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午路笙要参加一个拍摄,于是她给林闪闪留了自己的慢速教学视频,让林闪闪务必在家勤练不要偷懒。因为林闪闪像鱼一样,记性非常不好,好些动作做了,又无数次忘掉。

林闪闪信誓旦旦地点头答应后,路笙才出了门。

下午五点,路笙赶完了拍摄,顾不上吃饭就往公寓赶。打开门,她看见的却是林闪闪和岳牙正窝在沙发里看着动画,还好不快活地吃着火锅。

一瞬间,路笙的火气直冲天灵盖。

而林闪闪看见路笙的那一刻,惊吓之余还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她嘴里的火锅粉就此哽在了喉咙里……

路笙怎么比她说的时间回来得早?

这一幕大大刺激了路笙的神经,她直接朝着林闪闪怒吼。

“这就是你说的练习!林闪闪你糊弄谁呢你?你是在给我练习是吗?你明天上场了又傻站在舞台中央跟不上拍子的话,是在丢我的脸是吗?让你练舞,是为了给我交差是吗?!

“你来这儿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呢?正经事不干,一天到晚就和时年搞出些花边新闻,你还没正式出道呢,我真搞不懂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你看看你自己,要上台的前一天还吃火锅,不要嗓子了是吗?牙牙才八岁胡乱闹,你也就跟着胡乱搞?你能吗?你配坐下来优哉游哉吗?我真是白教了你这么多天!我为什么要操那个心……呵呵,你其实从来不配!你根本不配那个舞台!”

这一句一句话几乎是路笙吼出来的,她的声音尖锐,带着彻头彻尾的指责和失望。

岳牙被吓蒙了,无声无息地从沙发上溜了下去,偷偷跑进自己房间躲起来,给贝拉发语音:“贝拉,贝拉,路笙姐姐发火了,在骂林闪闪。”

而路笙话音落下的同时,林闪闪也怒了。

其实,林闪闪的脾气一向很冲,如今收敛许多,只是因为她的年岁在变小,而且她在努力适应人类群体的生活。

但她绝对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责问,十年前就是如此,谁骂她,谁就要挨揍。

是以,条件反射之下,林闪闪一下子怒火冲头,猛地站起来狠推了路笙一把,也大声吼道:“不配就不配!这是我的比赛,你管我!”

林闪闪的力气很大,也没个轻重,路笙当时就重心不稳被她推倒了。

路笙的腰撞在茶几尖角上,整个人滑倒在地,发出了痛苦的哼声,随后,泪大片大片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她连声呜咽。

“路笙,路笙!”

一直在门缝后偷看的岳牙跑了出来,慌张的奶音充满无措:“呜呜呜,林闪闪,你坏,不准你打路笙……”

而林闪闪脑子里一空,看见茶几角落上的血,忽然慌了。

再看路笙,她挪开捂着后腰的手,手心一片血迹。

“你、你没事吧?”

林闪闪赶紧去拉路笙,想把路笙扶起来,但路笙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平时活力满满的眼睛里,只剩下漠然。

“滚开。”

贝拉和冯青瑜、水木等人看见岳牙在群里发的带着哭声的语音后,都迅速从公司赶了过来。

在岳牙抽抽噎噎的啼哭下,贝拉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

而林闪闪则看见,贝拉的脸色在岳牙的讲述过程里越变越黑,包括冯青瑜和水木的脸色,也不好。

林闪闪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腰受伤了,别坐地上,先拉去医院看看。”贝拉不容置喙地道,这时候扶起路笙的她灵活得不像个一百五十多斤的胖子。

林闪闪上前,想对贝拉说点什么,贝拉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生生把林闪闪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那一眼并不严厉,却充斥着林闪闪没见过的冷淡。

“你能走多远是看你自己的,这点没错。而我也说过,没有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不加磨砺,就能成为一颗上好的珍珠。”

林闪闪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听得出来,贝拉的意思虽然中立,但语气却很冷漠。

贝拉扶着路笙先走了,岳牙也担心地黏着路笙跟了上去,水木和冯青瑜紧随其后,他们走之前看林闪闪的眼神,却也是带着几分不认同的。

“闪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水木在走之前缓慢地开口,语调说不上热络,“人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天赋好、够吸睛,就这么怠惰的啊……你可以觉得这只是一个比赛而已,但就这一个比赛,你作为一个艺人应该全力对待的啊。能获得这个比赛入场券的你,并不意味着你多优秀,和路笙比起来,你也只是运气比她好很多而已。”

林闪闪没说话,但多少觉得有些委屈,她的声音很小,眼睛看向别处:“这比赛又不是我想参加……”

“记得我们聊过,关于你要做艺人,想确定人设的事吗?所谓人设,我告诉过你,那其实是一种从业态度。”

