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过了多久。
“时年!”
时年似乎听见了一声急躁高亢的呼喝,似远忽近,恍若有人在梦中呼唤他。
“林闪闪……”
时年乍然睁眼,他的神识倏然恢复。
他依稀只看见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颈上禁锢自己的电流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逐步获得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他才看清,实验室内闯进来的人,的确是林闪闪。
实验室的门被人轰然踢开,而手边一桌仪器,正被殷影猛地击扫过去。
林闪闪伸手挡住,却仍有部分落在了她的身上。
时年看见衣衫破损,脸上带着未干血液的林闪闪,心脏猛地一抽,刚要开口,却被林闪闪抢了先。
她扫了眼时年:“有事没?”
时年直勾勾地看着她,愣了:“有事。”
有事……找你。
那一眼让时年确定了很多的东西——
冷倨的口吻,以及那种睥睨而关心的扫视,仿佛是在确认她的所有物是否完整。那是他魂牵梦萦十年之久的那个女人才有的神情。
林闪闪听见时年说“有事”,目光一侧,便瞧见了他胸口吊着的血红导管。
而后,她顿了几秒,再看向殷影的表情凶狠、冷静、漠然,却又目标明确。现在的林闪闪和平日里憨里憨气、漫不经心的她判若两人,但和十年前的那股狠劲儿一模一样。
明明林闪闪此刻那么狼狈,鼻青脸肿的,脸上还流着干涸的血,但她身上却有种将一身的伤置身事外的凶狠。
时年却只听见她声调不高,但冷冽的宣判:
“魔鬼鱼,你死了。”
“哦?”殷影似乎不为所慑。
这是时年第一次,亲眼见证林闪闪发动了属于她的能量。
被飞物打中的她没退半步,手拿下来时,长发披肩无风却微扬,瞳仁中的绯色愈加深重,耀眼得仿佛地表之下流动的炙热熔岩。
“来。”
他看见林闪闪嘴唇动了动,仿佛真的有他肉眼不可见的气运,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以她为中心聚拢而去。
时年只觉得呼吸有些许困难,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些许。
此时,时年眼中的林闪闪凛然霸气:“我说过,你敢动他,你就不可能活着离开陆地。”
这一刻的她所向披靡,而下一秒……
实验室的灯管齐齐炸裂,碎片降落的空间里,殷影化作一道残影,宛若一股黑色闪电,直袭林闪闪而去。
林闪闪被击飞,霸气的话都未曾放完,她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殷影冷笑了一声,气定神闲地在林闪闪的原位置站定,还拨了拨头发:“呵,还想要我死,那也要你有那个实力。”
有句话林闪闪或许一直忽略了,世间武功,唯快不破。所谓召唤运气这东西,就像是法师的施法,无法瞬时形成。
至少对于魔鬼鱼来说,运气来得还太慢。
林闪闪的霸气耍帅还不到三秒就迅速落败,她痛呼一声后就从时年的视野里消失了,门外,随之传来了林闪闪撞到东西的沉闷响声和她的哀号。
“太弱了。”殷影摇摇头说道。
她的嘴上噙着一丝漠然的笑意,高挑的身形一步一步走出实验室。
门外,林闪闪撞在了房间的墙面上,撞掉了墙上顾南烛最爱的一副标本,又一次滚下了楼梯。一顿碰撞下来,身上又添血迹和青紫,脑袋里一阵嗡嗡的动**和眩晕。
“咳咳咳。”
还没从车祸里缓过来,就撑着身体冲上楼,又经历一次碰撞,林闪闪觉得肺部像被人抡了一记重锤,这下她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了。
殷影从来人狠话不多,手指上缠绕着滋滋啦啦的电流跟着下了楼。
“之前在你面前逃了几次,哪次不是情势所逼?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和我正面对决的话,能有胜算吧?”魔鬼鱼问。
“少来!”
林闪闪捂着钝痛的脑袋抓着桌角起身,身为锦鲤的她却有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甩手就是一个物件扔过去:“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你就不知道姐姐我也不是吃素的!”
