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同依旧是按照考试之前的作息起床,陆明前一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现在还没起,秦胜男也在房间里没什么动静,她看了一眼手机,秦安宁发消息让她去家里吃午饭,她穿好衣服有些迟疑的走到秦胜男的房间门口,隐约的听到里面秦胜男指责陆明:“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本事没多少,酒量也没多少,偏要给自己喝成这个死德行,谁爱看你!要不是为了攸同还有个完整地家,我早就和你离婚了!”
陆攸同举起手顿了一下,轻轻的敲了一下门,“妈,姨妈让我过去吃中午饭,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去了,你去吧,路上慢点,注意安全。”秦胜男叮嘱了一句。
“哦,好。”陆攸同点点头。
“打车去吧,晚上我去接你。”秦胜男想了想说。
“嗯。”陆攸同点点头,打开门出去,出小区以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十五分钟的车程到秦安宁家,敲了两下门,赵麦禾给她开门,闪身让她进去,客厅里意外的坐着姥爷脸色不是十分的好看,看陆攸同进来,鹰隼一样苍老的眼睛不认识她似的停留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许久,才淡淡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坐吧。”
一旁的秦安宁也是一脸的心事,看见陆攸同进门,按捺不住的想问她什么,低声唤了她一声:“陆攸同,我有……”
“老大,”姥爷声音里带上了些威严和威胁,及时截住了秦安宁的话,“别问她了。”
秦安宁不情不愿的停住了话题,拽了一下一脸懵的陆攸同:“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陆攸同跟着秦安宁进了房间,秦安宁认真的盯着她说:“攸同,你也十八岁了,今年的十八岁生日也是足够难忘的,而且以后你的生日都会伴随着那件事,可能也不会很好受,这件事发生了,我们谁也不想,但是发生了,只能面对现实,无论我们多难受,多不能接受现实,现实就是如此,易安没了,以后你就是家里的独生女,有些事情要学着承担起来,你妈妈为你们俩操心了那么多,你也该懂点事了,以后多关心关心你妈妈,听话,不要让她不高兴,和你爸爸家那边的人离得远些,别被带坏了。”
“嗯,我知道了。”陆攸同还是乖巧听话的答应,心里的风暴却再次因为提到了陆易安这个名字而肆虐起来,她也是听到秦安宁的话才意识到,原来陆易安出事的那天,是她们两个的生日,陆易安死在了她十八岁的第一天,而陆攸同则在成人的第一天,失去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
“想也不用想,你的卷子应该答得并不好,面对了这样的事,考不好也是正常的,但是接下来什么打算,你有想法吗?”秦安宁接着问。
通常秦安宁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意味着她已经有答案了,自己只要说出她的答案就是听话的乖孩子:“我准备复读吧,如果成绩真的很不好的话。”
“不是要等成绩很不好,而是达不到清北复交就要复读重新好好学习,你现在可是你妈妈唯一的指望,必须要严格的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成为你妈妈的骄傲,才能安慰你妈妈失去陆易安的痛苦,你要带着她的那份一起努力。”秦安宁纠正她。
陆攸同突然觉的身体猛地一沉,好像是突兀的背负了什么,整个人的重量重了一倍,她意识到,从秦安宁说出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努力这句话时,她的灵魂就不在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她是妈妈的指望,治愈家人的良药,陆易安剩下人生的载体,好像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以前是乖学生,没有自我只有学习和听话,顺从家长给她的要求、目标,听从家长老师的一切安排,现在依旧没有自我,要治愈家人,要带着陆易安的份一起努力。
“好了,准备吃饭吧。”秦安宁打开房门让她出去,她自觉的跟着秦安宁去厨房拿碗筷,盛米饭,端菜上桌。
“你妈妈怎么样,好些没有。”姥爷端着饭碗静静地看了陆攸同一眼,语气平淡的问。
“好多了,说今晚来接我,应该会在这吃晚饭。”陆攸同老老实实的说。
“嗯,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平时要多关心你妈妈,没了易安,最难受的还是她。”姥爷叮嘱道。
“知道。”
“这孩子,真不是我说,生来就是讨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那么想不开啊,年纪轻轻的就自寻短见,留下她妈妈姐姐怎么办?唉,没法研究,事情都发生了,也只剩下接受的份了。”秦安宁边吃饭边说,语气里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陆攸同有些吃惊,以前没和家长有什么交流,第一次听到秦安宁说这样暴露她三观的话,原来陆易安的绝望,不被理解的痛苦在她们眼里没有任何的分量,她没从陆易安的死里面得出任何的教训,反倒是责怪已经死去的陆易安是个不懂事的,不负责的生来是讨债的孩子,一股彻骨的寒冷从骨髓里往外侵害着皮肉的冒出来,她拿筷子的手微微发抖,愤懑不平的情感憋在胸腔里,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把她撕碎,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话刺激,她闪回到了看见陆易安掉在地上的瞬间,桌上的西红柿炒鸡蛋瞬间引发了她的反胃,没忍住,捂着嘴跑到卫生间不管不顾的吐起来。
“怎么了这是?”赵麦禾关切的追到卫生间去问,看见陆攸同脸色青白的呕吐,转念一想,陆攸同应该是亲眼见到了陆易安的死状,猜测着问她:“是不是看见红色难受了?”