水木没再说话,走了。

“路笙为了赶早回来给你练习,拍摄完了一口水都没喝。”冯青瑜是最后一个走的,“闪闪,在其位,谋其政。”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闪闪的肩,也走了。

林闪闪呆呆地愣在原地。

从岳牙的反应上来看,这个公寓里头一遭出现这么尖锐的矛盾,而林闪闪,则成了那个集火点。

她突然觉得心头很不是滋味,这种不是滋味的感受,在海里的时候,从未有过。

路笙被带去了医院,林闪闪被遗落下来,好像谁也没空管她了。

她徘徊在医院病房门口好远的地方,一直没敢进去,最后她只好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愣愣发呆。

恰好时年这时候结束通告,赶来了医院。

林闪闪坐在长椅上,看见时年朝护士打听病房位置。

时年去了趟病房,再度出来去洗手间时,衣角突然被人拽住——

他一回头,是林闪闪。

时年脾气毕竟是差的,看见林闪闪,想起她那一身能把自己也推倒在地的蛮力,他顿时有几分恼火。

“林闪闪,你就这德行?”

林闪闪愣了愣,垂下脑袋狡辩:“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能动手推人了?你知道腰对一个唱跳艺人来说多重要。”时年口气严厉,比贝拉他们要凶上好几分,“她逼着你练,是好了她吗?”

“那就好了我吗?”

林闪闪也被他激怒了,反嘴回道:“那个舞台是她想要的又不是我想要的,我本来就没想赢。为什么她要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在我身上!”

“那你就……”

时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敛下了自己的脾气,严肃道:“那你当初就不要答应她,接受她的培训。

“既然你答应了,你就应该尽全力去做好吧?”

时年不客气地把林闪闪的肩抵到墙面上,神情毫无玩笑的意思:“你不知道这个节目对路笙而言,意义有多么重大。

“她十四岁开始当练习生,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好几年,她一直是练习室里最晚离开的那一个。归国后,她也几乎用上了所有可以拿来训练的时间。她有些贪吃,但她从没有因为贪吃,而让自己多长一两肉。

“她会拿多于别人数倍的时间在镜子前练习表情管理,为了让身体形成肌肉记忆,把膝盖骨练到损伤,需要戴护膝。因为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很残酷,优胜劣汰,几年就迭代一波。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也一直在为那个机会准备着。

“是,是她自己犯错,错失了这个机会……她的执念很多,也寄托在了你身上很多。但就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机会多么来之不易和珍贵,她才不希望你浪费。

“我以为,她是真心把你看成我们团队里的一员,才会这么做。

“否则,她只会是从你签进来就对你爱搭不理,或者嫉妒心使然,给你使点什么绊子。更何况,那时候你已经答应她了。”

林闪闪被他说得无地自容,血液汇聚于顶,也烧到了耳后:“可是大家都觉得是我的错,都没人理我。”

“并不是。你以后会知道,贝拉手底下的团体和艺人,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不能容忍窝里斗。因为你连伙伴都没有的话,不可能站得稳!

“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你一头撞进演艺界,到底是冲着什么而来。”

时年说话像是机关枪似的,毫不留情的口气,摆明了对她的不认可。

林闪闪本来就是他认知外的意外,他看不见她的目标,也看不见她的勤勉、规划、信念。

“问问你自己,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林闪闪。”

林闪闪直直地盯着他,回答:“你。”

时间像是在两人之间静止了。

时年愣了下,他看向林闪闪的眼睛,看见了她眼底,无比诚实而坚定的光。

这是林闪闪和他目光接触最不避讳的一次。

也是她说话最真诚的一次。

坚定得让时年忽然有几分心悸——仿佛这条人鱼,跨越万里的大海,却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他而来,那种这个世界五光十色、人山人海,而我只是为你而来的恍惚……

时年嘴皮子动了动,忽然失语。

好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神色淡淡地道:“如果是因为我肚子里的珠子,那你可以走了,等哪天我弄出来了再还你,你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需要你想想,当你来贝拉的手下当艺人的时候,你要为此付出什么。”

林闪闪不说话了,因为她无话可说。

时年也是生气的,但他生气的点却在于她加入这个团体,是否带着真心诚意。

至今为止,她从没考虑过,成为一个艺人后,她需要付出些什么样的代价,她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地当个混子,置身事外。

但是在时年连珠炮似的谴责批判里,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是担当?还是责任?是伙伴?还是某种人际关系里的,相互扶持和理解?

“说啊。”时年逼她。

“我、我没想过。之前,我是为了你……肚子里的珠子。”林闪闪嗫嚅,“我本来就是——”

“行了,不用说了。”时年摇了摇头,觉得她不会懂自己意思的,便转身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录制。”

他的袖口却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扯住了。

“可不可以教教我,明天舞台上的舞。”时年回眸,林闪闪仰着头问他,声音很小,眼睛一眨一眨的。

时年先是没说话,盯着她盯了会儿,才说:“为什么要我教?”