原本可躲,殷影却眼瞳一缩,鬼使神差地遭了这一下。林闪闪掷来的是她用过的杯子,曾经和顾南烛的并排摆在一块儿。
转眼,林闪闪好像又拎起了桌面上一个装着黑色金鱼的鱼缸。
那也是曾经她要顾南烛买的。
殷影手指暗自捏得发紧:“锦鲤,我们……出去打。”
“你说出去打就出去打?万一我的鱼尾巴被你打出来了,我让人抓走了怎么办?”
明明嘴上是在表达着“万一我原形被你打出来怎么办”这样胆怯的话,偏偏被她讲出来,却带着强大的气势。
开玩笑,她斗过鲨鱼还带领全族和魔鬼鱼打过仗,她林闪闪又怕过谁?
两方殊死缠斗。
“林闪闪!”
时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着急,猛地蓄力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心口还插着导管,稍一动他的心脏就痛得发裂:“嘶……”
他这才看清,那两端奇异的导管中央,有着复杂的导管回路,其间有一个透明的球形玻璃管,血液流经此处,透析出了一颗盈盈玉润的珠子。
实验室一片漆黑,那颗珠子的光,照亮了这方空间。
这大概就是人鱼之泪吧。
此刻的时年却顾不得许多,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下一秒他便伸手,想要把心口的针头拔掉——
“别乱动。”
忽然有人出声制止,是顾南烛。时年第一次见到眼前的男人,却直觉地知道眼前戴着眼镜、声音沉郁的男人,一定是林闪闪嘴里的“顾南烛”。
只见顾南烛飞快地在掌心的机器上调整了几个数值,时年觉得自己身体里血液被抽出去,又凉凉灌回身体,血气翻涌的感觉甚至都消散了些许。
“再等一下,把珠子取出来吧,留在你的身体里,是祸患。”顾南烛指着那个球形的玻璃管说道。
时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这才看见那在球形玻璃管中浮空的珠子,还有着最后一点点的缺口,正在他血液的流经下,渐渐补足。
时年微诧在原地,望着那颗珠子,突然变得安静,仿佛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安抚着他,叫他静在原地。
“可是林闪闪……”时年担忧道。
“再拖会儿。”顾南烛回头望了望说,“她会拖住的。”
原来是调虎离山,时年恍然大悟。
此刻门外,林闪闪正在用尽全力拖延时间。
早在进门之前,她就知道,即使她和顾南烛加起来,都不是魔鬼鱼的对手。所以所谓的运气,她其实早已再度发动过了。
而这次的运气所用之处,并非打过殷影,而是想要人鱼之泪完整地从时年的身体里剥离,让时年安安全全的,让珠子千万不要落在殷影手上。
目前为止挺成功的,她成功地引开了殷影,负责挨揍,而顾南烛则偷偷溜进实验室,完成人鱼之泪最后的剥离工作。
直到门外,传来林闪闪恹恹的一声“顾南烛,你好了没有,我顶不住了”。
又是一声重击,客厅归于平静。
顾南烛已经收好了人鱼之泪,给时年拆除了装置。
关于这个分离装置,看着挺吓人,实际上却不会让时年有什么性命之忧。
林闪闪已然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浑身被电流击中了好几处,头发都被烫焦了好几截,她鼻青脸肿地趴在一楼的客厅里,呼吸微弱。
而殷影在听见顾南烛的名字时,猛地僵在原地。
她缓缓回头,就见楼上奔下一道身影,直冲林闪闪而去。
明明自己浑身都是伤口的时年,抱起奄奄一息的林闪闪,把她揉进怀里,他的声音焦急又带着怒意:“林闪闪你怎么样?一颗破珠子,你至于拿命去搏?”
时年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就是啊……”林闪闪被他吼得有些委屈,却没有力气解释,只是昏迷之前用尽全部力气求生,“快,抱我去浴室,把我放浴缸里。”
在一条鱼濒死之时,有水源的话,多少可以让她恢复一丝生气。
时年顾不得其他,飞快地抱着林闪闪冲往浴室。
二、
而这头,殷影没有去追,因为顾南烛手里正握着珠子缓缓走出,站在了二楼的楼梯口,和她无声地对视。
“你什么都知道了。”
从某种意义上,殷影发现自己看透了顾南烛的同时,她也被他看穿了。
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他才能带着那条锦鲤,精准地找回到这里。
从顾南烛的眼神里她看出,他知道她是魔鬼鱼了,知道她的家族与他父母的死脱不开干系了。
她看到他的眼底,是死一般的寂静。
殷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窒,就好像自己的身影,忽然在顾南烛的眼睛里消失了。
那先前那些算什么呢?他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真的就不存在了吗?
