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过来了,最近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复习?”刚出学校门口,接到秦安宁的电话,刚接通就是一连串的质问。

“有啊,学校的课和辅导班的课都有上。”陆攸同有点慌乱的解释。

“周末有课吗?”秦安宁在电话里问。

“没有。”

“过来吃饭吧,挺长时间没来了。”

“好。”陆攸同对秦安宁的话也只有听从的份,老老实实的答应。

很快到了周末,陆攸同早上七点半就醒了,蹑手蹑脚的穿衣服背书包,坐公交车到北信科家属院附近的车站下车,赶在九点前进了秦安宁家的门。

“换鞋,在客厅坐会吧。”秦安宁指指客厅的位置。

陆攸同老老实实的坐在赵一乐身边略微远一点的位置,双手拘谨的放在身侧,之前因为在客厅呆着的时候看手机被说,吸取教训再在客厅坐着的时候除了看手边的杂志,就是盯着眼前的电视看,不轻易拿出手机。

赵一乐在她身边靠着沙发沉默不语的刷手机,她也不知道该跟哥哥说什么,百无聊赖又不敢看手机,实现围着房间细细看去,发现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照片,照片前是一个香炉,供奉着三炷香,那是陆易安的照片。

“这孩子也没了好几年了,这两天老是梦见她,心里怪不安的,给她在家里留个位置吧,毕竟易安还没见过我们在北京的家。”秦安宁看她的目光一直在看墙角的照片,解释着坐在她身边,把水果递过去。

陆攸同嗯了一声,默默的拿水果吃。

“报考研辅导班又是一笔学费开销,加上你现在租房的费用,你这个孩子还真是让人费心思,你妈妈一年到头忙的那些钱全被你给祸害光了,一个你一个你爸爸,没有一个省心的,”秦安宁仔细看着眼前陆攸同,跟她讲话时她那鲜有回应的样子总能让她联想到陆明,很多次因为秦胜男和陆明两口子吵架,她和陆明谈心的时候陆明也是这样,总是一副事不关己你说着我听着的样子,她看陆攸同越看越觉得她和陆明是一个态度,忍不住心里冒火,语气上也没有很客气。“你知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怎么跟你说话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点跟你爸一模一样,你能学点好吗?”

陆攸同被秦安宁莫名其妙的火气震惊了一下,换了一个坐姿,认真的看着眼前秦安宁的眼睛,老老实实的说:“我知道,我以后改。”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改什么。

“你现在是家里的独生女了,陆易安经不得一点事,为了高考志愿那点事能把自己了结了,说白了还是随了你们陆家的人,心眼小,心思复杂,遇事想不开净把路往窄了走,一点也不考虑父母家人,就那么撇下我们走了,你不要跟你们陆家的人学,要开朗,心大,想得开,话多一点,多多交际,别总是蔫了吧唧的,还有,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算明白你妈妈为你已经付出多少了,从小到大的辅导班不用说了,复读多交一次复读费,读了一个这么贵的本科还一念五年,每年学杂费怎么样不得两万多?五年就是十几万,现在又报了一个辅导班,一万多又没了,给你付出这么多,要自己知道努力,钞票大把的给你花着,你考不上林大你觉得对得起你妈妈吗?”秦安宁认真的跟陆攸同算起账来。

“我会努力考上林大的。”陆攸同内心被巨大的不配得感包围,这和之前秦安宁和她说类似话的感觉是一样的,她不配毫无负担的享受着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家人付出的金钱和爱,她要用懂事用考得上林大,出人头地来交换现在拥有的一切。

“光知道嘴上说,跟你爸爸一个德行,答应的好好的,你倒是拿出行动来啊?反正我们可都等着看你的考研成绩,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仔仔细细算笔账,想想你要是考不上好的学校读研,对得起谁?你不是一个人努力,你得把陆易安那份带着一起知道吗?你得替她过她没走完的人生,要是易安还活着,她那股机灵劲儿,未必比不上你,说不定早就考上名校的研究生了。”秦安宁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话反驳她,忍不住又提起了陆易安。