“贝拉说过,你是全能的。”

“找别人。”时年想也不想地说。

“他们现在应该都很讨厌我。”

林闪闪仍旧拽着他的袖子,只是脑袋再次低下去,声音也低下去:“所以……能不能教教我。”

时年从她握住自己袖口的手指上看出了某种执拗,他问:“我就不讨厌你吗?”

林闪闪愣了愣,讷讷松开手指头:“应该也是讨厌的吧……”

林闪闪没了办法,脑袋也彻底耷拉下去,只能慢慢转身离开。

她的手腕却突然一紧。

她诧异地抬眸。时年没说话,握着她的手腕,撇撇嘴,一声不响地拉着她,往外走去。

深夜,时年带着林闪闪,直接去了公司的练习室。

“啪!”

雪白的灯光打开,时年站在全墙面的落地镜前,拿着林闪闪的手机翻看了几遍路笙录的舞蹈,便默默将动作速记在了脑子里。

“练到几点?”他将手机交还林闪闪。

“会为止。”林闪闪笃定地说。

时年眼底划过一丝欣慰的笑意,点点头,这才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扔到一旁,腰身微拧,手指一勾,那个专业的舞者的范儿,突然就到他的身上来了,他抬抬下巴:“来。”

那天晚上,时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林闪闪跳舞,教了整整一晚上。

这回,林闪闪没喊累也没喊困,一遍遍地跟着。

雪白的灯光照在空旷的练习室,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在镜子里来来回回,不知疲倦。一盏孤灯,亮在高高大大的建筑里,渐渐远了,像夜晚不眠的孤星。

大楼外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林闪闪终于拿下了这个舞。

“五六七八——”

当林闪闪完整地结束了最后一个八拍,她和时年一起往地上倒下,对望几秒,不约而同地笑了。

“恭喜恭喜,七秒记忆的选手终于破局证道。”时年突然隔着她汗湿的额间发敲了下她的额头,“不简单啊,林闪闪同学。”

时年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微微弯一弯,很容易就把人给吸进去了。

“同喜同喜……”

林闪闪心里一悸,慌慌张张捂住眼睛:“是老师教得好!”

一晚上汗水就没停,此刻两人互相拍着马屁,一种相同的感觉充盈在两人身上——成就感!

林闪闪得承认时年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一直在教她怎么样打点,怎么样释放柔软和力度,什么时候笑更好一点,怎么和镜头配合产生美感,什么时候和观众产生互动之类的,虽然她的基础不好,但经过一晚锤炼,已然大有进益。

而且林闪闪惊讶地发现:时年这人怎么回事?他跳起女团的舞来,竟然比女生跳得还好看?!

他的每个动作都带着男生帅气的力量感,但又有着十足的活力。

他的每个动作都是落落大方,自信又魅力无边。

时年真的是个怪物!

“记得,吃透每个动作,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感觉,然后将它变成你自己的东西。”站起来的时候,时年如是说,他把鸭舌帽从头上取下,往后一捋自己的额发,随后将帽子按到她头上了,“你再来一遍。”

这张脸放大了,真俊。

林闪闪少不得又愣了愣,看呆了。

才一晚上,她发现自己居然也不知不觉地着了时年的道,成了他的颜粉?

而所谓颜粉的表现,无外乎看着对方的脸,就忍不住走神,且产生想要动手动脚去碰一下、捏一下的想法。

林闪闪摁住了自己的念头,努力地理解着时年的话,她对着镜子里他肯定的眼神,再来了一遍。

结束后,她看见时年鼓起了掌。

“耶耶耶!”她自己也鼓起掌,随后蹦跳着和时年兴奋地击掌,“时年,我会了我会了!”

时年:“可以,有点那个意思了。”

林闪闪就是在这样得意忘形的时候,鬼使神差突然动的手。

兴奋的她忽然就捧着时年的脸来回揉搓了两下,夸道:“哎哟哟,时年老师可真是太厉害啦!”

一个无心的小动作却让时年如同被细小的闪电击中了,他脑子里又诡异地跳闪出某个几乎重合的画面和声音——

空灵的旋律回**在礁石上,潮水绵绵地打在泥沙地的青苔上,夜色是幕布的深蓝,月光下的女人一曲歌毕,少年抬起手鼓掌:“不错,终于没唱错歌词了。”

“哈哈哈,我会了我会了!”那女人骄傲地自己给自己拍起手来,反手又捧起少年的脸,“哎哟哟,时年老师可真是太厉害啦——”

……

记忆几乎与眼前的场景奇异嵌合。

再一次——

时年一滞:“林闪闪。”

忽而他捉住了林闪闪的手腕,他的目光里有狐疑和惊疑不定地炙热。

林闪闪灿烂的笑意在他看来都有了几分道不明说不清的意味,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再次滋生。

林闪闪吓一跳,两人四目相对时,看见时年琉璃剔透的眸子里浮现出的华光,忽而笑意僵硬在脸上。

与此同时,林闪闪的脑海里警铃大作。

糟糕!做鱼做久了,有些小动作还是成习惯了,比如调戏帅哥,比如语态。

完蛋,她会不会被认出来?林闪闪几乎是瞬间回神,回神后的第一秒,便是爬起来仓皇而逃。

时年跟着站起,满目的诧异:“你跑什么?!”

