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次日,勤劳的小旗早早就买好了豆浆,她赶了个早班到了辉皇娱乐的会议室,想要提前准备下会议室设备。

她打开会议室的门,却看见时年到得更早,他正独自坐在桌边,翻看某本资料。

时年即将迎来阶段性工作后的休假,他也正在为后续的新戏找找感觉和素材,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小旗不以为意,但当她走过去不经意一瞥,却见时年在看的竟是林闪闪那档子竞技节目的飞行嘉宾邀请之时。

小旗有些惊奇,问:“哥,你不是定好轮渡,要出海的吗?”

怎么在关注这个?

“帮我取消吧,”时年说着,头也不抬,声音低柔,“以后都不用出海了。”

小旗险些跳起来,此言一出,对她而言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哥,你终于要放弃跳海这个爱好啦!”

时年无语。

小旗兴奋极了,仿佛是卸下了生命中的重担,她甚至双手合十望天长叹:“我果然成功地拯救了哥哥,哥哥果然只有我了。”

时年望着她这眼熟的自恋模样,不由得失笑,真是深得他的真传。

他望向窗外的眼神很平和:“小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真的怕水。所以,我每次跳海的时候,其实是希望有人来救我。”

他也觉得某个偏执的习惯,可以改一下了。

“啊?”小旗听得愣愣的,“哥,你希望谁救你?”

时年抿唇笑:“已经找到了。”

他已经越来越期待,林闪闪成为他的女主角的那天了。

接下来,拦在林闪闪面前的,只剩下总决赛了。

谁也没料到林闪闪能突破重围,从复活赛中惊艳出圈,包括成竹在胸的殷影。

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林闪闪的那个高光舞台。

殷影看得火气丛生,面色阴晴不定,她心想:伤了她的嗓子,却正好用一首掩盖本音的曲子弥补缺陷,还给逆袭回来了?

什么鬼才想到的点子?

看来是她小看林闪闪,不,小看林闪闪的经纪人了。思及此,殷影目光森冷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秦芒,不忿的目光愈加浓烈——

废物。

她感觉找错了队友,于是对着秦芒数落:“你怎么什么都不如人家?”

“呵呵。”秦芒也颇感不舒爽,“包括眼光吗?”

殷影绝对是所有她签约艺人之中的异类。

明明她才是经纪人,可自从她签下这个一鸣惊人的,被她押宝觉得未来足以和林闪闪对抗的年轻女孩之后,为什么她会有种反被眼前的家伙利用了的感觉?

人的本能是很诚实的,殷影不光让她感受到了强大,有些时候,她甚至还让她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双黑白分明又冷漠的眼睛但凡一盯着她,就让她背后森森发寒。

但秦芒坐在对面并不露出惧色,反而十指压住膝盖冷笑,刻薄这点,她和殷影不相上下:

“我是不如贝拉,我原本还想着,只要比林闪闪强就好。你说过未来第一歌姬的身份只能是你的吧?我看现在,还未可知。”

“哦?”

殷影斜睨她,亦冷冷的:“林闪闪要进决赛了,她有那么大的热度,我怎么盖?除非你想个办法不要让她夺冠。这样我和她的起点,才有可能稍微持平。”

“哪里需要什么办法,你只需要出来一首更惊艳的曲子,把她打趴下就好。还有,”秦芒讥讽地笑着,眼中含着精芒,“我告诉你,林闪闪是绝对拿不到冠军的。”

殷影还要说话,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公司的前台打来的:“殷影,楼下有人找,他说他叫顾南烛,是你认识的吗?”

贝拉能看得出来,总决赛之前的林闪闪非常紧张,这次她应该是认真了。

虽然目前她的人气很高,但和第一名仍有距离。所以她必须在总决赛中,也做出来一个惊艳的舞台。

最后的冠军,是通过现场投票和网络投票,共同决定的。

这些日子林闪闪都在没日没夜地训练,贝拉是看在眼里的。但她因为基础差,除了唱歌部分,其他的训练效果都没有令人满意。

贝拉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这才把她叫到办公室:“闪闪哪,我听时年说,你这次的目标,是夺冠?”

