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同下课时间比较早,提前半小时到达的餐厅,坐在位置上等了一会才给林睿发消息:“我到了。”
“你等我一会,十几分钟。”林睿边走边回复。
“嗯,好,不着急,你慢点过来。”陆攸同低头回复,突然眼前的光芒被一片阴影遮住,显然是什么人站在她身边,自上而下的俯瞰着她,她以为是林睿,“你这么快……”待看清站在身边的人是谁的时候,笑意马上冻结在脸上,迅速消失。
是齐思贤,这个一直是她噩梦的人。
“好久不见啊!!”齐思贤玩味的摸着下巴,手臂撑在墙上,构成一个狭小的空间把她圈在里面,一双三角眼一直在陆攸同身上游走,看了许久,嗤笑一声:“你怎么还是这副蠢样子,和以前一点也没有变,傻乎乎的老老实实的样子,真是让人看见了就想欺负呢!”他伸出手轻轻的拍拍陆攸同的侧脸阴森森的笑起来。
陆攸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齐思贤把她围堵在座位靠墙的一面,如同很多很多年前把她围堵在墙角一样,她惊恐的瞪大眼睛一直盯着齐思贤的手,生怕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动作。
齐思贤缓慢的把手挪到陆攸同的外套拉链位置,缓慢的往下拉,眼睛盯着她,不怀好意的笑着,猛地凑近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以为你可以摆脱我,我告诉你,你无论去哪,在哪座城市的哪个角落,我都可以找到你,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来北京了你就安全了?还不是被我找到了?”说完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的和来吃饭的同伴一起走了,一边往餐厅外面走,一边比划一个斩首的动作,得意的笑着恐吓陆攸同。
陆攸同一直的等到齐思贤走,才会恢复了一点点行动能力,她重新端坐在餐桌前,齐思贤的那只手仿佛停留在她身上,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呼吸道猛地皱起来,声带紧紧闭上,嗓子里面似有岩浆一般,灼烧的她整个口腔都是甜丝丝的血腥气,她下意识的撕扯着衣服领子,试图让呼吸更顺畅些,但是撕扯的动作让呼吸更进一步的紧迫,她渐渐的滑到地上背靠着座椅,张大嘴巴不停的喘息,喉咙发出巨大的蜂鸣声,她的反常很快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热心的路人和餐厅服务员围过去关切的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眼前逐渐模糊涣散,看不清楚围过来的人的脸,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林睿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陆攸同所在桌号的位置围着一堆人,她慌忙往前跑了几步,看见了被人群围在中间费力呼吸,脸色青白,浑身发抖的陆攸同。
“攸同!攸同!你怎么了?怎么了?”她赶紧拨开人群蹲在陆攸同面前,扶着她的肩关切的问。
陆攸同急促的呼吸,胸脯剧烈起伏,她再次指了一下喉咙的位置,摆摆手。
林睿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喘不过气,也说不了话是吗?”
陆攸同气喘吁吁的点头,神情痛苦,喘息的更加严重了。
“你不要紧张,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让呼吸有节奏一点,一呼一吸,对就这样,好现在按照这个节奏,慢一点,再慢一点,放缓呼吸频率。”林睿耐心的引导她,手扶着她的肩,帮助她慢慢放松下来。
陆攸同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胸腔的撕扯感也减缓了很多,四肢逐渐回暖到正常的温度,由僵硬变的柔软,林睿扶着她站起来,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去,她趴在桌子上,依旧是微微气喘,林睿坐在她旁边,一直等到她呼吸频率恢复正常,才放心的坐到她对面去,招招手让服务员上了一壶热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推过去:“喝点热水吧。”
陆攸同接过来,慢慢的把热水喝完,心有余悸的趴在桌子上。
林睿看她的脸色好了一点,才满眼关心的问:“你是突然不舒服吗?怎么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个毛病?心脏不好还是什么?”