陆攸同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顶嘴会激起秦安宁的愤怒,点头称是会被说和陆明一样态度敷衍,她愣在那点头不是摇头不是,纠结半天也只有一个干巴巴的“嗯。”

秦安宁没有继续说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家里的事情,姥爷在家里的身体情况,以及赵弘归在国外读书之类的话题,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后,秦安宁又拉着陆攸同教训了一下午才放她回寝室。

陆攸同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她觉得秦安宁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让秦胜男费心思,花费巨大的存在,好像只剩下考上林大这一条能够报答这些付出的路了,联想到自己的学习进度,专业课还没开始复习,每天光因为英语和政治忙的焦头烂额,毕业设计也毫无头绪,对于能被林大录取这件事完全没有把握。

她第一次萌生出痛恨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缠绕着她,在脑海和身体的各个位置升腾起来,化成一股会说话的魂灵,不断的在她脑海中诉说,你是拖累妈妈的巨大累赘,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这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反反复复的说她是不配得到任何爱意的废物,浪费家庭金钱和妈妈付出心思的废物。

她回到房间,脑海中缠绕着的那个声音让她心烦意乱,她双手捂着耳朵,没起到任何的作用。因为她发现声音来自脑子里,挥之不去,没完没了的立体环绕式围着她的大脑一直说她是不配得到任何爱的废物。

“砰!”她忍无可忍的把脑袋往墙上猛地撞了一下,眼冒金星的同时终于获得了平静,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的出现,但是停下来没多长时间,那个声音又开始聒噪,她想呼救,但是周末陈诗音回家不在房间里,只好不断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撞击的动作,直到眼前发黑,慢慢的失去知觉。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刚才撞墙撞得昏厥,现在醒了却没有一点困意,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房间里,门口不知道是家中哪个位置的投影,让那一大片阴影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她晃晃发蒙发晕的脑袋,起身拿上钥匙,开门出去,沿着小区门口的一条路一直走,夏季的深夜马路上没有多少人,她一个人孤独的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走到北京林业大学的门口,她愣愣的看着那块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提上去的学校名称,这不是她想去的学校,这是陆易安想去的学校,却是她能够报答父母家长们的赎罪券。

不知道在林大门口站了多久,她突然有点想陈诗音,也有点想林睿和林庭安,这是能够完全站在她这边的朋友们,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接近凌晨的三点,她不想打扰她们任何一个人睡觉,把手机收起来,往回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秦安宁说过的那些话依旧在她耳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和持续,自罪感在身体里逐层累积,逐渐从心里满溢出去,渗透进血肉,在血管里侵染着血液,把血液变得坚硬,这些充满着自罪感的**好像从血液中固化出尖锐的棱角,刺破皮肤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戳出去,她觉得自己血淋淋的,反而多了一丝舒服的感觉。

这样想象着自己血淋淋的样子,她魔怔一样的笑起来,又突兀的从笑转换成嚎啕大哭,秦安宁把一些点状的尖锐的东西留在她心里,把指责的刀子埋藏在她的皮肉之下,沿着神经血管的脉络游走,一旦被唤醒,立刻重新锋利起来,刺破刚刚长好的伤疤。

她哭到腹痛,胸腔痛,却突兀的没有了眼泪,悲伤到了深处,眼泪是会倒灌进身体的,酸涩的及苦的泪水从上而下灌进口鼻,呛咳出来那些顽固的插在心底的记忆,她想到了从复读以来秦安宁和她说的话,对陆易安的评价,身体里的那些刀锋,没来由的化作一股愤怒,都是因为我,她想着,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复读没失败,就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不会让家人在我身上花费如此多的金钱和精力,不会实现不了陆易安的未了的心愿,也不会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剧烈的愤怒滚烫的淋遍了全身,她在滔天的愤怒感中失去了记忆,大脑被塞进一大片的空白,等她重新恢复记忆的时候,手背上,小臂上,细碎的,一道接着一道的伤疤,伤口很深,白森森的翻着皮肤底下的肉,她手足无措的看着手里沾着血的美术刀片,麻木的找创可贴乱七八糟的贴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