没有回答,林闪闪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公司走道拐角,时年一时没能跟上去,只有手里有她刚刚跑掉时头发拂过的余温。

“为什么……”

时年盯着自己的手心,低声喃喃地同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困惑。

为什么林闪闪这个家伙,一再触发他似曾相识的感受?

难道……母女间的行为和话语,也如此相像的吗?

林闪闪你跑什么啊?

废话!当然要跑,当年自己差点把时年整个半死,不跑难道等着他盯着自己的脸,回忆起来吗!

这是林闪闪狂奔出去时,内心真实的呐喊。

才一个小动作而已,希望刚刚没露馅。

林闪闪确信,时年是那种记性很好的人。他看了一遍路笙的教学视频,就能把舞蹈完整地跳下来,那么他就不可能会忘记十年前,某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曾经对他的各种“**”和“欺负”。

一脚踢翻他让他下跪,绝不是欺负他的事情中的唯一一件。

十年前的画面一旦一股脑儿地涌入林闪闪的脑袋里,林闪闪就会不由自主想要按头,头疼地回想起一件又一件。

唉,她从前,怎么就那么像个魔鬼呢!

二、

“大点劲儿,中午没吃饭吗?按得不好晚上也没你吃的了!

“嗨呀,这个手法好,这个手法好,保持住,给我再多按会儿!

“风呢?给我扇风啊,别停。”

做牛做马做奴隶,揉肩揉腿按脚板……林闪闪绝对知道,那个不肯卑躬屈膝的小奴隶满脸写着“备受羞辱”四个大字,可她偏要折腾他。

看着他紧抿着嘴,一声不吭隐忍求生的样子,她就觉得受用得很。

还有一次,她印象颇深。

月亮高高挂起,方圆十几里的小岛上灌树葱盛,篝火静谧,适合刺猹……啊呸,适合夜巡。

林闪闪在海里无聊,夜里心血**,游去了那片小海岛上。

她本来只想去瞅一眼那个被囚在小岛上的家伙晚上在做什么,却意外看见那家伙蹲在一丛篝火旁,双瞳在火堆后面熠熠生辉。

而他面前,架着一个简易的树杈烤架,和一条被串起来烧烤的鱼……

在人鱼族,有条严厉的禁制抑或说诅咒亘古流传:绝对绝对不得食用鱼类!

无他,鱼和他们同源。

在耳濡目染下,林闪闪同万千人鱼族的人鱼一样,早已将鱼类视作了同源不同亲的胞亲。

时年那会儿在林闪闪眼里,还是个没有摆脱嫌疑的魔鬼鱼,如此行径在林闪闪眼里落下,只沦为了残忍和丧心病狂。

水浪突然冲天而起!

在多日不知肉味的时年,即将要把那条不大的烤鱼送进嘴里的时刻,他忽然被一股湿淋淋的大力掀翻在地,脸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而那条烤鱼,也彻底报废在了夜间低温的泥沙地上。

打翻他的是条巨大的鱼尾。

尾巴后是林闪闪阴沉冷酷的脸:“魔鬼鱼难道就可以不遵守禁制残害性命了吗?你是不是想死?!”

时年又被林闪闪毫不留情狠狠地甩了一尾。

月下潮水上涨,他承受了林闪闪突如其来的怒火,他的身体跟着蜷曲在地上的泥沙里,他的肺部很痛,说不出话。

而林闪闪依旧冷酷:“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吃鱼,我会亲手把你拖入海底深处的淤泥里,把你埋起来,直接溺毙。”

林闪闪那时候又怎么能体会,身为一个人类却被误当作魔鬼鱼派来的奸细,从而被囚禁在小岛上自生自灭,做着奴隶的时年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少天,吃了多少天酸涩的野生灌木果和野草茎、耗费了多少工夫,时年才千辛万苦地从海里弄到了一小条淡水鱼,以裹饥腹的呢?

