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一大二的校区在北京周边的廊坊市,陆攸同拖着行李箱先到总校区报道,又跟着校车抵达廊坊校区,秦胜男和秦安宁只把她送到总校区,叮嘱几句要好好学习不要学坏之类的话,把她送上校车后就回了赵一乐在北京的家。
陆攸同刚到宿舍,里面帮孩子铺床的几个家长聊的热火朝天,她默不作声的进宿舍,自己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有些无措的坐在**,张嘴附和加入聊天局她不会,兀自躺着或者看书又会显得假和装,只能坐着发呆,手机响了好几声都没听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秦安宁,她连忙拨回去,“喂,姨妈。”
“干什么去了,不接电话,刚脱离了家长就不听话四处乱跑了是吧?”秦安宁在电话里严厉的质问。
“没有,忙着收拾床铺没听到。”陆攸同有点慌乱的解释。
“以后每个周末都到哥哥家来,别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同学四处去玩去,考了个这样的学校自己心里有数,你得专升本才可以继续考研,不然这样的学校和学历在北京你能干什么?回老家甘心吗?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知道吗?”秦安宁说。
“知道了。”
“嗯,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好。”
陆攸同表现得过于沉默,三个室友尝试和她聊天,并把她带入宿舍的聊天氛围,都被她只会嗯,哦,知道,这样啊的短句浇灭了热情,三个人热络聊天的时候,也没人带陆攸同一起,她则是看自己带过去的书。
一直过了两个周,秦安宁再次打电话叫陆攸同去家里。
赵一乐的家在北京信息科技大学的家属楼里,从廊坊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加上半小时的公交地铁,不熟悉路线的陆攸同又赶上晕车,原本预计三点钟能到足足延后了三个小时,等到了小区门口,天色已经微微泛黑了。
“怎么这么晚才到,自己看看给你打了几个电话?”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秦安宁拿着锅铲从厨房走出来,言语间颇有些责怪的意味,又看到她有点泛白的脸色,猜到可能是晕车,没有继续说她,语气缓和不少:“换鞋,洗手吃饭。”
“嗯。”
赵一乐的性格有点像陆攸同,同样是话少,在餐桌上一直低头吃饭,陆攸同则是静静地听秦安宁念叨:“听说你们学校不少孩子家庭条件很好,工作都提前准备好了,你自己记住,你和他们不一样,没有人给你安排工作,一切都要靠自己,别人有后路你没有,懂了吗?”
“嗯。知道。”陆攸同点点头。
“好歹也上大学了,怎么还这么木讷,别跟你爸似的,说几句话除了嗯,知道了没有别的,活泼一点,机灵一点,大大方方的,别总畏畏缩缩的,整个人的气质都跟着不好。”秦安宁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陆攸同,她什么都点头称是的样子看起来很像陆明,在漫长的亲戚之间接触相处当中得来的感受让她很厌恶陆家的人,她不愿意也不允许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越长大越靠近陆家人的性格,所以一旦发现端倪,立刻扼杀在摇篮里。
陆攸同听秦安宁的话听得耳朵生疼,以前的秦安宁总是要求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赵麦禾也总是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她长成了除了好好读书学习几乎没有社交能力的样子,又要求她伶俐大方,善于交际,与此同时,又禁止陆攸同和这所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学校里面的人保持距离,家长们似乎意识不到很多时候他们的要求都是相互矛盾,难以实现的。
“你专业课应该要学软件,估计你们学校的软件课也教不了多好,以后你每周来我这里在电脑上学习软件,好好看专业书,先学会软件,之后再学绘图和设计理论,我都可以教你。”赵一乐话不多,秦安宁说话的时候他不作打断,等秦安宁说完后才悠悠开口说话。
“好。”陆攸同依旧淡淡答应。
陆攸同对于理工科的事物反应天然的慢半拍,倒也不是学不会,而是相比别人要慢许多,赵一乐没办法理解这样的慢半拍,在教陆攸同学软件的时候耐心有限,教了一遍陆攸同依旧有很多不懂的问题时,逐渐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解答的过程中失去耐心。
“你怎么回事,都上大学了这点软件的东西搞不明白?你在学校上课这么反应迟钝你老师不得气死!你自己好好看专业书,跟你讲半天口都干了!别再问我了,没那么多耐心跟你磨。”赵一乐气呼呼的把书扔到陆攸同面前,没好气的走出去。
秦安宁在客厅看见他没好气的走出去,迎上去问:“怎么了?”