“是呀。”林闪闪点头。

贝拉握着林闪闪的手来回秃噜,舔着她那发干的嘴皮子,好似有点欲言又止:“那个,闪闪,其实我觉着吧,你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棒了对吧?对于你这样一个之前从未涉足过这个行业的萌新来说,现在就已经超出预期,挺好的了。你觉得呢……”

“是挺好的,但我还是想要夺冠。”

林闪闪挠着眼角,一如既往没听懂贝拉话里的暗示之意。

“必须夺冠吗?”贝拉难为情地陷入沉默。

“闪闪哪,其实有件事儿我没告诉你……”

事情发展到现在,贝拉如今只能如实相告。

只是这下,开口也变得艰难了,她斟酌着用词:“这种节目啊,其实都带一定既定性的,各家送艺人过去训练、竞演舞台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有的是为了露脸,有的则是为了锻炼舞台经验。但基本上……制作这档节目之前,第一名是谁,各家的心里都已经大致有数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知道第一名是谁了?

林闪闪听得有点蒙:“不大懂,什么意思?”

“具体的操作就是某个选手吧,我打个比方……某个选手她背后的公司家大业大,她自己也实力不俗,很有观众缘,那么第一名跑不离就是她了。”

贝拉不好和她说得过于清楚:“总之你可以理解为,内定。”

林闪闪:“内定?”

“我之前没和你说过这个,”贝拉也为难地挠挠头,倍感尴尬,“是因为没想过你能走到这一步,也没想到你还想夺冠呢嘛。”

林闪闪一愣。

不能说贝拉有什么责任,毕竟就连林闪闪自己,刚开始都是敷衍了事,玩票来的。

只是她还是好失落啊,原来都是安排好的。

林闪闪那张原本布满斗志的脸,在贝拉吧啦吧啦的一顿说明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巴了下去,她在心里犯难道:如果第一名不是她,那她又该怎么保护时年呢?

不一会儿,林闪闪觉得自己应该去问问顾南烛的科研进程了。就算分离装置还没完成,她也得抓着他出谋划策,想想办法。

于是,林闪闪告别了贝拉,直奔楼下。

两分钟后,时年又敲开了贝拉办公室的门:“林闪闪呢?来公司没?”

“刚走,她有事出去了,你找她干啥?”

贝拉点着炸鸡,头也不抬地问他。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找她确认。”时年说着,也离开了。

二、

殷影在辉皇娱乐的公司楼下,再度见到了顾南烛。

顾南烛是专程来找她的,殷影知道自己一旦发歌,在公众面前露面,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纵使顾南烛再不关注演艺界,再不爱点开网上的推送,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在路上听到她那首传唱度很高的歌。

他们的再次见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来得不算快,距离她离开顾南烛已经有段时日了。

这段时间里,她能想象顾南烛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穿行于城市,走过巷子口街角,过着日复一日安静的日子。

但她并没有想到,顾南烛因为听到了那首混杂着电音的《魔鬼鱼》,不惜走进了一家正播放着这首歌的女士内衣店,抓着店员激动地问这是谁唱的。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再次见面了。

顾南烛还是跟之前一样,衣着整洁,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只是他消瘦了一些。他坐在大堂的休息区,脊背笔直。

殷影走过去,顾南烛看见她,整个人站起来,眼里情绪翻涌——惊喜、思念、热切、无所适从、久别重逢……总之异常复杂:“小影……”

殷影却率先开口打断他:“我找回记忆了。”

殷影冷静的神情和漠然的语气,好像两人之间只是认识,未曾共同居住,也未曾有过任何故事。

一句话她就草草解释了自己的不告而别,也宣告了她如今对二人关系的态度。

顾南烛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说不出一个字,半晌他才道:“这样啊。”

“我现在的日程很紧张,你有什么事吗?我大概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和你说话。”

她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佯装看了看表,将二人的界限,划分得明明白白。

“哦,也没什么事。”

顾南烛握着手里的咖啡杯,低头将咖啡杯转了半圈——这是他无所适从的表现,殷影极为清楚不过。

“你之前不告而别,我一直很担心,这两天,我偶然听到你的歌……”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过得很好,有自己要做的事,也有生活的目标……”

殷影再度打断他,她的声音很轻但又不留情面:“顾南烛,感谢你之前收留我,但我已经回到自己的生活里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顾南烛再度愣了一下,看出她摆明了要和自己分道扬镳,一秒钟都不想叙旧的架势。

也是,他眼前这栋高高大大的建筑,正是无数名利场、社会文娱的中心。有多少人走进这栋建筑了,就开始经营完美纯白的背景和人设,从此害怕和从前的自己扯上关系呢?

