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奇冷无比,孟秋每天都裹的跟个粽子一样出门上班。王觉非总是笑她说:“冬天的孟秋要胖上好几个码。”

孟秋全然不在乎,说:“那也比冷着要好。”

那年冬天最让孟秋欣喜的是她的几小盆水仙花。它们夏天的时候不明原因的死掉了,孟秋唏嘘不已,没有舍得把枯萎的花枝扔掉,一直放在那里,却还偶尔浇一些水,就像它们还在盛开一样。一直到冬天,屋子里供了暖气以后,它们竟然奇迹般的复活了!那绿油油、黑沉沉的新芽剑一般的破土而出。孟秋乐不可支,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似乎能看到它们盛开在春风里,花枝招展的样子。

孟秋挂出了秋天时做的腊肉、鱼干和干白菜,她说幸好有当时的“储备”,现在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王觉非笑说:“孟秋就是个地道的家庭主妇了,天天精打细算的。”

孟秋得意的说:“那可不就是!”

王觉非每天下班回来远远就会看到自家阳台上那一排排的食物,不由脸上就会浮现出笑容来,生活真真实实的摆在这里,他简直没有办法表达他心里的满足。

他正准备上楼去,却被隔壁的小毛冲出来拽住了,小毛是个四岁的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尖声问道:“昨天小秋阿姨在家做什么好吃的呢?香味都飘到我家去了,可馋坏我了,我想去吃,妈妈不让。”

王觉非笑道:“怎么不让?我跟你妈妈说说,以后做了好吃的,都让你来吃!”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吃小秋阿姨做的‘肯德鸡’了!”小毛高兴的跳了起来。

小毛特别爱吃“肯德基”,但是小毛的妈妈嫌快餐吃多了对小毛身体不好,于是就试着自己在家炖鸡给小毛吃,小毛却嫌味道不好。孟秋知道后研究了好几天,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方,终于用烤箱做出了色香味美的山寨版“肯德基”。这下可把小毛乐坏了时不时的要吃,孟秋便有求必应,经常去早市上选最新鲜的肉和最上等的调味料来做。孟秋可是对这些柴米油盐谙熟无比了,哪家肉质最鲜、哪家足斤足两、哪家货源最正,她全都门儿清。连资深主妇小毛妈都啧啧称赞说:“现在小姑娘像小秋这样的,实在太少了!一个个不是讲究穿戴,就是涂脂抹粉,哪有一个肯踏踏实实下厨房的呢!”这话简直是至高无尚的荣誉,孟秋听了喜的不得了,于是便经常的做些吃的给小毛和小毛的奶奶。久而久之,小毛妈妈过意不去了,所以便不让小毛老去孟秋家吃饭。

小毛跑走了,王觉非抬头一看,天空中竟飞起了棉絮一样的雪花。他顾不得上楼,仰起头来任那雪柔柔的打在脸上。

“觉非!觉非!”孟秋从楼上拉开窗子冲他喊道,“是不是下雪了!”

“是啊是啊!你快下来吧!”王觉非说。

孟秋飞奔而下,箭一般的扑向王觉非。王觉非抱着孟秋跌倒在草丛里。

“哈哈,太好了!”孟秋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纷扬而下的雪片。

“快起来吧!还等着大雪给你盖被子不成?”王觉非说。

王觉非拉一把,孟秋跳了起来。

“我们涮锅,好不好?我等下雪等了好久了!”孟秋兴奋的说。

“吃货!”王觉非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说,“走!买嫩嫩的小肥羊去!”

等到他们买足了东西回来,天已黑透了,他们摆开桌子,放好锅子。他们还特意把桌子放在了客厅的窗户旁边,可以边吃边赏雪。

等到水开,底料下锅,霎时间香气四溢,看着锅里翻腾的诱红色的汤汁孟秋口水都流了出来,她用筷子把薄的几乎透明的肉片送入锅中,几乎是刚刚入水,肉便熟透了。

他俩争先把肉捞出来,再沾上浓浓的蒜汁和麻酱,那香气便从鼻入口,由口入喉,自喉到心,然后在整个身体里爆烈开来。

不一会儿两人都觉得热汗直冒,孟秋干脆说:“把窗子打开吧,太热了!”