陆攸同扁扁嘴,委屈的看着林睿:“刚才遇到齐思贤了。”
“校园暴力你的那个?”林睿眉毛竖起来,“真是晦气!在北京离海州那么远都能遇到他!”
“他说无论我躲到哪里,都别想着摆脱他,他会轻而易举的找到我。”陆攸同说着,身体微微发抖,眼睛惊慌失措的看着四周,像只被猎人追了很久的兔子。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又没在你身上安雷达,怎么会随时找到你,这个王八蛋知道你有心理阴影,故意这么说的,别理他,下次让我撞见他你看我不打死他。”林睿咬牙切齿的挥挥拳头,恨恨地说。
陆攸同感觉到轻松一点了,看着林睿挥着哆啦A梦一样圆圆的拳头,被她可爱到,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这个样子,还真像易安,高中的时候,你们俩就是这样跟齐思贤打了一架是吗?易安说你是因为齐思贤招惹庭安才生气动手的。”
“那个时候好像总有用不完的力气,当时那个混蛋缠着庭安要手机号,还偷拍她,我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结结实实的揍他一顿,不过我还是知道,我不擅长打架,当时要不是易安混乱之中还想办法拦着我,我可不止一点青肿那点小伤。”林睿说到以前自己冲动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说:“不过,易安是为了你才揍他的。”
“我?”陆攸同有些惊愕,“不是她帮你的忙吗?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去打架就是因为齐思贤纠缠庭安的原因。”
“你知道转校生是齐思贤以后吓得六神无主,易安知道齐思贤以前欺负过你,害怕他找你麻烦,已经到校门口又折回去找你,我跟她一起,我们看到了齐思贤把你逼到墙角欺负你,易安当时就想动手,被我拦住了,本来是想先让你去看心理辅导老师,再慢慢想办法,结果齐思贤那个混蛋又去招惹庭安,我们俩就改主意了,准备偷袭揍他一顿,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陆攸同听了林睿说的话,身体好像被一层温暖的毛毯牢牢裹上,柔软的触感不断地在她皮肤上游走,这是陆易安掉落在时空里藏起来的对她的爱意,她回忆起当时陆易安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淤青的样子,眼尾发热。
“这家伙真是的,傲娇嘴硬,从来没跟我说过。”陆攸同抽了张纸巾擦眼泪。
“易安其实也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孩,很多事我们以为没什么,她会一直堆积在心里,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早发现这点,多开导她陪伴她,她不会做出那个选择。”林睿说着也眼睛泛红,当着陆攸同的面,她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痛苦,百分百的把心里的伤口暴露出来,把一直以来的懊悔讲给陆攸同听。
“不要用这个理由来折磨自己,你给她的陪伴远比我这个做姐姐的多。”陆攸同手伸过去握了一下林睿的手。
林睿揉揉眼睛,又把目光放在陆攸同身上:“你刚刚应该是惊恐发作,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这个是创伤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
“没有,从被他欺负开始,一直这样,只要看见他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急促,喘不上来,我也不知道这需要看医生,也没法跟家里说。”陆攸同摇摇头说。
“你怎么不告诉家里呢?我记得易安说她发现齐思贤欺负你的时候要去打架,结果被你妈妈抓到她办公室去训,说你被欺负,你不承认。”林睿想到以前陆易安说过,赶忙问她。
“齐思贤的爸爸是海州市国土局的局长,我小学和他一个班,因为他打架,他妈妈可以私自调动警察去帮忙,这样的家庭和家长对待自己孩子被霸凌会是正向的态度吗?而且我妈妈也在体制内,怕真的闹一场,影响到她工作。”陆攸同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过现在都过去了,只要不和他一个城市就好了。”