顾南烛懂,在人间这么多年,他该懂的都懂。

于是,他扶了扶眼镜,说:“那就好。”又说,“不客气。”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积攒的情绪,很快被他一贯的沉郁气质所覆盖,又迅速恢复成了平时那个少言寡语、万事漠不关心的顾南烛。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烛光鱼的毛绒公仔递给她:“这个,你走的时候落下了。”

他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把这个公仔还给她。

殷影盯着那个带录音音乐盒的烛光鱼毛绒公仔,眼神动了动,却没接。

这是之前住在顾南烛家里的时候,她在网上看见的,觉得可爱,就硬要顾南烛买给她,还说这个眼镜烛光鱼公仔和顾南烛长得好像。

那时候,城市里吵闹,到了夜里外面也有车流来去的声音。

殷影耳力很敏锐,到了夜里总是很难睡着。公仔送到她手上的时候,殷影就发现公仔里有录音盒,顾南烛还贴心地给她录好了一首催眠曲。

那时候顾南烛摸着她的脑袋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吧?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秘密的人,所以我给你唱首歌,你以后,晚上一定能睡得香甜。”

他唱的催眠曲温柔动听,如梦如幻,好似漫无边际的缥缈星河。

那是人鱼专属的歌声。

她当然知道顾南烛是什么,可顾南烛却不知道她是什么,从来不曾知道。因为魔鬼鱼,是世界上最会隐藏自己的鱼。

听完,殷影默不作声,但之后的晚上,她一直有抱着那个公仔睡觉。

大堂里,殷影没接那个公仔,顾南烛手就这样伸了一会儿,然后他把公仔放在桌面上:“如果你觉得不需要了,可以扔掉。”

“还有,请你不必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我的一位朋友也在这家公司,不过是她托我办的事办好了,我过来和她说声,顺便带的这个过来。”

顾南烛好像也想澄清点什么,或者为自己找补点什么。

总之他说完后,就转身走了。顾南烛从见到她到离开,前后没超过五分钟。

朋友,顾南烛的朋友还能有谁?殷影心知肚明。

只是,他说林闪闪托他办的事情他办好了,难道——分离装置已经制作好了?

殷影若有所思,突然上前两步,犹犹豫豫地跟上。

“我……”殷影张张嘴,站在原地半天没动,脑子里划过的东西很多,眼神中似有挣扎。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没能开口,如鲠在喉。

她看着顾南烛的背影,眼神却罕见地浮现出一丝颤动。明明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鱼啊,她反手就能将他击倒。可她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像当初,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再见。

“再见。”殷影咬牙道。

“不见了吧。”顾南烛淡淡一笑,面色有点苍白地离去了。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事情发生得就是这么巧合。

顾南烛走出辉皇娱乐的时候,忽然被林闪闪拦住了。

林闪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双手一横:“顾南烛,你刚刚怎么和殷影在一起?”

她从贝拉的办公室离开,风风火火地出公司,想去催顾南烛制作分离装置的进程,哪承想,她一下楼就看见了顾南烛和殷影站在一起。

林闪闪学乖了,没上去和殷影正面较量,反而在公司楼外候着顾南烛,直到顾南烛出来。

“只是认识。”

顾南烛挑挑眉,突然看见林闪闪让他也有点惊讶。

但他更好奇,为什么眼下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开始关注林闪闪的表情:“说起来,你们一个公司的,我还和她提过你。怎么,你们有过节吗?”

“认识?你还提过我?”林闪闪闻言,忽然表情变得怪异,“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怎么了?”

