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放榜,丝毫不出意外,陆攸同发挥失常,英语听力没填写,只做了阅读题和完形填空,语文的作文也没写,文综的大题答得乱七八糟,总分距离本科线差了足足二十分,这样的成绩别说别人,陆攸同自己就不能接受,成绩放榜当天,看完成绩单之后立刻告诉秦胜男她打算复读。

“你不自己要求,我们也是要你复读的,不然考成这样的分数能去什么好大学。”秦胜男轻轻递给她一个眼神说。

“嗯。”

谈话氛围又僵住了,自从家里没有陆易安以后,不善言辞的陆攸同经常把聊天氛围聊死,她除了嗯,好的,知道了,几乎不会在爸妈面前说什么别的话,不像陆易安,不管秦胜男爱不爱听,每天放学回来嘴就没停过,学校里谁考了高分,跟林睿一起干了什么,林庭安和林睿有多好多好,考试成绩放榜班主任的表现,没有她聊不了的话题,秦胜男经常戳她脑门叫她话痨,伶牙俐齿的从不让话掉地上。

陆攸同看着知道自己回应了一声后继续看书的秦胜男,心想,不知道现在她带给家里少言寡语的氛围时时发生时,秦胜男会不会想念以前总是叽叽喳喳不停嘴的陆易安。

“在哪里复读,实验中学,还是星城那所专门的复读学校。”想到过去的家庭氛围后,陆攸同尝试让话题久一点,打破了沉闷的氛围再次问,潜意识让她下意识的回避掉了海州一中,这个装满了她和陆易安回忆的地方。

“跟你姨妈商量了,星城离家太远,怕你住校不习惯,实验一中也是,要求复读生住校,还是海州一中比较好,离家近,老师都熟悉你,知道怎么针对你的状况给你查缺补漏,还是去张扬班里,做插班生,相当于留级一年。”秦胜男眼睛不动声色的挪到陆攸同身上去,她察觉到今天的陆攸同有点不同,以前除了对父母答案的简单回应,她不会再问进一步的问题,毕竟从小习惯了被事事安排好,她今天突兀的没话找话问了之前不会问的问题,像极了尴尬场合里笨拙不善言辞的人强装镇定的没话找话。

想到这,她心里的哀伤又多了一分,说实话,她不怎么了解陆攸同,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把注意力放在陆攸同身上过,陆易安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分走了她大部分的关注力,偶尔把目光放到陆攸同身上,她的乖巧听话又会让她放心的集中注意力去在管束陆易安,直到发生了这样严重的大事,她才重新关注起这个她仅剩的孩子来。

“你要是觉得难受,不去海州一中读书也可以。”秦胜男迟疑了一下说,陆攸同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如同静水流深的池塘,平静无波纹,也看不清深浅,所以她只能主动询问她的意见。

“也还好,不会觉得特别难受。”陆攸同几乎是紧跟着秦胜男的话后面委婉的拒绝了去别的学校复读的提议,一是习惯了不反驳,二是她觉得秦胜男说的有道理,比起那两个学校完全不熟悉的环境,还是有熟识的老师在的学校环境更好一些。

“真的?”秦胜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问,她回想起以前的陆攸同,才发觉她乖的有些过头,说不定已经习惯把真实的想法藏在心里。

“真的,我觉得你跟姨妈说的有道理。”陆攸同点点头,向秦胜男投去真诚认真的眼神。

“嗯,你愿意就行。”秦胜男有点半信半疑,但是陆攸同的眼神又透着发自肺腑的愿意,她只能暂且相信,她又悄悄的打量一下陆攸同,抽条一样的身高和陆易安差不多,都是一米七左右的个子,没什么肉,显得单薄瘦弱,从一模以后就没再去剪头发了,现在长发已经赶快要过了肩膀,“明天去剪剪头发吧。”

“好。”依旧是短暂干脆的应答,秦胜男有些难以克制的失落,倒不是说陆攸同这个样子不好,可她的确在怀念以前叽叽喳喳的陆易安,“晚上想吃什么?”她想把晚饭做丰盛一些,毕竟从出事以后全家每个人都不怎么好过,不管怎么样,日子还要过下去。

“都好。”陆攸同简短的说了一句,回房间去翻找之前的课本和试卷,秦胜男也想不明白养大这对双胞胎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让两个孩子一个过于活泼,一个过于沉闷,她往房间看去陆攸同认真收拾书本卷子的侧影,竟然多出一些陌生感,和陆易安离去的疼痛一起,连续不断的搅动着她的心。

陆攸同剪完头发,沿着主干道顺路去海州一中教务处办理插班生手续,走到校门口,林庭安正拿着一沓资料从学校里面走出来,抬头四处张望的时候视线落到陆攸同身上,对她招招手,等到她走近一些看清她刚刚剪的头发,有些惊讶:“诶,你剪头发了?”