王觉非起身推开了窗子,疾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真叫个神清气爽。他说:“我去取点酒来,此情此景必须得一醉方休嘛!”

孟秋拍拍他的头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是你太疯癫了,还是我看不穿啦!只不过是吃个涮锅嘛,看把你魔怔的。”

“我就是突然觉得很高兴嘛,曹操当年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也不过如此吧!”

孟秋一面慢悠悠的往锅里放着苘蒿、生菜、油麦等青菜一面说:“人家孟德兄征战沙场一代枭雄,自然豪情万丈,你就吃了两片小肥羊,就如此激昂……喏,吃点青菜,降降火吧!”

王觉非重新坐了回来,拨拉着锅里的菜说:“孟秋你不要总是给我当头一棒嘛!那个孟德兄再怎么枭雄,再怎么豪情,不都早已做古了嘛!我们现在涮着锅吃着肉,听着风看着雪,我们活生生的人,难道还不如那早已灰飞烟灭的历史么?”

孟秋抿嘴一笑,端起水杯来:“觉非说的好,觉非所言极是!敬你一杯!”

王觉非端起杯喝了口水说:“你又笑话我!”

“这次真没有……”

正说着又一阵风吹来,漫天的雪花纷纷的下到了屋子里来,那雪花穰穰的落到了沸腾的锅里。

孟秋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她突然内心一动说:“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天赐的雪花是最美味的调料。”

这时见王觉非正笑嘻嘻的看着她,她突然一笑说:“拿酒去吧!”

那时正值寒冬,风雪正盛,于是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傻瓜坐在窗边、开着窗户、吃着涮锅还喝着花雕酒,同时还裹着羽绒服围着大围巾。

吃完火锅王觉非就感冒了,孟秋正说着他“体质太差”结果自己也感冒了。

恰好那年雪下的格外大,公司放假一天。王觉非和孟秋便双双窝在被窝中,待到中午谁也懒的出来做饭。于是孟秋便感慨道:“如果此时谁能直接把饭送到我嘴里就好了!”

话虽如此,还真有这等好事。待到春来时,王觉非家窗前的香椿树已长的足够大了,孟秋在做饭时一伸手便摘到了树上最嫩的嫩叶。拿来切的碎碎的,用开水一氽便可吃了,再拌上些白豆腐,勿须调料,只薄薄洒些盐,滴几滴香油足矣。

王觉非看到这道菜上桌又是一番感慨:“哈哈!这可真是就地取材呀!小的时候我们都是守着菜园子炒菜,可现在一恍这么多年了,这种感觉真是既熟悉又新鲜呀!”

孟秋笑笑说:“太羡慕你了,那正是我所梦想的生活。”

王觉非说:“这很容易嘛,等我们老了就回家去,接着种我们家那一亩三分地儿,到时候你想吃什么种什么。”

“等我们老了……”孟秋慢慢的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那年春天王觉非的高中同学崔刚结婚,邀请了很多老同学。乍一收到崔刚的请帖,王觉非首先想的却是自己今年多大了,细细想来,他竟有二十六岁了。他总觉得高中的时光就像在隔壁房间放着一样,开开门就能看到,伸出手就能取来,却不诚想,逝去的时光乃是覆水难收、不复重来的。

他把请帖拿给孟秋看,不由的又把自己心里的感慨发一遍,说:“我总感觉我们当时在镇子上到处玩,一起吃喝聊天,就像是昨天一样,那么切近,仔细一想竟快过去十年了。你看,这个崔刚竟然要结婚了!”

孟秋信手翻翻那请帖,不过是页通红通红的纸,并无新意,上面是崔刚粗犷的字迹:“诚邀兄弟王觉非于某月某日参加崔刚与爱妻许小蕙结婚典礼。”

孟秋微微一笑说:“是呀,竟快过去十年了!”