顾南烛看出了林闪闪的不对劲。

联想殷影一贯的做事风格,她不太相信这是巧合。

林闪闪深吸一口气,忽然飞快地把他拉到一旁,急匆匆地上下打量:“你怎么会认识她?顾南烛,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顾南烛说,同时他看到了林闪闪凝重的神情,“怎么了?”

“那就好。”林闪闪松了一口气,告诫他说,“顾南烛,我以未来祭司的身份提醒你、命令你,以后离她远点,听见了吗?她是那条夺走我人鱼之泪的魔鬼鱼!”

林闪闪话一出口,顾南烛脑子里如闪电般炸开:“魔鬼……鱼?”

“是。”

林闪闪脑中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就是她,她很危险。当年人鱼族与魔鬼鱼一族‘圣战’,你的父母就是死在了她的父母率领的先锋队手里。”

顾南烛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笑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殷影,是魔鬼鱼。

他的父母,死在了殷影父母的手上。

这一刻,顾南烛的身体晃了两晃,那瞬间,他只觉得有四个字盘桓在脑海里,让日月变色,让自己手脚冰凉。

那四个字是:造化弄人。

三、

时年也觉得造化弄人。

在他发现林闪闪就是当年的那个女人之后,他分分秒秒都想要确认,结果拖到现在,他还没能见到林闪闪,还没有机会当面揭穿她的谎言。

那天晚上,他看了视频后心情激动,可林闪闪烂醉如泥怎么也弄不醒,他只好等她醒酒之后再说。

结果没等到林闪闪醒来,他就接到了那档新生偶像节目的邀请函。

时年顿了顿,这个之前打死也不去的人这下心里有了想法,还专门去公司和团队开会讨论了一波。

他本想开完会,就立刻赶回公寓,高兴地把林闪闪拎着扔进泳池里问话。哪承想一个电话,他又半路被外地通告拖走了。这一拖,就浪费了好几天。

等他再回来直奔公司,林闪闪又从他眼皮子底下出去了。

他立马追下楼,大堂里也并未看见林闪闪的影子。

“林闪闪是属烟花的吗?”他心想,说没影就没影了。

时年气得叉腰喘气时,一抬眸,却看见了大堂一侧的休息区里,一动不动站着的殷影。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喂,殷……什么来着,殷影对吧?”

时年大步上前,拍了拍殷影的肩,贯彻“公司是他家,无人不识他”的特性特点,他居高临下地问:“你刚有没有看见林闪闪?”

“嗯?”

还在愣神中的殷影,被人不客气地问话打断了心神。

她回过头,可巧不巧的,竟是时年。

那个胖乎乎的经纪人不在,那个形影不离的小助理也没跟着,就只有时年一人。

而就在刚刚,顾南烛来过,想要给林闪闪带来某个讯息。

殷影眯了眯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笑了。

之前她还一直顾虑这位大明星的身边二十四个小时都有人跟着,这不,他终于在她眼皮子底下落单了。

而现在,既然分离装置制作好了,她好像也就不用再等什么了。

时年未曾注意她微小的表情,他对不甚熟悉的人一向缺乏耐心:“怎么了,看见就说看见,没看见就说没看见,我赶时间。”

“看见了啊。”殷影答。

先前顾南烛带给她的情绪,转眼被眼前的“猎物”一扫而空,她嘴角一勾:“你有车没?我带你去找她。”

不易察觉的神色,从她的眸底一闪而逝。

真可惜啊,的确是有着惊人帅气的男人,但他的人生要到此为止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大厦外,顾南烛仿佛丢了魂,半晌才这么问了句。

林闪闪委屈得很:“你是说告诉你,你的仇人也在陆地上的这件事吗?我原本是想着拿回人鱼之泪后的我就天下无敌了,就可以单手把她抓起来送到你面前,再告诉你这就是你的仇人,直接给你拿去祭祀的……”

她没说谎,但是越说越小声。

她之前考虑的是,顾南烛也不是什么攻击系的人鱼品种,他落在殷影面前,那只有挨揍等死的份儿。她怎么可能让顾南烛得知了仇恨后,一个人去冒险呢?

