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安思来想去,陆攸同问她的问题没什么不对,但还让她辗转反侧,连坐飞机上的时候都在反反复复翻看当时和陆攸同那几句简短的对话,飞机刚落地,林睿在到达口等她,两个人一来二去的聊了几句,她忍不住问:“你和攸同有什么共同的朋友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吗?比如家人朋友去世之类的。”

“没有啊,我们俩共同的朋友除了你就是陈诗音了,没听说诗音有什么事。”林睿说。

“没有其他人了?除去好朋友,你们共同认识的人出了什么事,也算的。”林庭安不死心,继续问。

“没有了啊,你怎么了?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林睿追问道。

“几天前,攸同给我微信,问我心理咨询师如果遇到身边的朋友遭遇亲人离世,是不是可以用专业知识减轻朋友的痛苦?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很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对劲,反复看我们之间的对话又看不出什么不对,想着问问你最近她是不是遇到什么身边朋友去世的事,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比如说问什么奇怪的问题?”林庭安依旧被心里那股浓重的不安感缠绕,又询问林睿陆攸同有没有说什么不对劲的事。

林睿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啊,她说最近要回家待一段时间,她妈妈刚刚手术完,要回去照看一阵,在家里不太方便玩手机,让我有事请找她的话,给她留言,抽时间会回我,没什么奇怪的问题。”

和林睿说的话也没什么异常,难道真的是多想了?林庭安有点吃不准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异常,要说没有异常,可是萦绕在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并不是假的,要说有异常,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她还是不放心,跟林睿说:“给陈诗音打个电话问问攸同最近的行为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好。”林睿拿出手机给陈诗音打语音电话。

“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啊?除了睡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好,别的没什么不一样。”陈诗音接电话说着,打开房门,看见陆攸同的房门开着,走进去看,发现药盒没动还在桌上,书包和外套鞋子不见了,她下意识的嘟囔一句:“诶?人呢?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不在吗?”林睿想起陆攸同和自己说的,接着说:“她应该是回家了,那天和我吃饭说要回家待一阵陪陪她妈妈的。”

陈诗音一下子察觉出不对劲,赶紧说:“她妈妈手术结束已经出院回海州工作了,她马上要开题报告,学校那边离不开人,不是可以回家的时候啊,而且从没听她提过她要回家,昨晚还说今天要和导师讨论论文开题的事,怎么会回家呢?”

“什么?她最近一直在忙开题报告的事?那怎么告诉我她要回家待一段时间呢?”林睿察觉出信息的不对称,也开始不安了起来。

陈诗音脑子里爆炸一样想起了昨晚上陆攸同若无其事平静的和她说的那句:“诗音,要是没有我,人生会轻快很多吧?”心里一慌,赶紧告诉林睿:“她昨晚问我要是没有她,人生会不会轻快很多。”

林睿手机开着扩音,林庭安听到这句,立刻感觉到事情不简单,“诗音,你在家吗?我们现在过去。”

“我在,你们过来吧。”陈诗音也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

林睿林庭安往陈诗音住处赶的时候,陈诗音发现陆攸同电脑处在锁屏的状态,用她的生日试了试密码,打开后是12306的网页,在购票记录里找到北京南开往海州的车票。

“她买了回海州的车票。”陈诗音刚刚打开门,赶紧告诉两个人自己的发现,引着两个人到陆攸同的电脑前,指着购买记录说。“购买时间是昨天晚上一点钟。”

问朋友离世心理咨询师会不会帮助身边的朋友走出来,告诉陈诗音要是没有她会不会人生很轻松,说要回家很长一段时间,林睿把事情综合起来想,心中的恐惧抑制不住的奔涌出来,她忽的想起两个人看完《寻梦环游记》后讨论相关的死亡话题,陆攸同说过一句:“我更喜欢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林睿喃喃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林庭安问。

“攸同以前说过对死亡的态度,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林睿恍然大悟,“她的抑郁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陆易安去世以后。”

“陆易安去世开始,在同一个地方结束,实验中学的钟楼!”林庭安说。

“你们的意思是,她会采取和陆易安相同的方法……”陈诗音不敢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距离发车已经不够十五分钟,从这到南站要一个小时,我们来不及了!”