“就这样还优等生呢?学校文理分科的时候,不该让她学文科,脑子迂腐的跟个清代的傻书生似的,一点软件的知识来来回回的学不会!”赵一乐指指书房,翻个白眼吐槽。
“慢慢教她,着什么急,她学理工科的东西比别人慢,你将就点就是了。”秦安宁说。
“她比别人慢,谁等她呀?”赵一乐不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以后工作了,也要让人等着她学会了再工作吗?”
“行了行了,多费费心呗。”
接下来两个人的对话就变得远了,陆攸同听不到,她一个人坐在赵一乐的书房里,眼前是学不会的软件画不出来的练习图,难受,身体给陆攸同很明确的信号,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些没经过她同意的安排,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规训,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晚上睡觉也没怎么睡好,早上醒来已经是八点半了,秦安宁买早点回来,看见她刚刚起床,没什么好脸色,赵一乐回公司加班,家里只有秦安宁,赵麦禾和陆攸同。
“你起的可是够早的。”秦安宁不满的说。
“我……那个,没睡好。”陆攸同怯懦着说。
“我早上七点多就起床了,昨晚上一直在收拾家,十二点才睡觉,你一年轻人怎么这么懒?”秦安宁对陆攸同在家的表现十分不满,“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以前早上六点半说起来半点不含糊,上学这么些年没有哪天是迟到的,现在怎么这么懒惰?你知不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高考两次发挥失常心里没数吗?不是应该早早的起来看书么?我看你书包里也没带书,真觉得自己考上大学万事大吉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考了个什么烂大学?现在不努力准备专升本,等着以后考研,你毕业了回老家做一辈子小职员吗?以前成绩那么好你甘心吗?考到北京要是最后再回去上班,非被笑死不可!你让你妈还怎么做人?陆家你那些没出息的哥哥姐姐要笑掉大牙了,多少人已经在看你的笑话了,不是等着看你的笑话!怎么还这么不知道轻重?”秦安宁越说越来气,一把把筷子摔在餐桌上,连带着勺子从粥碗里滑出来,撒了一桌子。
陆攸同不敢继续说话,只得老老实实的听着秦安宁的指责,装作埋头吃饭,哽咽像掐住喉咙的手,随着秦安宁倾倒给她越来越多的话语,这只手逐渐一点一点的收紧,死死的卡住她的咽喉,嘴里的油条豆浆怎么都咽不下去,一个用力之下,那只手又突兀的松开,食物突兀的滑下去,引出喉咙里一连串的闷咳,她压抑着那些即将钻出来的咳嗽声,声带跟着震动的生疼,一番作战似的挣扎,终于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因为专注于对付哽咽造成的难受感,眼泪没顾上控制,开闸了一样落下来。
“行了,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说几句就掉眼泪,赶紧吃饭吧,吃完休息会该回学校了。”秦安宁又给她夹了一根油条,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点还是不如易安,说你两句就掉眼泪,易安怎么说也不往心里去,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心里这么脆弱。”
那是因为她想哭的时候不是在你们面前啊。
陆攸同在心里愤愤不平的说。
在赵一乐家里呆了两天,好像是呆了好几个月,煎熬又痛苦,一想到每周都被要求来,陆攸同就绝望。
挤上大巴车,等到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下车之后还要走十五分钟才能到学校,她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学生人群中,经过身边的学生们嬉笑打闹,讨论着第二天的课,下课了去哪和一会晚上吃什么,她第一次在人群中产生了极其浓烈的疏离感,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和周围的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保鲜膜,她伸手去触碰世界的时候,只能摸到那层柔软的隔绝性很强的保鲜膜,同样也没有人能透过这层保鲜膜看到她内心剧烈的翻滚不息的痛苦。
浑身上下被翻涌着的情绪逐渐包裹的时候,陆攸同往前看了一眼,路灯下一个高挑短发的身影站在那,那个影子她太熟悉了,“易安!是你?”她惊喜的叫出声来,往前跑了几步,站在路灯下的人影蓦得消失了,她只撞上了一团混杂着灯光的空气。
怎么会是陆易安呢?
陆攸同站在路灯下怅然若失,她有些想念陆易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