“顾南烛,不好意思,现在告诉你这些是晚了点。只是,你为什么会认识她?”林闪闪奇怪地问。

顾南烛闭了闭眼。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科学里无法推算、无法规避概率的无力——那种感觉就像是宿命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林闪闪却还在兀自思索:“殷影为什么会找上你?莫非是她已经知道了你父母的事,如今也要对你斩草除根?还是说知道了你正在为我制作分离装置,要搞破坏,所以要对你不利?”

她对顾南烛和殷影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猜测也非常直观。

可林闪闪说的那些,在顾南烛这里却都不成立。

“她没有把我如何。”

他现在脑子很乱,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却下意识地回答:“也没有对我不利。”

顾南烛觉得自己的心脏,仍然在缓慢地沉入水底。

“殷影是跟着我来的陆地,我和你说过,人鱼之泪就是被她抢走的。后来阴错阳差人鱼之泪到了时年的肚子里,所以我进了演艺界。现在她也进来了,就徘徊在时年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要对时年下毒手……”

林闪闪还想和顾南烛报告更多的事情,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一看,是时年打来的,她刚要接,那头就挂断了。

“奇怪,干吗给我打了电话又挂了啊……”

林闪闪正抬眼,就倏然看见时年的跑车从她面前疾速驶过。

眼尖的她发现,此刻驾驶座上的人并非时年,而一闪而逝的是……殷影。

“时年!”

在公司门口吃了一屁股车尾气的林闪闪,一时间,心脏陡跳!

口中担忧的事,在下一秒化作了现实,她脑子“嗡”地一响,刹那间她脑海里其他想法都消失殆尽了。

时年被殷影带走了,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顾南烛尚未反应过来,却也看见了那辆疾速驶离的跑车,以及车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怔住,上一刻,哪怕他再怎么不信林闪闪说的话,眼前的场景,无疑是林闪闪话的最有力的证明。

时年瘫软在了副驾驶座。

性能极好的跑车在路上风驰电掣,通向了他未知的方向。时年未曾料到,原来自己的身边除了林闪闪,还混入了这么多的人鱼。

“还真有点想不通那条锦鲤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车子明明快得只剩残影,殷影还能从容地微笑,“她难道真的相信了我说的,以为和你提及任何关于我有危险的话,你就会毒素发作,死于非命?”

时年一愣。

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当他去车库里取了车,准备开出车库,让殷影带他去找林闪闪的时候,他的背后被殷影随手一指,一股诡异的力量就让他倒下了。

犹如电击。

此时此刻,四肢麻痹的感觉如此熟悉,让他想起了之前在泳池的那次落水。

“是你……”

时年的手脚使不上力,他费力地望向后视镜,却难以集中精力。但他还是隐约看见后视镜里,林闪闪在奔跑的、倏然变小的身影——

现在他充分确定了,当时自己在酒店泳池的落水事件不是意外,那个拽他下水的家伙,就是这个诡异的女人。

如果林闪闪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敌对势力的话……

“你是魔鬼鱼?”

“对啊。”这边殷影摇着头继续笑了,“说真的,你看看那条锦鲤。我要是真在人鱼之泪上投了毒,早在我上岸发现你的时候,你就死了,我早开膛破肚挖走人鱼之泪了,哪里还会让它在你肚子里溶解,搞得现在还要等分离装置制作出来这么麻烦。那条鱼啊,真的蠢。”

时年的嘴唇紧抿。

他不清楚魔鬼鱼和林闪闪之间,究竟有过什么过节,但很明显,他们双方是敌对的,而且他们的目标都是自己肚子里的人鱼之泪。

眼下看来,自己是落入魔爪了。

而在刚才,他看见了在公司门口和顾南烛说话的林闪闪。于是,他积攒最后一点力气,拨了林闪闪的电话。

可惜还没拨出去几秒钟,便被殷影发现了。

她轻飘飘从他手里取走手机,扔到窗外:“你不会觉得林闪闪那种货色,能救得了你吧。”

手机在高速上,很快就被压成了一堆破碎的零件。

“你想对林闪闪做什么?”时年艰难地问。

“对林闪闪怎么样?哈哈哈。”殷影闻言笑得格外开心。

她打开车顶敞篷,黑发在风里飘散开:“你应该问问,我要对你怎么样?”