可却被她一下踹翻了。

林闪闪心想:我以前应该对他温柔点的……

林闪闪摇摇头,回头望了望时年所在的那栋建筑,轻叹了一口气,朝着交通枢纽站小跑而去,奔赴比赛录制现场。

从前贝拉每次都会来看她的现场,这次贝拉却没来。贝拉没来,好像也就没人对她抱有什么期望了。

加之大家的心思都挂在了受伤的路笙的身上,林闪闪难免失落。

当她站上公演的舞台,面对着台下一群群喊着自己名字的观众,看着他们眼底的光时,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她自己也是有所期待的,且有所依赖的……

她也希望自己被人包围、被人爱、被人期待、被人信任。

“林闪闪,路笙是寄托了很多的执念在你身上的,但那个舞台,是你自己的。”

时年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着。

林闪闪闭眼,深呼吸,睁眼,舞台灯亮。

当第一个音乐鼓点响起,林闪闪迈出第一步。一二三四……律动和旋转的脚步下,她唱着,跳着,把自己的全部表现力交给摄像机。

机械摇臂的舞台和乱糟糟的人影,不再那么无聊,而那些亮闪闪的舞台灯照射的地方……

某个瞬间,她在舞台上找到了时年要她寻找的感觉。

她原来是爱着舞台灯光的,就像爱海上的太阳那样。

沐浴其下的时候,能忘掉很多很多烦恼。

而喜欢,原本就是爱的起点啊。

公寓里的人知道那场比赛的排名结果时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林闪闪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创造了对她来说较好的成绩。

“厉害啊,林闪闪从D班跳到B班了。”

水木是中场休息,拿着手机刷热点的时候刷到的排名。她匆忙地喝完水,便放下了杯子,跑去了时年的补妆休息室。

水木和时年都是杂志拍摄的常客,偶尔也会接到搭档拍摄,今天他们就正好一起,于是她第一时间去和时年分享了这个消息。

“不愧是路笙的梦中偶像,教起人也很有一套嘛……她都进实时搜索排行了。”

水木随意靠在时年的化妆台边,浅浅弯着嘴角,意有所指。

她是知道时年那晚拉着林闪闪去泡了一晚上练习室的事情的。

时年抬起头来,水木瞥了眼他退出前的手机,正是热搜的页面。“林闪闪垫底逆袭”几个字异常醒目。

“这不是废话吗,也不看看是谁出马了,顺手而已。”

他分明是在意的,还要佯装意料之中,时年略略拨了拨额发,摆出一副臭屁而嫌弃的脸。

“林闪闪还是太笨了,是我带过的后辈里,最笨的一个。就这成绩……B班?”他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龇了龇牙,皱皱眉,“也就,马马虎虎吧。”

“哦,那人家这马马虎虎一下,就蹿到热搜上了。”水木扑哧一声笑开,也懒得戳破他,“不过,她能继续参加比赛就好。”

说到底,大家还是为林闪闪高兴的。

水木扬起清淡的眉尾,又点开手机上的那段舞台视频,凝眉细细端详:“林闪闪这次,还挺让人惊讶的,你看她这……”

她一直有追这个节目,知道林闪闪的水准。她动作不太跟得上,唱歌会记错词儿,空有一副还不错的嗓子。

算是高开低走,颇受争议。

而这次舞台上的林闪闪,虽人不在中心位,但她这次的状态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怎么形容呢?水木是个模特儿,她能想到的一种感觉就是,林闪闪这次在舞台上,整个人身上,好像具备“范儿”了。

“我不看,这种节目也就一群新手村栏目。”

时年没有和水木一起看视频,而是关了手机,自顾自地看起了桌面的拍摄计划。

时年自傲是有资本的。

当初他拒绝这档栏目邀请也是有原因的,他更乐意去参加一些真正有水准的专业节目,林闪闪参加的这档节目,在他眼里,选手也就是唱跳的入门级水准。

水木撇嘴:“可是有闪闪欸,你真没看过?”

“真没看过。”时年摇摇头,“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去参加有国际舞者、国乐大师的交流节目。”

水木知道他的审美标准过高,扑哧一笑:“说起来,林闪闪好像是个很容易收获关注的人啊……”

“那还不是她没头没脑。”

两人正说着话时,时年的手机突然显示来电,水木瞥一眼,笑开了:“说曹操曹操到,看,肯定是给你报喜来了。”

时年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故作冷漠地道:“喂?”

“时年时年,我不用淘汰了!”那头林闪闪的声音带着雀跃,还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个,你看新闻了吗?”

“哦?”时年的嘴角明明有了一抹笑,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冷漠,“看来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林闪闪在那边憨笑,她能从时年的语气中听出夸奖,很奇怪,突然之间她觉得时年的声音尤为好听,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句话,说明她真的备受肯定。

“是呀,我知道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以前,的确是为了你肚子里的人鱼——”

“林闪闪,你在啃指甲吗?”

时年的眼神轻瞥向他旁边的水木,打断了林闪闪的话头。

电话这头,林闪闪拿出了牙齿间的大拇指,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时年深吸一口气,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为什么听着林闪闪在电话那头笑,他就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并能根据窸窣的声音,想象出林闪闪正在那头啃着指甲,有些害臊的模样?

而那种熟悉感是关于谁,不言而喻。时年觉得自己的记忆可能风干变形了。

从前他遇见的那个女人,也爱啃指甲。

“怎么?”林闪闪问。

“咳咳,没什么。”时年一时回神,敛眉收回思绪,“找我干吗?”