如果不是他先交付真心,她也不会在他吐露秘密、回忆过去以及畅想未来图景的那个醉酒的晚上,拥着散落的衣物,落荒而逃。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相顾无言。
殷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交给我。”她上前,一步步缓缓走上楼梯朝顾南烛而去。
“我不交呢?”顾南烛温柔的眼里此刻犹如看不见底的深潭,他手里握着珠子,与她对视。
殷影昂起头,两人近在咫尺。
她抬手,轻而易举地扼住他的脖子:“顾南烛,我不想你死。”
“为什么?”顾南烛没动,殷影的手在寸寸收紧,他却只是问,“你为什么不想我死?”
“大概是为了感谢你的收留。”
“魔鬼鱼也会报恩吗?”
顾南烛又开始发光了,蒙蒙的白光,平时看着细腻而温柔,此刻眼下却透出丝丝惨淡。这是烛光鱼在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身体本能的反应。
殷影半晌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腕的力道。
顾南烛只是一条毫无威胁和攻击力的烛光鱼啊,为什么殷影的指尖感受到他颈上的脉搏时,她却无端开始细细颤抖?
她又该怎么开口,去和他说上一句,如果可以,她希望当时把她从路边捡回去的人是任何一个路人甲,而不是他顾南烛呢?
唯有顾南烛捡到她这件事,是意外的巧合,不存在任何她的处心积虑。
可惜这个说法不会有人信,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几秒后,她才又重复道:“把人鱼之泪交给我,我不动你。”
“你杀吧。”顾南烛兀自笑了,喉结在她白皙的掌心里滚动两下,“你不杀我,我迟早也要杀你的,不是吗?”
顾南烛冷静的话仿佛无声的重击,早知如此,可为什么听在耳朵里,却还是有一丝悲哀?
“好。”
殷影的手指渐次扣紧,她的瞳仁里出现了丝丝裂纹:“别怪我。”
顾南烛一副不畏死的模样,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她动手。
可为什么,殷影手指间的力量每扣紧一分,便宛如千钧重,越难更进一分呢?
算了。
殷影蓦然赌气地收手,突然一掌拍在他的心口,并释放了一道电流。
她最终,只是选择了麻痹顾南烛的身体。
她承认,她无法对他动手。
可是,她的电流却放空了。
顾南烛的身影突然消失,转而出现在了林闪闪和时年身旁。而他周身散发出强大而温和的光,竟然和他掌心人鱼之泪的光芒,玄妙地相似,恍若一体。
瞬移?不对!
再快的速度都不可能逃出魔鬼鱼的眼睛,他刚才是真正地凭空从她眼前消失了。殷影震撼道:“怎么可能,你……”
她再度冲着顾南烛袭去,速度快到其他人只能看见一抹黑色残影。
可这次,顾南烛又出现在了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轻松地躲过了她的袭击。而他之前站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焦煳。
那是她带着细密的雷电,攻击过的地方。
顾南烛冷静地站立在新的地方,连姿势都没变化过,他的手里仍然握着那颗和他散发着同样光芒的珠子。
为什么?
殷影震撼之余已然惊慌,人鱼族中不可能出现比魔鬼鱼更快的物种,一定是那颗珠子搞的古怪。
殷影再次动了,随之而来的,是害怕事情脱离掌控的狠厉:“把人鱼之泪给我!”
这次,等她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顾南烛从背后剪住双手。
不等她手里的电流再次释放,顾南烛突然在她脖子间一点。
而她指尖短促高压的电流,突然悉数被引回了她的身体,一阵钝痛之下,她的身体**几下,软倒下去。
“什么……”
“没什么,你只是短路了。我是烛光鱼属,你忘了?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的身体里,也有电。”
殷影双眼一翻,在顾南烛的怀里彻底昏死过去。
林闪闪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一切已经归于平静,她还泡在顾南烛家的浴缸里,绯红的鱼尾巴也显形了,漂在水里。而她背后有人——
她正躺在时年怀里。
“终于醒了?”
