她真实存在,一家人从来没有缺少的错觉。
“我去,等我一下。”陆攸同跟着到玄关换鞋,跟着陆明在小区小花园里散步。
“真快呀,你都研究生毕业了,周岁有27岁了,马上工作了,工作了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了,真好,要是易安还在的话,也有这么大了。”陆明说着往天上看了看,眼角隐约有泪意,偏过头看看身侧不吭声的陆攸同,问:“你是不是觉得爸爸挺失败的。”
“也没有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面对方式,酗酒就是你的方式了,我想过,或许喝醉以后半梦半醒之间你能看到易安,有种咱们的家还是圆满的错觉,所以你才沉浸在酒精里,妈妈现在不也在吃饭的时候给易安盛饭么?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这也是她的一种面对方式,我们用这样的方式记着她,她就不会真的消失在我们的生命里。”陆攸同并不觉的陆明是个失败的人。
“我自诩是个读书人,很多社会上的规则做不来,因此你妈妈和姨妈总觉得我不懂得变通,不中用,但是性格如此,改变不了,我这辈子已经是这样了,再有个两三年也退休了,你刚刚踏上工作岗位,换做以前我可能会跟你说,凡事多向妈妈和姨妈学,和哥哥学,争取做个通透的灵活的人,能够适应社会上的各种规则;但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虽然不懂你为什么会抑郁,但是我明白抑郁是不开心,这种情况下,我并不想像以前一样叮嘱你多快速的适应社会的规则,好好做好工作职责,过得开心最重要,不用非要变成谁,做好自己就行了,说是带你出来散步,也没什么好叮嘱你的,就这些吧。”陆明似有似无的叹气,语意温和。
“嗯,我记得了。”陆攸同应了一声,偏过头看陆明,看到了跟在陆明身后的陆易安,她故作神秘的说:“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神神秘秘的。”陆明笑着问。
“你喝醉的时候是不是能看到易安?”陆攸同问。
“喝很多酒的时候能看见,怎么了?”陆明说。
“我也能看见,她现在就跟在我们的后面,在你身边。”陆攸同笃定的说,“大二那年暑假回家,你跟妈妈总是吵架,某天就突然能看见她了,她说她在我心里,所以我能看到她,其实我知道这是我抑郁症的表现,出现的幻觉,但是和她交流的时候,真的有种她的灵魂跟着我,我还能跟她交流的错觉。”
陆明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点点头,好奇的问:“那她现在什么样?”
“跟我一样高,短发,看着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总是懒洋洋的跟我说话,还是一副男孩子样,穿帽衫,她会在没人的时候不打招呼的冒出来和我讲话,后来是我和熟悉的家人朋友一起的时候,她也会出现,当然也是说的话只有我能听到。”陆攸同看陆明并没有觉得她病得不轻,大着胆子说的更多。
“那她现在有没有跟你讲话。”陆明问。
陆攸同看向跟在陆明身后的陆易安片刻说:“她说,爸爸,我的事情不怪你,不要一直责怪自己没有关心我,你做的足够多了。”
陆明的眼泪几乎是在陆攸同说完话的一瞬间猛地涌出来,他捂着脸连连点头,带着哭腔的念叨着:“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等陆明调整好情绪,两个人又在小花园呆了一会,一起回家,刚进门,秦胜男把几件衣服递给她:“洗好的衣服,干了,你看要不要带到北京穿。”
那是两件崭新的宝蓝色卫衣,她一直喜欢蓝色的衣服,但是陆易安不喜欢蓝色,从陆易安去世以后,她的衣服颜色几乎都是陆易安喜欢的颜色,什么颜色都有,唯独没有蓝色,陆攸同接过那两件蓝色的衣服,发自肺腑笑的甜:“谢谢妈妈。”
“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睡?”秦胜男笑着问。
“好啊,很久没和妈妈一起睡了。”陆攸同高兴的进房间铺床。
秦胜男帮她整理好行李,把两天以后出发带的东西准备好,换了睡衣躺到陆攸同身侧,给陆攸同盖好毯子,关切的问:“晚上的药吃了吗?”