“也没啥……”

林闪闪想了想,有些羞赧。她就是知道了自己进了B班,想要第一时间告诉时年而已:“就是贝拉说让我发条动态写个心情,我想圈你表示感谢!”

“圈我干吗。教会了就跑……”没想到时年没好气地回答,转瞬就怼她,“想蹭我热度吗?”

“呃……”林闪闪脑子轴,之前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哦,那我不谢谢你了。那没什么事啦,你忙吧,我挂啦。”

她反应过来,她较之时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如果发一条动态专程感谢,还真是有蹭热度之嫌。林闪闪悻悻然后知后觉,她的心头不知何故涌上丝丝缕缕小失落。

“不用谢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林闪闪拿下手机,指尖就要按下挂断,却听见时年的声音又道,“我只是临阵帮你整了整枪口,真要感谢的话,你感谢下一直帮你造枪的路笙吧。”

“嗯嗯!”

听见时年的嘱咐,林闪闪很快就点了点头,莫名地又高兴了起来。

三、

节目录制的休息空当里,大家都在闭目小憩,唯有林闪闪低着头,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着感谢的内容。

编辑之前,她还请教了一番贝拉。最后发出来是这样的:

一张练习室的图,非常高糊——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镜头的路笙。

汗津津的脸,超凶的表情。

不难看出,应该是正在经历魔鬼训练的林闪闪挨路笙骂的情形,角度上绝对是慌张的偷拍。

上方配有文字:

“@一只路笙出圈来,感谢亲爱的路笙连月来没日没夜的舞台教学。我从同手同脚的萌新,到今天展现出令人难忘的舞台,是巨人在带我前行。”

这条微博一发出,在医院打点滴,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着辣条、刷着小说的路笙的微博叮咚一声。

她点开来看,片刻后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惊声尖叫:“林闪闪,你死定了!竟然偷拍我?还发我这么丑的图!”

林闪闪的动态和热搜重合了,直接导致更多的人开始搜索路笙。

一时之间,“路笙退赛原因”“路笙才是真正王者”“路笙实力”“带飞林闪闪需要怎样的业务能力”等相关讨论也火热了起来。

路笙微博上的消息提示音还在不时传来,她看着右下角不断刷新的新增粉丝数,忽然愣了愣。

一时之间她觉得好像天方夜谭。

她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哭了。

好像她多日的付出和委屈,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时年挂了电话,却见水木正颇有兴味地盯着他。

“……干吗?”

“有点奇怪啊,”水木手背垫着下巴,歪头研究他,“不是一直喊着‘私生饭’‘私生饭’,闹着贝拉让人卷铺盖滚蛋的吗?”

那刚刚林闪闪微博真要圈了时年,肯定很快会被时年强大的粉丝群体定性为“吸血鬼”,和他炒CP(情侣)蹭热度,被骂得找不到东西南北。说不定她内心再脆弱点,哭着退圈都有可能。

时年阻止她蹭自己热度的行为,就显得尤为机智了。

“笑话……谁不知道天蝎座出了名的心胸宽广?”时年被水木盯得心里发慌。

“哈,那是我孤陋寡闻。”水木无话可说,只能朝他竖大拇指,“不过,时年你是不是突然换口味,开始喜欢萝莉了啊!”

才刚吐出一口气的时年迅速应激:“怎么可能!御姐!一辈子御姐!”

某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朝水木露出招牌的帅气笑脸,他用那真诚的目光传达着:“毕竟水木你这款才是我的理想型。”

行,战火东引。

水木才不吃这套,她只是举起拳头微微冷笑:“你怕不是喜欢受虐。”

时年弯着眼睛,食指轻敲着椅子背,仔细思考了会儿:“好像是有点。”

水木闻言挑眉,倒还真生出了些八卦之心:“听贝拉说,你的初恋,也是个爱欺负你的女人?”

“贝拉这家伙嘴这么大的吗。”时年不置可否,目光微微出神,“也不全是欺负我啊……”

每个人的眼中,看见的色彩都不尽相同。

——也不全是欺负啊。

时年喃喃着这一句,一段同样的时光,却恍然爆发出不一样的色彩。

初见那个女人的时候,她一头绯红的长发如海藻飘舞,她是在水底深处将他拉起的人,让他从深海之中,重新获得生机。

那是个极其嚣张的女人没错。

他被甩到岸上后,不多久那女人便扬言要时年跪下,她像个神经质的女王。

跪了吗?他跪了,但她还把他扔到了荒岛上。

但可怕的是那群人身鱼尾的家伙很快便说他是奸细,要杀他。人在陌生而诡谲的境地里极易遭遇绝望,时年面对的是一群未知的、极有可能吃人的人鱼,那时候……凶悍在他眼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还是那个女人摆摆手,摇着头开口:“杀他干吗?长得怪好看的。先铐着吧。”