疲惫的嗓音从耳后传来,林闪闪回眸,眼睛迅速红了一圈:“你怎么……”
“你泡了三个多小时才醒,我本来是在浴缸外的,可后来我实在是托不动你了。”
林闪闪闻言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时年微微一用力,留水里了:“再泡会儿,缓一下。”
他的双手同时牢牢地环在她的腰上,鼻息喷洒在她耳朵上,说道:“咱们聊一下。”
“聊、聊啥?”
林闪闪一动不敢动,她被时年说得心慌意乱,总觉得时年口气不大对,好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时年面色虽然虚弱,语气却十分平静:“不如就聊聊,今天你为什么不要命地,赶来救我吧。”
林闪闪突如其来地结结巴巴:“我不是早说了,我是你粉丝,我妈还挺喜欢你的——”
“哦?我怎么觉着不仅你妈妈喜欢我,你也挺喜欢我的呢?”
时年不轻不重地在她耳边反驳,口气耐不住了:“还不坦白吗?林闪闪,你,分明,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女人!”
“呀……”
终归还是露馅了,林闪闪一声怪叫,浴缸里的水仍腾腾升着热气,湿漉漉的水珠沾染了她红彤彤的脸。
“好吧。是我是我,我投降。”
她猛地缩肩,时年却没放开。
她转头,便看见时年那张在水里愈显俊逸的面颊,上面浮现着微怒的神情。
林闪闪立马缴械投降:“对不起,我从前不该欺负你、羞辱你。你能不能看在我刚才拼死救你的分儿上,放过我呢?”
真的,她觉得凭借时年对十年前的她,那提起就磨后槽牙的程度,她现在是走不了了。
果然——
“不能。”时年咬牙切齿地笑道,“林闪闪,你既然落在我的手里了,那你就走不了了。”
林闪闪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那你能不能,看在我刚拼死救你的分儿上,给我个机会弥补啊?我给你端茶倒水,我给你揉腿捏肩,我给你当丫鬟……”
林闪闪还在这边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话没说完,她就被人堵住了唇瓣:“唔——”
柔软火热的触感在唇上一触即发,身后的时年不由分说地霸道攫过她的下巴,将她飘忽的话头堵在了嗓子眼:“笨蛋。”
时年骂了一句,不顾林闪闪“呜呜呜”喊着,还不停在水里扑腾,水溅了两人一身。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十年前我就喜欢你。林闪闪,你怎么永远都那么笨,听不出人话里的意思呢?
“我讨厌你的话,当年你长双腿的时候,我就应该报复你了,我干吗还留下来守着你?
“我讨厌你的话,我这些年里干吗有事没事出海?你会有机会,在海上再次碰见我吗?
“我讨厌你的话,我为什么会喜欢水木那样的长腿和黑长直?你自己掂量不清,你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儿吗?”
林闪闪上岸后,两人之间的种种就不说了。
哪次不是他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担心这个,才藏着掖着。
果然现在的她和十年前的她极不一样了。
瞧她那胆子,过了十年,她都胆小成什么样了?
可蹉跎了这么久,他们不还是遇上,互相纠葛上了吗?
如果这都不是命中注定,他就不认识“缘”这个字了。
总之,这次,他不会轻易放林闪闪走了。
“哎,”他叹气,“我从前说讨厌你的话,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林闪闪一愣。
原来是这样的吗?人类的感情这么含蓄婉转的吗?为什么喜欢,还能说成是讨厌呢?
时年没好气地说完,林闪闪脸红到脖子根,她这才如梦初醒。可她脑子还是蒙的,她被巨大的惊喜和表白冲得迷迷糊糊,她第一反应是担心:“啊……可是我现在不是御姐了啊。”
“所以我现在也不喜欢御姐,喜欢萝莉了啊!”时年被她气得怒上心头。
“可是我再过两年,就会变成未成年……”
“林闪闪,你一定要这么煞风景吗?”
时年顿在原地,恨铁不成钢道:“两年后的事情,不能两年后再说?你只需要回我,你现在,喜不喜欢我?想不想要和我在一起?”
林闪闪干脆闭嘴,两只湿漉漉的手臂搭上他的脖子,小心翼翼且主动地吻上时年的唇。
一吻结束后,她才红着脸,声若蚊蝇地低头道:“喜欢。时年,我也喜欢你。”
也想要和你在一起。
但她两年后真的就变未成年了嘛,到时候,时年该怎么办?