时年无语凝噎:“我和你有仇?”

“仇是没有。”殷影也不和他细说,只是握住他的后脖颈,再度释放了一道电流,“不过你要和我去一个地方,我要取走你肚子里的人鱼之泪。”

时年指尖刚刚恢复了些许知觉,浑身又仿佛被闪电再次击中,再度失去了感知力。

在这个有超自然能力的人鱼面前,他始终只是个人类。

他突然想起来,林闪闪最近确实很在意他,不断地给过他提醒。

什么不要和不熟的女人接触、遇见危险随时打她电话什么的……

原来,她早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危险了。

她不说,是因为她被殷影威胁了?

“你是怎么知道人鱼之泪在我肚子里的?”时年目光死死锁着她,“在林闪闪发现珠子在我肚子里之前,我就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了,那个人是你,对吧?”

他一直以来隐约的感觉,此刻终于被验证了。

可殷影为什么会比林闪闪更早知道人鱼之泪在他这里呢?

“人鱼之泪吗?”殷影简短地答道,“不就是你把我钓上岸的那天,你误食入腹的东西?我亲眼看着你喝了口水吞下去的。”

所以,殷影就是当初那条黑翎电鳗?

时年彻底回想起来游轮上的那件事。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抢别人的东西?那是林闪闪的东西。”时年忍着头晕和恶心,索性一次问个明白,“人鱼之泪有那么重要吗?能让你赌上在人类法制世界里杀人的风险?”

“相传它认的主人,就可以担任下一任祭司,统御整个人鱼族。”殷影白了他一眼,“人鱼族至宝,你说呢?”

“那你——”

“你确定你还要问吗?”

殷影不耐烦地问,她此时已经下了高速,车身一转,便驶入了一条时年更为陌生的道路。她的话让时年闭了嘴:“不管是不是反派,话多的人,都死得快哦。”

这边,林闪闪猛地一跺地面,天地间无形的气流朝着她奔涌而去。

这次的动静就连顾南烛都有所察觉,他觉得空气都稀薄了些许,他看懂了林闪闪要干吗,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林闪闪,别——”

如果发动运气这件事像龙卷风一样有能级,那么林闪闪现在发动的,无疑就是最高一级的。这也意味着,在她没有人鱼之泪的情况下,她随时可能会遭遇最为致命的反噬。

“不,我就要!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要马上抵达时年的面前。

“殷影随时可能会要他的命。”

在林闪闪的怒吼中,正在开车的殷影发现油量突然告急。

真烦啊,殷影一拍方向盘:“要找个加油站了。”

就在这时,公司的门口迎头唰地停下了一辆跑车。

林闪闪定睛一看,应该是水木结束了工作刚回公司,一位男士下了车绕到另一边车门,犹如恭请女神一样地弯身,将水木从车里迎了出来。

林闪闪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水木,车借我开开!”

“欸……闪闪。”

不等水木有所回应,林闪闪就已经推开车主冲进了车里,另外一道身影紧随其上。

车辆“咻”的一声开走,水木望着某个被无情推开、倒在地面的青年才俊面露尴尬:“不好意思,我朋友可能以为,这是我的车。”

四、

这一次的反噬,似乎来得格外迅猛。

方向盘还没捂热,车轮就不知轧到了什么东西,爆胎了。

车子像漂移一般猛地向路边撞去,砰的一声,车前盖被撞得飞起,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

刚拿到驾照不久,就开跑车上路,带来的结果便是事故。

顾南烛都未来得及拿到方向盘的掌控权,林闪闪就开着车狠狠地蹭到了路边安全带。

所幸没伤着别人,但现在她的额头全是血。顾南烛尚且还能保持着一丝清醒,他带着伤,抱着林闪闪出了车门。

只是,他声音都变了调:“林闪闪。”

林闪闪满脸是血地睁开眼,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混沌。

但她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却是抓住顾南烛的袖子,费力站起,浑浑噩噩再度朝车里走去。

耳边其他车主的声音、马路上嘈杂的汽车声她都听不太清了,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时年……”

她握紧了拳头,还想发动第二次运气。

“林闪闪,你冷静点!”