那时候,唯有那个女人盯着他的眼睛。

他坚信她比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鱼都心慈手软,对他法外开恩了。

在那片孤岛的日子,的确并非什么美好至极的回忆,时年要同一个奇异但破落的族群周旋交手。

那群从前只会出现在他菜盘子里的生物统治了他,甚至表现出兽人时代的属性来——

“说,你是不是魔鬼鱼派来的奸细!”他被几个小喽啰私下围困拷问。

“不是。”

他一向觉得海底的生物都是柔软的,但那些海里生长的海藻藤蔓抽打在他的身上时,他却感到火辣辣地疼。

“预备祭司说你是,你就肯定是!”

“我不是!”时年愤怒得破口大骂。

时年和他们最无法沟通的地方就在于,即使你骂脏话,他们也并不一定能懂。

这个族群像是介于现代与古代之间,他们会说的词语少得可怜。

那些人鱼别的不懂,却拥有着谄媚的本能,逮着他一次就动手欺压一次,似乎都想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狗腿和干事得力。

“啪!”又是一鞭子。

“好好想想再回答,说,你承不承认你就是魔鬼鱼派来的奸细?”

那些人鱼无穷无尽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是要屈打成招?

当时年意识到这点后,他想得最多的不是如何沟通,而是如何咬着牙在这种时候闭口不言,避免自己再惹怒他们。然后,寻找任何可以逃走的契机。

那些生长在海里的荆条如果会开花,花被打落在地的时候,一定能看见花瓣上沾染的细细的血迹,散落一地。

他痛极了,只能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压着牙齿,骂道——

“蛮荒之地!”

那个女人只是偶尔会来这里。其余的时间,他都是被关押在这座孤礁岛上,时不时被那些人鱼欺凌。

据说,她正在化形期,她的双腿和鱼尾正在频繁地发生不可控地变换,她大概也只有双腿化形的时候,才会到岸上来逗弄逗弄他,像对待一个玩物。

对……逗弄。

那天,她拖着嫩生生的双腿走上岸,她似乎还不太会走路,姿势歪七扭八的,撑着一根海里鲸鱼肋骨当作拐杖,但她又觉得那样不帅气,于是把那根鲸鱼骨扛在了肩上,像是古惑仔扛着棒球棍那样,看起来分外的傻。

她正巧遇见他被人绑在一棵树干上打。

他和她冷冷对视了几秒,只见她突然冷下脸来,手中奋力一抛。

那根死去的鲸鱼骨在半空里划出破风声,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几个恃强凌弱的家伙被那根骨头连番打倒在地。女人用海藻扎着的高马尾被她甩到背后,走过来,神情冷漠地问道:“干吗呢?”

那几个家伙哆哆嗦嗦地说:“姐,姐,这家伙就是不承认自己是魔鬼鱼派来的内奸……”

“我不是!”时年近乎愤怒地吼出来,“你们是习惯了草菅人命、装作耳聋了吗!说了多少次,为什么就是听不见?”

林闪闪同样也漠然地望向他,那双洁白的脚丫一拐一拐地进入到他的视线里:“你说你不是,那你有什么证据?”

时年抬起头,那双冒火的眼睛里仍然是倔强冷硬的:“麻烦你搞搞清楚,给人强加身份定罪,才需要证据!我是个人类,我需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魔鬼鱼?”

“好像有点道理。”

那个女人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这个理来。

但她随即又叉着腰:“你是不是人类还两说,现在你是在我的地盘上,我说要证据,那就得要证据。”

时年放弃了与她交流。

可下巴上突然一凉,那女人又抬起了他的脸,凑近了过来,两她的只眼睛弯弯的:“说嘛说嘛。你有证据证明你是人类,我就放了你啊。”

笑意拥有绝对的**力,又勾起人不妨一试的念头。

于是,时年深深吸气,望向那两个施虐者,恶狠狠地道:“敢赌吗?你顺着这个季节的洋流方向去找,一定能找到那条失事船只的残骸。”

“好啊,赌啊!当我们是被吓大的吗,臭小子!”那俩人鱼挥舞着海藤蔓。

“找到了,你们把头拧下来给我!”时年冷冷盯着那两人。

他十年前就是个记仇的天蝎座。

那两个雄性的人鱼迟疑了几秒,被他的气势吓退了。

“去,按他说的找。”

那女人擦去了他脸颊上的血迹,又捏了他的脸一把,可脸上神情依旧淡淡的,挥手就让刚刚那俩人鱼去找了,她那带着淡淡绯色的眼瞳,却仍然直直地注视着他:“没找到怎么办?”

时年闭上眼:“那就是我命该绝,活该死在这里。”

但很可惜,他低估了人鱼们的智商和狠辣程度。

那俩家伙一定是找到了那条船只的残骸,否则他们怎么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傍晚,急匆匆地跑来,要把他扔到海里?