“嗯,很久没剪了,索性剪个短的,这样复读以后还好打理,不用在头发上浪费时间。”陆攸同对她微微敛起一丝笑意,看见她手里的资料,顺嘴问:“是来学校提交什么资料吗?”

“嗯,要去留学了,来开在校在读证明和成绩单。”林庭安扬了扬手里的资料,“教务处的老师不在,还挺麻烦的。”她有些后知后觉的发觉陆攸同刚才的话里提到了复读,连忙问:“你决定复读了哦。”问完她又后悔了,这还需要问吗?她亲眼看见陆易安活生生的摔死在她面前,接下来的考试怎么可能好好发挥呢?好像无意之间戳了陆攸同的痛处,林庭安流露出一点惋惜的神情,眼神闪烁了几下,蹙了一下眉,柔软的投射到陆攸同的脸上。

“嗯,还是在一中,再来一年嘛,至少不留遗憾。”陆攸同往四周看了看,问:“林睿呢?”

林庭安耸了耸肩:“她先开学,已经去英国了。”

“哦,这样啊。”

“那我先走了,拜拜。”林庭安挥挥手,突兀的和她告别,对话被骤然打断,转身的瞬间,她立刻开始懊恼,只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忘记问她失语症什么时候好,也忘记叮嘱她以后也要注意自己的心理状况。

想到这些,她甚至想回头把这些遗憾的没提到的话补上,再三思索,最后还是硬着心背对着陆攸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疤痕横着在心里,终究夺走了重新回去补充安慰话语的勇气。

“拜拜。”陆攸同也对着她摆摆手,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随即又袭上来一股悲哀,以前因为陆易安的关系,和林睿林庭安也谈得上是好朋友,这段绑定在陆易安身上的关系似乎也因为陆易安的离去开始控制不住的凋零,她能清楚的感觉出来自己和林庭安之间在回避什么,林庭安没问她的失语症是怎样康复的,没说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是因为发现剪完头发的她像极了陆易安,她则是没有细问原本和林庭安约好了要一个国家一个学校读书的林睿为什么突然改成去英国留学。

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这些问题,陆攸同又转身看向已经走的有些远的林庭安,她萌生出一股浓烈的不舍,骤然喷发的火山一样将她从头到尾的深深淹没,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她,大家的年少时期结束了,飞去了不同的人生,自己的未来模糊不可知,而林睿和林庭安似乎已然把光辉灿烂的人生牢牢握在手里,以前跟陆易安说这些她总是不信,不知道她如果发现心心念念的朋友可能已经在和自己分道扬镳会不会难受到失眠。

不对,她兀自摇头,如果还有陆易安,一切不会变化的这么剧烈,毕竟她是个粘合剂一样的人,能把自己和在意的朋友牢牢的粘合在一起,她相信这样陆易安即使和林睿林庭安天各一方,也会是常常邮件时时思念,愿意向着对方跑九十九步的人。

这样想着,灼热的眼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脸上灼烧出两道深刻的沟壑,她捂着眼睛,眼泪灼烧着手掌,陆易安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林庭安什么时候出发去的美国,在哪所学校读书,陆攸同也没有问,手机里依然留着两个人的电话,从陆易安的QQ号上抄录下来两个人的号码也没有加上,陆攸同清楚的知道她们谁也没有力气顾及这些,也没有力气在意这些,陆易安的死在每个人的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不管是没拉住她的林睿,还是亲眼看见她死在眼前的自己,亦或是眼看着她们两个不同程度崩溃的林庭安,那些伤痕里藏了风藏了雪藏了无数刀锋埋伏下万千痛苦,在每一个身体心灵不设防的时刻酝酿着每一次致命的攻击,预谋着刺骨的疼痛。

时间悠悠转换,又到了海州一中开学的日子,陆攸同一个人带着行李箱背着书包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什么都是满目苍凉,每年的开学都是陆易安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她和妈妈跟在她身后,走进教室,会看见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林睿林庭安,陆易安迎上去和林睿打打闹闹,她则会和林庭安默契的配合两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可是现在,没有陆易安,没有朋友,也没有爸爸妈妈,她一个人在所有人都往前迈了一步前往人生新阶段的时候,往后倒退一步,重新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等待做出一个不出问题的选择,重新尝试拿到下一个人生阶段的入场券。

秦安宁打电话过来,陆攸同从自己的哀伤中抽离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接电话:“喂,姨妈。”

“到学校了吗?自己去的还是你爸妈陪你?”秦安宁关切的问。

“建设局来人检查,妈妈没空来,我爸……”陆攸同脑海里浮现出陆明早上一身酒气躺在沙发上看都不看她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自己打车来的学校,马上去教室报到。”

“嗯,好好学习,一年很快的。”秦安宁从秦胜男的口中多少知道些陆明自从陆易安出事以后沉迷酗酒一蹶不振的事,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陆明没陪她去学校,只是简单的叮嘱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陆攸同收起手机,朝着熟悉的教学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