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孟秋的到来,致使王觉非好几天都不在状态。工作安排更是一塌糊涂,领导也多次告诫他,要求他端正工作态度。然而在王觉非的心里,孟秋早已颠覆了这世间的一切。因为她,在他的眼中,功名如云烟,金钱如粪土。他甚至很多次幻想和她一起离开这繁华的城市,到一个没有工作的地方,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他的脾气也变了,对于客户的刁难,他甚至会顶撞回去。他也不再把同事推来的活一把揽下来。对于领导的指责,他也多有微词。他不再是那个一脸和气的王觉非。但是当他还完这个月的房贷后,发现自己的钱已所剩不多,面对领导接二连三的批评,他突然意识到他有被解雇的危险。于是他又不得不把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心里,把满腔热血倾注在那无边的代码中。
每天最大的慰藉就是回家以后能见到孟秋。她总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台灯旁看书。见他进来,把书合上,走过来,接过他的外套,餐桌上已摆满了饭菜。每一顿饭孟秋都会精心烹制,不管从凉热荤素还是色彩营养,都认真搭配,而且她还时不时的做出些小花样来。
这一天王觉非发现盘子里的米饭只盛了一半,还被做成座小山的样子。王觉非不禁笑道:“傻丫头,不想让我吃饱呐?”
孟秋也笑道:“你看它像什么?”
王觉非端详了半天说:“小山。”
“对啦!”孟秋很开心的说,“那你看,你的盘子像不像圆圆的窗户?”
“嗯,像。窗户里放着饭团山。”
“窗含西岭千秋雪,怎么样?尝尝好吃不!”
王觉非这样一想像,果然觉得这白米饭竟也清香无比,于是叹道:“果然好吃!”
看着柔黄色灯光下孟秋的笑靥,再看看这一桌子色、香、味、意俱全的羹肴,王觉非突然心里暗暗思忖道:“我在外面多辛苦艰难都无所谓,但是一定要给孟秋富足安宁的生活,让她每天都能像这样开开心心的。”
突然王觉非又想到一事,开口说:“孟秋,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孟秋抬头说:“是吧!不过没什么要紧的,过不过吧!”
“那怎么行?这是第一次给你过生日,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下!”
孟秋突然黯然了:“我的生日没有什么可庆祝的……”她突然又笑了说,“到时候我自有安排。不过你可记住了,我要什么,你给我什么,不可以随便买东西,不然我会生气。”
王觉非说:“好好,都听你的,小的我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孟秋笑着瞪他一眼。
第二天王觉非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又成了那个满面笑容、人前人后积极肯干的王觉非。大家也都渐渐忘了那几日“不正常”的他,重新对他青睐有嘉。
王觉非趁上班的时间,顺手翻了翻购物网站,看看都有哪些送女友的礼物。钻戒、香水、服装、手袋……他感觉这些东西并不适合孟秋。于是他只好唏嘘一阵,重新埋头于工作之中。
孟秋生日那天,她提出要一起去相邻的F市游玩。王觉非便趁两天的休假和孟秋一起小游一次。这是他们第一次外出游玩,两人都很开心。王觉非由衷感到孟秋这个想法不错,这样既不会花很多钱,又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后,他们踏上了F市。
F市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经济发展虽不如S市,但由于近些年全国的经济腾飞,再古的古城也无法维持它那颗清古的心,所以这几年间它已发展的有些不成样子了:青石板街的两边都是小商小贩,垃圾扔的到处都是,行人汽车穿行其间,其喧嚣、杂乱自于S市不相上下;古旧的建筑并没有完全拆除,而新兴的产业就蜂拥而至——古老的屋檐上还长着蓬草,下面已被改建成了门面,装了铝合金的的门窗,卖精品女装;街口的老槐树参天的站着,它从宁静站到喧哗,从喧哗站到宁静;气派优美的古旧院落被各个商户占用着,在青砖灰瓦间,显眼的点缀着“打字复印”“某某起名中心”“保姆月嫂”等牌子;曾经雄伟威仪的广场也成了车展中心,舞台上敲锣打鼓的进行着宣传抽奖活动,崭新的车辆排了满满的一广场……
王觉非和孟秋四下里逛着,感受着古老与新潮、宁息与喧腾间生猛的混搭。他们路过一座鼓楼,那灰色的楼台在鲜艳夺目的各种商厦间如同隐身一般。鼓楼被铁栏杆围着,想是应该禁声许久了。在人噪车鸣间不需要它的暮鼓晨钟,它识趣的闭了口。他们在鼓楼下久久的徘徊,在每一处被繁华侵呑无几的清古前徘徊。
还有一些没有利用价值的古旧建筑如敝屣般被遗忘在杂草丛生的角落,无人问津,无人修缮。那陋窗旧纱、残垣断瓦的萧条自不必说——
只争繁华繁华尽,可叹岁月长;唯恐凄凉更凄凉,零落成惨黄。
看到这些,孟秋不禁长叹一声。王觉非劝她:“我们出来玩是为了高兴,何必要为这些一已之外的事物伤神呢?”