“有一点。”陆攸同说,
“你下次别做这个了,攸同看见易安那个样子,最近都见不了红色,不然就吐。”赵麦禾从卫生间走出来指了指桌上的西红柿炒鸡蛋说。
“哪那么多事,多看几次脱敏了不就好了。”秦安宁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陆攸同没有更明显的不舒服,有些满不在乎的说。
“这不是心理创伤么,能随便用脱敏办法吗?”赵麦禾说。
“咱们大学不是每年都有心理培训么,你别大惊小怪的。”秦安宁满不在乎。
“我没事,过一阵忘记就好了。”陆攸同不想让秦安宁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矫情的小孩,连忙从卫生间走出来摆摆手说。
“行了,过来接着吃饭。”
傍晚时分,秦胜男去秦安宁家,秦安宁开门以后把她带进书房,姥爷也在书房里,三个人压低嗓音小声讨论着什么,陆攸同倒水的时候隐约的听到几句:“已经这样了,再怪她也没用。”“就是的,万一把这个也弄病了太不值当了。”“这事要是就这么过了,那以后也都别提了……”
大人们总是喜欢关起门来密谋,好像成人世界里的事情要是让孩子沾染上会引发某种灾难,陆攸同记起来之前秦胜男和陆明打算请她们两个的所有老师吃饭,也是这样背着她们小声商量,偏偏陆易安好奇心重跑过去听墙角,被秦胜男抓了个正着。
陆易安,唉。
她想到这,在心里深深地叹气,原来亲人的离开并不是那一瞬的痛苦,而是在失去后的每一个能记起她的时候都能回味一遍当时的撕心裂肺,她又想到陆易安倒在地上,破布偶一样的散开着四肢,大面积的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腥甜的血腥气直直的冲进鼻腔,掉落进胃里,陆攸同仿佛又在重温现场,胃底一阵抽搐,她放下水杯跑到卫生间,压抑着嗓子里生理性呕吐的声音,把午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陆攸同和秦胜男吃完晚饭,开车回去,俩人路上一路无话,一进家门,依旧是浓烈的酒气,似乎从陆易安离开以后,家里的酒精味道从来没散过。
“喝喝喝,一天到晚的喝,怎么不喝死你。”秦胜男咬牙切齿的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的陆明,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了一眼身边的陆攸同,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孩子面前嫌弃陆明,缓和了一下语气,“洗漱一下回房间睡觉吧,今天也折腾一天了。”
“嗯。”陆攸同迟疑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犹犹豫豫的抬眼看秦胜男换衣服的背影,喉咙滚了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身体却不甘心的朝向秦胜男,一动不动。
秦胜男的余光瞥到站在那不动的陆攸同,狐疑的转身看着这个仅剩的沉默寡言的女儿,柔声问:“怎么了,攸同?”
陆攸同盯着秦胜男憔悴的脸看了看,把想说的话彻底咽下去,摇摇头,转身回了房间,推开房门,陆易安的睡衣还散乱的扔在枕头上,好像随时要回来换上一样,还有她不怎么盖的被子,地上的拖鞋,以及书桌上没收拾好的书本练习册,她的身体骤然降温,和陆易安出事后每一个回房间的瞬间一样,生理性的失温,肢体僵硬,手脚冰冷,她刚才想告诉秦胜男自己出现这样的状况,可是看见她依旧青白不怎么好的脸色后,又把到喉头的话咽回去,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说不定妈妈也有和我一样的状况,告诉她只是徒增一层烦恼,陆易安的离去,让身边的人各有各的伤痛,谁也不能代替,只能自己承受。
她如是想着,把陆易安的被子衣服放进衣柜,换了睡衣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