“我们坐飞机回去!”林睿打开手机软件,定了最早的机票,三个人马不停蹄的往机场赶去,林大附近的小区距离机场不到一小时的车程,起飞时间比高铁的时间晚一个小时,三个人拿着机票证件到达机场,迅速办理完登记手续,忐忑的坐上飞机,飞机只飞行四十分钟就能到达海州的流云机场,流云机场距离海州市实验中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往实验中学赶。

“现在是三月份,学校刚刚过完寒假开学,即使是周末学生都不在,白天也是有老师和教务人员的,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定会选择一个没有其他人干扰的时间段,她会选择在晚上,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来得及,我们一定来得及。”林睿看着外面飞驰的景色,像是和自己说又像是和身边的林庭安和陈诗音说。

林庭安看着身侧紧张的一直抖腿,手足无措的林睿,内心深深的担心起来,此时此刻的这个场景一定在某种程度上把林睿又带回了当时陆易安自杀时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不断的观察着林睿,生怕她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创伤应激障碍发作。

“庭安,我没事。”林睿察觉到林庭安关注的担忧的目光,握她的手安慰。

“嗯,你不要着急,我们来得及。”林庭安说。

距离实验中学还有半小时的车程时,却遇上交通事故,堵了十五分钟的车,预料之外的堵车彻底击碎了三个人冷静的神经,纷纷焦躁起来,到达实验中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车的林睿下意识的看向钟楼方向,和九年前一样,陆攸同和陆易安同样面无表情的往楼顶的方向走去,走廊里昏黄的灯映照出她瘦长的身影,闪烁在窗户中,一点一点的往楼顶去,一阵剧烈的撕裂感在林睿胸口炸开,紧接着是浓烈的窒息感,身体里和空气里的氧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掠夺干净,她抓住领口费力的呼吸,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战栗几乎要从身体里蔓延出来将她整个人吞没,林睿顾不上浑身上下层出不穷的不适感,再次失去的恐惧如同手执长鞭的恶魔,不断鞭笞她的内心,促使她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往钟楼楼顶跑去,飞快的跑,尽全力的跑,风被她狠狠的抛到身后,她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呼吸,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下这双奔跑着的双腿,越过一级一级的楼梯,穿过平台,推开通往楼顶的门,陆攸同单薄的身影站在楼顶的边缘,正在缓缓的将又迈入虚空。

“攸同!!陆攸同!!”林睿撕心裂肺的喊她的名字,似乎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撕裂开的,碎片状的,从喘息浓重的嗓子里呼喊出来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惨烈,惨烈的声音刺穿了空气,直直的闯进陆攸同的耳朵,猛烈的震**着她的耳膜,迈出去脚的动作微微的顿了一下,微微停顿的这几秒,林睿抓住机会冲上去,一把把她从楼顶边缘处拽下来,陆攸同一个踉跄跌进林睿怀里,两个人一同跌坐在地上,林睿顾不上吃痛,从地上爬起来,牢牢地圈住陆攸同的身体,手臂越圈越紧,紧接着,刚才被竭力奔跑和大声呼喊制止住的战栗开始彻底的释放,她抱着陆攸同,身体不住的颤抖,惊魂未定失神一样一边牢牢地抱紧陆攸同,一边一遍一遍的念叨:“我抓住她了,我抓住她了,我抓住她了。”她念叨着抓住了陆攸同,如同重新回到了十八岁,抓住了当年抓不住的陆易安。

像是做了一场梦,万念俱灰的时候,陆攸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火烧过的断线木偶,毫无活力,随便触碰一下便能掉落一手的木灰,她一直能感知到灵魂的背后有一个巨大丑陋的悲伤池塘,池塘里是深不见底的填满黑色腐烂水藻的死水,池塘边生长着一种黏糊糊的褐色藤蔓,像淋了水的牛筋绳,牢牢的捆住附着在她身上,一点一点的把她扯进去,从头到尾包裹着她,将会一点点把她腐蚀成一堆碎骨,而在双脚从悬空到结结实实踩在楼顶,被林睿颤抖的胳膊圈进怀里时,她觉得自己被从那个充满腐臭粘稠的池塘中拽出来,漆黑肮脏的池塘被突然透进来的光融化,她没来由的觉得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身体瘫软着,被林睿牢牢的固定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