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同二模三模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一年的时光被三次模拟考试分割成三段,度过的也特别快,转眼又到了报志愿的时候,张扬往下分发志愿表和报志愿的书籍,嘴上不停的叮嘱学生们:“回去仔细跟家长商量好,要报什么专业,选好志愿,还有,今年学校链接进报考界面的系统更新了,指纹和密码共同确认,每个人都设置好自己的密码,记住了,别到了报志愿的时候忘记密码惹出些麻烦。”

陆攸同听了身体猛的紧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学校复盘陆易安自杀事件的时候,因为有她被妈妈改志愿这一环的来的教训才做出这样的改变。

“好了,把书和表格收好,我们上课。”张扬拍拍书本,示意大家拿出卷子来。

陆攸同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走了神,脑子里一会是去年陆易安报志愿时的样子,一会想自己要报什么志愿,思绪繁杂的一直持续到放学,她跟着等在门口的秦胜男回家,似乎是因为陆易安的缘故,越接近高考,秦胜男越对陆攸同看得紧,放学前十几分钟就早早停车在校门口等着陆攸同,几乎能做到在人群里第一眼找到陆攸同,走过去牵着她带回车里回家。

晚饭做了陆攸同爱吃的丸子汤,糖醋排骨,清炒莲藕,秦胜男依旧摆了四张椅子,盛饭也是四人份,碗筷也依旧准备了陆易安的,摆在桌上的米饭和筷子,空着的凳子,营造出一种下一秒陆易安就从房间里走出来坐下吃饭的假象。

“学校发了志愿表。”陆攸同说。

“嗯,一会一起看看报什么专业比较好。”秦胜男给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一旁的陆明没吭声,陆易安去世以后,陆明的话变得比以前还少,除了酗酒的时候喜欢絮絮叨叨些之前的事,清醒时候安静的像是家里没有这个人。他埋头扒饭,没一会的功夫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那份,看了一眼空座位上的米饭,伸手去拿。

秦胜男眼疾手快一筷子敲在陆明手上,陆明吃痛缩了一下手,眼睛看了一眼秦胜男,不满的说:“你干什么?”

“自己盛,别动易安的。”秦胜男瞪了他一眼。

“又没人吃,摆着多浪费。”陆明执意要拿陆易安座位上的那碗。

“我说了,这是易安的!你自己盛!”秦胜男声音高上去,手死死的掐着陆明的手腕,坚持不让她动陆易安座位上的米饭。

陆明没坚持,不满的嘟囔一句:“脑子有病。”草草的扒了几口饭回房间了。

吃过饭后,秦胜男跟陆攸同在房间里翻看报志愿参考书,陆攸同发现秦胜男并不像是在一个一个的选专业,看过目录后翻书翻的非常快,像是在找什么。

“这个吧,你哥哥在北京就是城市规划师,你学这个相同的专业,到时候就业的时候有你哥哥能帮帮你,比别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专业要实用很多。”秦胜男指着北京林业大学那一栏的风景园林专业说。

陆攸同捏着笔的手指冰凉,凉意带着风一样的从指尖一直吹到身体里,皮肉里如同嫩芽遇到春风一样齐刷刷的横生出尖锐的针状的东西,在皮肉里挑来挑去,刺的她鲜血淋淋。这是陆易安去年想报没有报的专业,这哪里是为了以后的就业,这不就是把补偿陆易安的心思强加到自己身上吗?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萌生出一股不服气,我的人生一定要绑定着陆易安才能继续吗?

她鼓起勇气看着秦胜男说:“我想报考华原大学或者北师大的历史专业,我更喜欢这个专业一点。”

“喜欢顶什么用?学历史出来以后能做什么?当研究所里的研究员吗?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在北京能养活自己吗?”秦胜男很直接的反对,用铅笔圈出一个和设计相关和艺术类专业,“按照这几个报考吧,按照你现在的成绩,应该不是问题。”

“可是我没学过美术,也不懂设计也不喜欢,连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专业,能学好吗?为什么不能让我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呢?能怎么样呢?”陆攸同罕见的反驳,认真的争执让两颊染上绯红。