“把他扔下去!快点,趁着老大不在。”

“对,就说是他自己不小心,失足掉下去淹死的,谁都不知道!”

“要不然老大说话算话,我们就真的惨了。我可不想被拧下鱼头!”

时年当时就很后悔:是他思虑不周了。

——那个年纪的他,怎么能不懂事地记仇呢?他本就独身一人被困孤岛,被杀人灭口算什么。

时年手脚上还拖着“叮铃哐当”的铁链,他哪里是那几个雄性人鱼的对手?

没挣扎几下,他便被他们抬起抛入了水,被沉重的锁链快速拖入海底。

死亡的体验一次接着一次,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十年后的时年,那么惧水了。

窒息感扑面而来,沉重的力量将人向下拉扯。绝望总一次次地找上他,母亲的病逝也是,游轮失事的时候也是。在那一刻,时年其实是想要放弃的……

可深蓝的海水里,一抹模糊的身影自上而下地破开层层水泡,从摇摆的海藻里穿梭而来,拉住他的手臂。

她抱住他,又突然亲吻了他,给他渡了一口稀薄的空气。最后她的鱼尾摆动,带着他朝着海面的一线天光而去。

临近水面的时候,海水被夕阳照得透明,无边的橙红艳丽泼洒在海里,映入他的眼中。她的长发飘散在海面上,犹如天边薄暮的轻纱。

“抱歉,来晚了。”那女人说。

重生的那刻,他看清了她被夕阳照射得越发艳丽的绯色双瞳,以及在海里宛如染上了颜料的红鱼尾。

“我刚去确认了你说的……在很远的地方,确实有很新的船只残骸。”

回到岸上,那女人把几个始作俑者用鱼尾掀翻在地,随即那两个家伙就被她捏住了脖子。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发怒:“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这家伙当我奴隶还没当够,你们竟敢背着我弄死他?”

这样的话被表情严肃至极的她说得冠冕堂皇。

时年和那两条人鱼都愣住了。

“给我听着,”她冰冷的眼神睥睨着那俩人鱼,犹如注视蝼蚁草芥,“他是我的。”

“就算是个奴隶,那也只能是我的奴隶!要杀要剐,我说了算,懂吗?”

她的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击在时年心上。

虽然备受震撼,但在那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日子里,时年依然是闷闷不乐且心惊胆战的。

那个女人确定了他是人类,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心。同时,她甚至尝试着去哄她那个没精打采、情绪不佳的奴隶。

“喂,你过来。”

某天,那女人依旧拖着一条明丽的红鱼尾坐在礁石上看日落,头也不回地喊他过去,命令他一起坐下。

“你最近都没怎么笑,也没怎么哭。看着好无趣啊,我命令你说出原因,并且尽快回到伺候我、讨好我的状态。”

“一,我到这个岛上之后就没笑过,更不会哭,我无趣与否都不是给你看的;二,我就算被强迫成了你奴隶,我也绝不会讨好你的。”

时年皱着眉,目光执拗地并不给她一个眼神,而是直直地望向很远很远的海平面。一轮巨大的夕阳正在缓缓往海平面下坠,他在想世界上,该不会所有和他相关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最终将他遗忘了吧。

可他为什么还是想活着。

“那你想怎么样啊?”那女人问。

“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才把那两个人鱼的头交给我。”

“你还记着呢?”女人诧异地斜睨他。

“那两个家伙昨天仍然在商量着怎么灭我的口,我并不想知道,我还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死法。”时年冷笑,“毕竟他们总觉得我会报仇。”

所以现在是,你们双方都觉得对方非死不可。

“那你会吗?”女人问他。

“当然!”

女人顿了一下,然后叹气,朝他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他皱皱眉:“什么秘密?”

或许是“秘密”这两个字太惹人好奇,他还是凑了过去。

“灭你的口不是只有杀了你这一种办法,他们或许,只是在纠结谁来灭而已……”

“嗯?”

“其实亲你就可以了。”女人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很是漫不经心,“秘密就是,人鱼的吻,是可以抹除亲吻对象的记忆的。”

啥,那俩公鱼,原来是在商量谁来亲他?

时年脸色青红交白,少不得想起水底的那个吻,那个比深海的海藻还要缥缈柔软的吻。

他不由得不自在起来,别过头去:“你就胡吹吧,明明他们就是要把我扔进海里,你来救我的时候,我们——那我怎么没失忆!”

“那是一项技能啊,需要发动特殊腺体的。要是吻一次失忆一次,那人鱼族早乱了。”

女人白他一眼:“何况我只是给你渡点氧,为什么要让你失忆?就当是盖章呗,这样你就会时刻记得你是我的专属了。”

最后那两条人鱼谁也没有来灭他。

但时年却被那个女人,扰乱了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