三、
“对了,顾南烛!顾南烛没事吧?”
林闪闪突然记起来:“殷影呢?人鱼之泪呢?都还在吗?!”
“还在。”顾南烛推门进来,吓了林闪闪一跳,都不知道他啥时候站在门口的,会不会刚刚和时年接吻他就……
顾南烛不理会林闪闪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还在面红耳赤,只是走进来,朝她皱眉道:“我没事,只是这颗人鱼之泪,好像黏上我了。”
“这怎么说?”林闪闪讶异地望着顾南烛,“你怎么不把你身上的光给熄了啊?”
时年皱皱眉:“就是,亮得像个几千瓦的灯泡。”
顾南烛摊开双手:“不知道。从遇见这颗珠子开始,我身上就这样了,大概我刚刚用过这颗珠子的缘故。”
此时顾南烛浑身还在发着光,柔和又亮堂,而他摊开掌心,那颗盈盈玉润的人鱼之泪,就躺在他的手心。
他手掌心翻飞朝下,作势要让珠子掉地上,结果珠子又自己飘浮起来。
他又后退了几步,那珠子也跟着飘了过去,还好似欢快地围着他转了几圈。
他把珠子抓住,送到林闪闪手上,林闪闪尝试去握住,却发现烫手。
“嘶!”
她手一松开,那珠子又悠悠哉哉回顾南烛身边,绕着顾南烛转圈儿。
林闪闪无语凝噎,和时年面面相觑:“我怎么觉着,人鱼之泪好像要认主?”
难道顾南烛才是它寻觅许久,真正想要归属的主人?
先前从未有过的怪事,人鱼之泪一直是个神物,也是个死物。它一直是作为一颗神奇的珠子,挂在海藻串儿上的。
怎么到了顾南烛这儿,它就有了自己的意志,像是活了一样?
时年挑眉,关注点清奇:“这不正好,你不用回人鱼族当祭司了。”
“或许,这么几千年里,你们海里的人鱼族,真的知道人鱼之泪是什么吗?”
顾南烛则是聚精会神打量手上那颗珠子,扶了扶眼镜,望着那颗珠子,多了几分讳莫如深的猜想。
“珠子,神物,祖先流下的一滴眼泪,象征人鱼族最高地位的传承?还能吸附我的厄运……”
林闪闪呆愣愣地答,这是截至目前,她对人鱼之泪的所有认知。
顾南烛摇摇头:“这东西分明就是另外一种更高阶文明里的产物。我拿着它的时候,用它完成了空间的跳跃,还有时间的扭曲。”
林闪闪瞠目结舌:“说点人话成吗?”
顾南烛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下去:“也正是基于此,我在对阵殷影的时候,能突然瞬间出现在房子里的不同角落,还能在她快如闪电的行动里,清晰地捕捉到她的运动轨迹,一招制敌。”
因为空间在他面前折叠了,而时间却被放大了。
最后一句话林闪闪倒是听懂了,在得知殷影已经被顾南烛擒获后,林闪闪长吁一口气。
“那殷影呢,你杀了没?”
顾南烛沉默几秒,闭口不言。
“好了,”林闪闪叹气,“你继续说说这珠子。”
“我相信关于吸附你厄运的奥秘,应该也和珠子的空间属性有关。”
半晌后,顾南烛又说回这个珠子:“我先用它把你今天的厄运除一除吧,其余的事,包括对她的处置,你之后再定夺。”
在顾南烛的驱使下,那颗珠子再度洗干净了林闪闪周遭气运。
顾南烛很快就出去了,林闪闪托着腮望着他背影出神,总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
“要起来吗?还是再泡泡?”时年问她。
“时年,顾南烛是不是喜欢殷影啊?”林闪闪突然问。
她不知道。
在感情这方面她迟钝至极,刚还被时年骂了一通,但似乎也因此开了点窍儿,也因此开始尝试去解读顾南烛的沉默。
“殷影呢?殷影是不是也喜欢顾南烛?我看见顾南烛家里好多女生用的东西,那都不是我之前住的时候有的。”
时年叹一口气:“林闪闪,虽然你傻得可以吧,但我还得给你个建议,怎么处置殷影这件事上,让顾南烛自己拿主意。我觉得他们之间的纠葛,可能比喜欢更深刻。”
显而易见的问题不是吗?