秦胜男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当年对自己大吼的陆易安:“可是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紧接着是陆易安从楼上坠落的画面,她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都想不明白,手割破一点皮都要哀嚎好几天的陆易安,为什么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看着眼前和自己争执的陆攸同,一模一样的脸和一模一样的表情,双胞胎总是最相像的,怎么每个孩子都会在高考志愿这样重要的事情上选择和自己对抗?身体猛然被失望包裹,她一瞬间没了想跟她争执的心思,深深叹气:“你以前一直乖巧听话懂事,怎么现在也是这样对着妈妈大声争执,怎么?长大了,也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陆攸同能准确的感知到秦胜男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陆易安,比如现在,这样失望疲惫又失神的样子,肯定又在心里回溯了去年这个时候和陆易安起冲突的时候,想到这,心忽然就软了,她放低了语气缓缓的说:“好,我报这个景观专业,你说得对,历史专业好像想不出来毕业以后可以做什么。”

“这才对,”秦胜男满意的看着又恢复成乖巧样子的陆攸同,脸上露出笑意来,她在书上继续写写画画一会,递给陆攸同:“按照给你选的这几个学校从高到低排一下,填到志愿表里吧。”

“好。”陆攸同听话的接过书,一笔一划的写志愿表。

交志愿表,最后冲刺复习,高考,每年的这个时候,夏日的时间维度进入了漫长又短暂的矛盾期,陆攸同在度过每一个节点之后,走到了高考放榜的前一天,她一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后来索性去客厅坐着,一点一点的看着太阳从视线里升起,几乎是一分钟一分钟的等着查看成绩的时刻。

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陆攸同的成绩相比前一年只增加了六十分,勉强过二本线,加上报志愿滑档,最后只被志愿表上最后一行随便填写的北京城市学院的园林专业专科录取。

“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没涂完答题卡?还是作文没写完,或者是草稿纸上的演算过程忘记往答题卡上写了?”秦胜男抓着她连珠炮似的提问,尖锐的指甲透过陆攸同单薄的短袖戳的她肉疼。

“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陆攸同回想自己整个考试过程,没找到任何严重的错漏,补充说:“答题的感觉也很好,没有觉得题目很难,可是成绩出来以后就是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无助。

“你们学校不是和实验高中交替做文科考场吗?你今年又没有在实验高中考试勾起你不好的回忆来,怎么就能发挥成这个样子?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本来还想着易安那么不懂事,做傻事,你能好好考个好大学让你妈妈放松些,这下倒好,考成这个样子,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秦安宁着急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又提起陆易安的事情,躲藏在陆攸同心里的刺瞬间竖立起来,刺的她心如刀绞。

“行了,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别老拿出来说,现在想想办法,是继续复读还是怎么样?拿出个主意来,别再说这些没用的,孩子没了不是让你们动不动拿出来说的。”姥爷有些不满意秦安宁突兀提起过去的言辞,忍不住出口制止。

“还考什么?本来就上学比别人晚一年,又复读一年,再复读都多大了,谁家孩子二十多岁了上大学,到时候再读出研来都三十多了,怎么找工作?”秦安宁没好气的说,“就这样吧,先去学校,好好考专升本吧,再复读万一还考这样,你可真成了讨债的了。”

“说的有道理,别复读了,就去读大学吧,不管怎么样,好歹学校还在北京,你哥哥也在,我也放心些。”秦胜男认可秦安宁的观点,“去了要跟高中一样好好学习,别跟着那些不学无术的孩子学坏了。”

“嗯,我知道了。”陆攸同只剩点头称是的份,没人关心一下她为什么发挥失常,也没人想想是不是因为她走不出去年陆易安失去的事情才发挥失常,几个人三堂会审一样把她围起来,凑在一起想了一个自以为很适合她的方案,决定了她的未来。她好像第一次体会到了陆易安的感受,被审视,被批判,被指摘,被赋予绑定着道德感的期望值,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无论愿不愿意,她都必须背着陆易安的愿望,妈妈的期待,姨妈的高要求,姥爷所维护的家族荣耀走完接下来人生的每一步。

陆易安,最开始绝望的时候,你的心也像现在这样开始掉落灰烬的吗?

陆攸同看着眼前讨论自己的大人,心里默默的问。

可是,不会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