孟秋手里端着象牙白骨瓷杯子,里面盛着她自己做的酸奶,酸奶里还放着切成小丁的苹果,她喝一口,嘴边便会留一圈下白色的印子,于是她再伸出舌头一点点舔掉。

王觉非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孟秋还是像他们刚刚认识时一样,纤柔白皙,她端着杯子的手几乎要和杯里的酸奶融为一体。王觉非盯了她半天,然后才说:“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虽然他们在一起生活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王觉非从来没有带孟秋进入过他的生活圈子。不是觉得孟秋见不得人,也不是金屋藏娇,他只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要让孟秋去认识他周围的那些人。

孟秋居然一口答应道:“好哇!我喜欢参加婚礼!”

王觉非又看了下请帖说:“就是下周日了,我们回镇上,还能顺便回趟家,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呢!”

“嗯。”

“对了,你要不要买身衣服什么的?”

“不用吧……为什么要买?”孟秋已把酸奶喝完,正用小勺子把杯壁上残余的一点点刮下来。

孟秋很少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逛街买衣服,更少上网购物。王觉非经常会取笑她说她是个与社会脱节的人,孟秋也不争辩,反而还十分赞同。

每天晚上王觉非都喜欢玩会网络游戏,孟秋此时会说出和王觉非奶奶一样的话来:“我不知道你天天盯着里面的小人跑来跑去,有什么意思?”在这方面王觉非和她永远也没有共同语言。

孟秋会窝在**静静的看会书,实在困了就猴在王觉非身上,吵着要他关电脑睡觉。如此一来王觉非的游戏半年也升不了一级,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因为他总是打着打着就莫名消失了。王觉非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把游戏看作游戏而已,其实他更喜欢的是孟秋不耐烦时缠缠磨磨的样子,那时的她与以往独立冰冷的她大相径庭,那种小女儿情态,像蜜糖一样一直甜腻到他的心窝里去。

再看孟秋的衣服,都是旧旧的,似乎有几十年的样子,但是每一件都质地精良,作工精细。她指着它们说:“有这些就够了,足够了!”旋即她笑着说,“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最重要的东西。她一生爱衣服如命,临终交付给我的仍是这些。我和妈妈身形相似,所以穿她留给我的衣服很合适,你看它们多漂亮呀!我每一件都爱的不得了!”

孟秋有着严重的“恋物癖”,她对生活中的小小的事物总是付出很多感情,她总是为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物而开心或者烦恼,有时候打碎一只杯子,她都会唏嘘半天。她会一连好几天都满心遗憾的说起那只杯子,总是过很久才会去买一只新的补上,而且要找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王觉非经常会说:“真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并不回答,她有着自己特有的心绪。

王觉非看着她拿着衣服兴奋的比来比去的样子,突然像是不认识她了,十年来孟秋看似一点没变,却又改变了好多,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孟秋,她周围的冰封融化之后那个活色生香的孟秋。

他突然想起那个夏天的下午张莉阿姨和他说了好多话,那些话像个巨大的题目,他现在一点点的将难题解开了,抽丝剥茧一般,他将孟秋周身的防备一件件卸去,只留那个最本真的她。孟秋在他的身边,活脱脱的,她不仅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亲人,他心里从未有过如此踏实的感觉,他的幸福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久久的合不上嘴。

“看你的傻样,口水流一地啦!”孟秋拿一个盒子拍在他的脑袋上说,“看看!我穿这个可以么!参加婚礼,怎么样?”

王觉非抬头看时孟秋正穿了一件细碎千鸟格的粗呢A字连身裙,她婷婷的站着,优雅淡然的气息从她身上漫展开来。

他突然自惭形秽起来,在她身边他简直粗蠢的像个莽夫。他咧嘴“嘿嘿”一笑说:“孟秋,没想到你这么漂亮!”

孟秋“噗嗤”一下笑了,说:“你这话有点意思哦!是在夸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