孟秋淡淡的说:“你不知道。这座城市是我妈妈出生的地方。我也只有很小的时候跟她来过。那时虽不如现在这么繁华,但这些破败的地方却比现在要好的多。我答应妈妈要再来这里看看的,谁知它竟变了这么多……物尚如此,更何况人。我们今天鲜活的站在这里,多年以后形容枯槁,再往后就了无踪迹,最后变的连这一摄土也不如了。”
孟秋随手抓起一摄土一张手便散的没影了。王觉非从来不曾听她提起过她的妈妈,想是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她才会来她妈妈的出生之地,她的心里必定是感慨万千。
王觉非不忍看她独立于这残垣断壁中伤心,便说:“我看见那边有座大寺庙,不如我们过去,为你妈妈上一柱香也好呀!”
孟秋说:“好,我们往那边去吧!”
大慈阁是位于F市中心地区的一座恢宏的寺庙,始建于明朝,至今香火不断。其势泰然,屹出于市井之间。廊悬铜铃,虎伏屋角,钟音烟香,缭绕其间。正殿供释迦牟尼金身,下供观世音菩萨,配殿亦供有关公、弥勒等。
王觉非和孟秋买了票入内,孟秋进到殿里给观世音菩萨上香,她焚上香,双膝跪下,双手合十。
王觉非也跪在她的旁边。
孟秋定定地看着神像半晌才低语道:“今天秋儿生日,妈妈不必再挂念秋儿,秋儿很好,请妈妈放下执念,早入轮回,早日脱离苦海……”
孟秋只说了两句话却已泣不成声,她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双手捂住脸,双肩不停地抖着,几乎扑倒在地。
王觉非见此情景早已心如刀绞,殿中人虽不多,但孟秋过于激动的表现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王觉非用双臂揽住她,在她耳边说:“孟秋,好了好了,不要难过了……”
孟秋点头,用手整整头发,那张脸如被泪水洗过一般。
孟秋拜了三拜,起身再拜,见那香燃势极旺。轻烟缭绕,飘飘而散,像是在述说着什么。孟秋眼里噙着泪水依依离开。回看那殿门,两侧联道:
禅门无住始为禅,但十方国土庄严,何处非祇园精舍;
渡世有缘皆可渡,果一念人心回向,些间既慧海慈航。
横批是:慈云普荫。
两人走出禅寺,在街上溜达着,街道两旁皆是佛家用品店。《大悲咒》响彻了一整条街。
王觉非一路拉着孟秋的手,他说:“没事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别太伤心了……”
孟秋点点头,说:“我没事,是刚刚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过于激动了。”
王觉非不禁说:“孟秋你很信佛呢!”
孟秋笑道:“不信。”
王觉非诧异道:“不信?那你还拜佛拜的如此虔诚。”
孟秋指指大慈阁和周围的小店们说:“这普渡众生的地方是要收费的。恐怕如果我没有这几块钱的门票钱和香火钱,佛就不普渡我们了。我只是信信仰本身,我就相信它,我觉得这矢志不渝的信仰比一万句‘南无阿弥托佛’更可信。”
王觉非说:“你究竟能说出些奇怪的话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可是佛门圣地,你可小心着点你的舌头吧!”
孟秋不以为然说:“佛已无门,佛境也早不清静。我想这个社会本身早已走上绝路,它的繁华占领了所有的一切,也包括佛门净土。从前有‘满’有‘空’,而现在只有‘满’,却没有‘空’。当我们在这尘世间有所遭遇,走投无路,参不透、看不破时,没有了可以退守的‘空门’。我们再不能可笑的想‘遁入空门’,那所谓的‘空门’只是个收费的旅游景点罢了。‘出家人’也只是职业的一种。尘网无法逃脱,只能挣死在这铁槛之内……”
王觉非想她应该是又想起她妈妈的事了,又自责起来,不该和她说这个话题,只好劝解她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不要太枉自悲伤啦!或许在每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有着另一条路呢,关键是要想开点,就会好了。”
孟秋沉思半晌方说道:“‘果一念人心回向,此间既慧海慈航。’或许大而有容的佛也会来渡脱一个一心向善的俗世之人吧!觉非你说,佛祖释迦牟尼几千年前就在菩提树下参悟了,为什么在他的佛光普照之下,我们还要在这扰扰世间饱受摇摆之苦呢?”
王觉非思索良久但仍然解答的非常不专业,他说:“应该是人太多了吧!那佛光照应不过来也是有的。”接着又补充道,“我觉得还是因人而异吧,我就不觉得这世间有多苦呀!”
孟秋笑道:“对,正是呢。原来你就是那恰好被佛光照到的那个人呢!哈哈!”
看着孟秋的样子,王觉非又想去拧她的脸,却被她紧着跑开了。
他们两人在街上游逛了很久,把那各种小吃:桂花糕、绿豆饼、驴肉火烧、大馅包子……吃了个够。
看着孟秋又一点点高兴起来,复如原来的样子,王觉非才放心下来。
到傍晚时分,他们穿过一条狭长的古街去所预订的旅店。他们漫步走在那条清幽僻静的巷子里,小巷两边是低矮的灰白的院墙,隔一段就会有一个油黑院门。狭长的石板街上长满青苔,孟秋活泼泼的蹦来跳去,王觉非在后面笑着看着她——这是他记忆中一颗温润的祖母绿。
长街绿深暖旧梦,残垣渐生芳。夜阑无人来叩门,千年梦长,忘却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