“刚才吃了。”
“嗯,吃药的话,现在睡眠比原来好很多吧?你以前经常睡不着觉对吗?”秦胜男开始细细的询问陆攸同的症状。
“嗯,刚得病的时候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就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路,走累了再回去睡觉。”陆攸同说。
“唉。”秦胜男长长的舒了口气,停顿一会说:“老实说,我没想到易安的死给你那么大的刺激,但是知道你生病以后想想也是,那个孩子就活生生的摔在你面前,怎么可能没有心理阴影,的确是忽略你了,那时候要是及时带你看病,说不定现在你就不会生病了。”
“妈妈,我一直都有愧疚感,负罪感。”陆攸同也敞开心扉和秦胜男谈自己的感受。
“为什么呢?”
“以前易安的成绩没我好,性格活泼开朗总是闯祸,你和姨妈,哥哥,姥爷动不动就拿我和她比,每次都表扬我,贬低她,时间久了,我觉得我成了她的对比项,成了她痛苦的来源,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可是我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们那我和她对比的现状,后来易安去世了,我去北京读书,学校的学费那么贵,姨妈总是说我应该体谅家里,要懂事,因为念的学校很贵,加上后来在外面租房也要付房租,越来越觉得我并没有最终成为闪闪发光的人让你骄傲,反而不断的花家里的钱,慢慢的越来越有负罪感。”
“所以手上的疤都是那个时候划得?”秦胜男顺势问。
“嗯,痛恨自己,划伤胳膊的时候会舒服很多,不那么恨自己了。”陆攸同在黑暗中点点头,诚实的说。
“怎么能这么想呢,现在我就你一个孩子了,赚钱就是为了给你用,你上学住校在外租房不都是过程中的必要阶段吗?赚钱不给你用给谁用呢?而且非要说的功利些的话,你不是还会工作么?总有赚钱给妈妈的时候,所以千万不要再有罪责感了,至于以前对易安,也不是真的嫌弃她,只是这孩子太皮了,怕她没出息,所以总是下意识的把她和听话的你对比,只是想激励她而已,没想到她看上去活泼开朗的性格,实际上在意这些,最后反而因为这些送了命,我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想想也非常的后悔。”秦胜男侧向她,黑暗中眼睛亮亮的,似有泪光。
“妈妈,那你是同样喜欢着我们的吗?”陆攸同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是啊,一直都是,你们两个都是妈妈的宝贝,实际上对你们的爱是同等的,只不过觉得你性格沉稳,学习让人放心一些,对易安的管束要稍微严格一点,说到底还是表达方式合格方法不对,当年最让她受刺激的还是那件谣言的事,易安去世以后我反反复复的想了很多很多遍,当时如果采取温和一点的方式处理可能对她会更好,不管怎样,是教育方式的问题还是表达方式的问题,我也受到了最惨痛的惩罚,失去了一个孩子。”秦胜男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着眼前的陆攸同,“攸同,妈妈现在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了,你千万千万不能有任何事情。”
“我知道,我会好好吃药好好控制病情的,不会有事的。”陆攸同保证,她本来想告诉秦胜男当年谣言事件的真相,听了秦胜男的话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秦胜男已经说了当年应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现在让她知道谣言的真相,也是徒劳的增加秦胜男的愧疚和后悔,现在最重要的是她们都需要走出心里面的愧疚和负罪感,更轻松的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挺晚的了,睡吧,现在你最重要的是能休息好,以后在家不用早起,可以睡懒觉的,妈妈以前虽然放心你的学习,但是对你有点过于严格了,现在书都读完了,也有了一份好的工作,放松一些没什么。”秦胜男伸手轻轻拍着陆攸同的后背,如同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陆攸同闭着眼睛,慢慢的在秦胜男的安抚下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