顾南烛拉住她,大喝道。

林闪闪双眼中泛出血色,她已然无法冷静:“时年在她手上,她杀人不眨眼!”

魔鬼鱼不动时年的原因她想不出来,但一动手,她绝不会心慈手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

只要运气比反噬早一点到来,她就一定能找到时年。

“林闪闪!”

顾南烛又一声大喝,用力拉住她的肩膀:“住手,别莽撞了,你是不是想在找到时年之前就死掉!”

林闪闪被吼得脑袋发蒙,眼前阵阵眩晕。

“跟我来,我想我知道她带着时年去了哪里。”顾南烛又道。

林闪闪顿了顿,鲜血顺着她的鼻翼还在往下流。

顾南烛深吸一口气:“相信我。”

说话间,他身上光芒乍现。

那光犹如耀眼圣光,在一方天地间忽地闪了两闪。现场想来救援的人们,均被那光晃了眼睛,刺目之下,人们立马伸胳膊挡住眼皮。

顾南烛则拉着林闪闪,在强烈的白光散去之前,迅速离开了现场。

“我想她一直没有伤害时年,是因为她知道人鱼之泪已经融入时年体内了。所以,她也一定在等我制作出分离装置。”

顾南烛和林闪闪最后赶到的,是顾南烛的住处。

“这里?”

林闪闪望着熟悉的高档公寓暂停了脚步,傻了眼。

“是,她曾在这里住过好一段时间,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她甚至能看懂我做的实验,会使用我的实验室。”

顾南烛低声解释了句,快步走进楼道:“我想她之前未曾对时年动手,是因为她在等今天。今天的事情,也有我的责任。”

聪明如她,一定猜到了他去找林闪闪,正是要告诉林闪闪这件事。

他叹息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点一滴都毫无遮挡,全数都落在对方眼里,什么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解释。

她之前,应该正是为此而来到他的身边的。

顾南烛抿了抿嘴,他的嘴唇被压成一道笔直的线。

过往如泡影,唯有自欺之人不知自己正身处梦中,而她从来都那么清醒。

殷影啊殷影,你机关算尽,唯有他顾南烛,成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话。

如顾南烛所料的那样。

半个小时前,殷影拉着丧失行动力的时年,从容地摁下了顾南烛的住所所在楼层的电梯,又不疾不徐地摁开了顾南烛家门口的密码。

她了解顾南烛,他理性、漠然,他的一切,都像科学实验一般,复杂而完美。

他会把所有波涛汹涌的情绪藏在他循规蹈矩,面无表情的日复一日里。

她从前一时兴起,恶意地打破了它,于是顾南烛的生活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但她明白,顾南烛在辉皇娱乐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把那个缺口亲手封上了。

他还会是那个理性严谨的顾南烛。

所以她猜他此刻,应该是离开了辉皇娱乐,去上班了。

殷影这才得以从容地拖着时年,排闼直入。

顾南烛的家里静悄悄的,门口的鞋柜里,居然还摆着她的粉色拖鞋,桌面上她的水杯也还在,这让殷影生出了几分怔忪,仿佛看到自己和顾南烛在玄关弯腰换鞋,桌边对聊喝水的场景。

她甩甩头,又把时年架上了阁楼,熟稔地进了顾南烛二楼的“实验室”。

那里面应有尽有,甚至包括一张简陋的床。

顾南烛偶尔会有彻夜实验,时隔几个小时便要做记录的时候。

那张被他用来临时休息的小床,现在便用来放时年了,手脚都不用绑,时年就成了试验台上的小白鼠,任人宰割。

不多久,他就被殷影刺破了胸口,插上针管,他不知道殷影要做什么,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源源不断的血液正在流出自己的身体。

他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他也渐渐感知不到疼痛了……

时年发不出声来,因为殷影的指尖按在了他的颈上,不时有电流释放出来,让他无法从那股麻痹中逃脱。

“林闪闪……”

时年此时竟也没了恐惧,他慢慢闭上眼,此刻他竟衍生出一个念头:真应该,早点抓住林闪闪那条狡猾的人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