他们之间要是没点什么,殷影如何会在抢夺珠子的时刻下不去手,顾南烛又如何会在眼下沉默不言?
“林闪闪,在你走出这个浴室之前,你也好好想想吧。你是去是留。”
时年在她耳边缓缓道:“既然人鱼之泪的这件事已经解决了。那我也就没有任何能留住你的理由了。
“唯有喜欢罢了。”
林闪闪怔住。
他们的故事好像到这里,又要告一段落了。
相认的喜悦和相恋的欢喜才如朝阳乍然初明,便好似又到了日暮黄昏,夕阳送别的时分。
虽然不想承认,可时年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什么。
林闪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眼底的情绪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时……”
她也曾用那种眼神,望着海上远离的轮船吗?
林闪闪怔怔地望着他:“好,我想想。”
几个月后的海边,阳光耀眼,风也温柔。
林闪闪来到海边,与顾南烛碰头说再见。
“你决定了吗?”林闪闪问,“真的要替我回一趟海里?”
顾南烛望向远处的海面:“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置身事外。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命运这种东西。林闪闪,在你看来,命运和人的气运一样,也是逃不开的吗?”
“我不知道欸。”林闪闪挠挠头,“我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东西,我只是感觉,你好像更适合成为这颗珠子的主人啊哈哈……”
林闪闪笑得有点尴尬,如今那颗珠子已经彻底认定顾南烛了。对自己这个原主人,表现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
林闪闪只能猜测:“人鱼之泪既然选择了你,我想,它是有它的意志的。”
她甚至觉得,这么看来,顾南烛可能才是那个有能力带着人鱼族走出蒙昧,离开地球,回到故土的人。
毕竟人鱼族之前的几千年里,不曾出现过顾南烛这样的科技天才。
人鱼之泪从未在地球上展现过的神奇,也只有顾南烛才有机会一窥究竟。
而他这么多年在陆地上沉迷于钻研这些,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
总之,靠玄学是走不出海洋,回不到故土的。
只有顾南烛,大概也唯有顾南烛。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因为祭司是一种责任,这个责任目前在她身上,且未来仍然在她身上。
顾南烛如果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绝不会主动提。
“这次护送珠子回去,辛苦你了。等你找到大祭司,他应该会有办法收回珠子的。”
林闪闪又道,拍拍他的肩膀,说得非常认真:“如果你想留在海里的话……”
“我还没想好。”
顾南烛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次去海里,我除了去取回我父母的遗骨,也会再看看人鱼族目前的境况。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
顾南烛问:“你呢,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
“嗯。”林闪闪决定了,“只剩两年也好,我想留下,先留在这里。反正珠子在你手里嘛,你替我和大祭司说一声。”
她要留下来。
十年前,她就依依不舍地,将时年送上过返回人类世界的游轮。
那时候,她的喜欢和好感,成熟而无力。
她想留下他,却深深知道他不属于海里。
隔了漫漫十年的时间,时年和她,还是兜兜转转又遇到了。
隔着不透明的记忆,隔着对不上号的身体,两颗心却依旧越靠越近。
她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命运,现在看来,命运或许就是用一种毁灭般的姿态,去遭遇一场难以抗拒的浪漫撞击。
时年说,能留住她的理由,唯有喜欢罢了。
十年的喜欢……难道不值得她花两年来拥抱和偿还?
至于未来,她还没有想好。
她现在想的是:管它呢,反正我林闪闪的运气一向那么好。
林闪闪把一个不大不小的鱼缸交到顾南烛手上:“还有你的命运,请你自己裁定。”
正在鱼缸里游弋的一条黑色的影子,是被顾南烛用某种手段锁住了能力的殷影,加上人鱼之泪的加持,她现在的形态就像一条黑色小鱼,目前再无任何威胁。
是放是留,这不再是属于她和殷影的恩怨情仇了。
“嗯。再见。”顾南烛接过鱼缸。
林闪闪最后笑容灿烂地倒着在沙滩上行走,和顾南烛招手说再见。
沙滩上最后空空落落,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等风浪渐大,潮水一覆盖,便也了无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