“你那时候才多大呀,就知道为家长去了考虑,宁愿承受欺凌也不告诉家里人,仅仅是因为怕父母因为社会地位差距受委屈?”林睿被陆攸同的懂事触动到,内心开了一个口,难过开始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当时只想到他们那样的人是怎么样霸道不讲道理,不想让他们再伤害到除了我之外的人。”陆攸同嘴上这么说,实际却红了眼睛:“我很少和别人讲这件事,易安除了她看到的,其他的细节也不知道,也是压抑挺久的了,我可以和你说说吗?只是一直憋在心里,想有个人愿意听一听。”
“你说,我在听。”林睿前倾着身子,认真的看着眼前的陆攸同。
“他欺负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学习好,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他说他就是看不惯老老实实的学生,看到了就想欺负,他掰断过我左手小指,那个位置后来自己长好了,但是长歪了,所以现在左手的小指关节是歪的,”陆攸同伸了一下蜷缩在袖子里变形歪曲的小手指,“他还会把我按在地上要舔地板,用笔戳我,掐我打我,每天都会想出新花样来侮辱我,比如不叫我名字,给我起数字代号,叫就必须答应,或者是很难听的外号,会在班级安静的时候突然叫难听的外号,同样是逼迫我答应;还会拿琴弦弹我的眼睛,我害怕带琴弦的乐器,跟妈妈说我松油过敏,其实是因为害怕易安的小提琴,妈妈可能也不打算让易安在小提琴上发展,就以这个为理由之一不让她学了。”
“还有很多别的,但是可能是大脑有什么保护机制,渐渐的随着时间推移不怎么记得了。”
“还有其他的?现在你讲出来的这些仅仅是你能记得的?”林睿蹙眉问。
“你不要觉得我在诉苦或者是在倾倒情绪垃圾哦,我只是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想和你说一下而已。”陆攸同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林睿,一字一句认真的解释。
林睿心里像刀割一样,她们初中只是隔壁班,每天放学一起回家,为什么她没发现这些?明明是没有人倾诉,压抑了很多年,有人肯倾听她的时候她居然小心翼翼的解释不是在倾倒情绪垃圾!她觉得喉咙像是被冻结了,这样柔软懂事为别人想的陆攸同,多温柔的话语都不够安慰她那颗常年遭受霸凌的心,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抬了一下手招呼服务员,多要了一瓶啤酒,半晌才说:“我很乐意分享你的过去,不会觉得你在倾倒情绪垃圾,以后再遇到齐思贤,不要害怕,给我发信息,我会第一时间来找你。”
“嗯。”陆攸同高兴的点头。
两个人聊到接近十点钟才各回各家,怕陆攸同不熟悉公交路线,林睿送她上公交车后才一个人往回走,在路上想来想去,还是边走边给陆攸同发了条微信:“今天听你说那些特别难受,我会担心你,也心疼你以前的遭遇,所以情绪不是特别好,话不多还要了啤酒。本来我也不是特别会安慰人。”
陆攸同坐在公交车上,看到消息,第一次体会到被关心和心疼:“对我来说,能理解就很好了,你理解我心疼我,我真的超级感动的。”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觉得我很无能,特别无力。”
“不,你本身陪我说的话,关心我的行为,就已经治愈到我了。”陆攸同回复道。
“攸同,我从来都不是因为易安才把你看作好朋友的,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你是你,希望我们可以一直是好朋友。”林睿在路上走着,很认真的发了一条语音给陆攸同。
陆攸同把手机放到耳朵上,林睿软糯真诚的声音一字一句的掉进心里,她忍不住热泪盈眶,不由自主的连连点头,顺手回复了一个笑脸。
林睿是能看到她内心的。
她吸吸鼻子,又忍不住掉下来泪来,看着公交车外的夜景,脑海里一直是晚上约饭时出现在她视线内,阔别已久的林睿,岁月把那个和陆易安打打闹闹的女孩打磨的成熟稳重,虽褪去了稚气,却依然是那个逐日揽月捕星光的少年人,她不再尖锐也不再冲动,不会在遇到事情时选择冲突,却变成了知道自己过往默默心痛的柔软的女孩,时间给林睿镀上一层柔软的暖光,那是她的温和,体贴,善解人意,陆攸同觉得这样的暖光似乎格外眼熟,仔细一想,现在的林睿像极了曾经的林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