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觉非回到家,晚饭正被摆上桌,他自顾自的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球鞋还在地上孜孜不倦的散发着异味,墙上海报里的AC米兰球员们朝他笑着,桌上还摊着没有写完的试题,**的收音机在等着他定时定点去按开。
他母亲如雪跟着走进来,看他满身泥污,还魂不守舍的,便问:“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到哪玩去了?”
“踢球来着,回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王觉非随口回道。
“光知道跑着玩,没几天就开学了,你的作业打算啥时候写呀?我跟你说,你要是考不上个好大学,看你爸饶不饶你……”如雪心里一阵火气。
“好啦,知道啦!我换衣服,您忙您的去吧……”王觉非把他妈妈和她的唠叨一起推出了门。
那天晚上王觉非久久不能入睡,孟秋的样子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似乎她仍然走在他身边,她还在笑着,兴奋地说着话。他不愿闭眼,仿佛他一睡去她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今天的事情那么的不真实,像是本不该属于他的生活。他的思绪纷乱,眼前全都是她的影子,他在混乱的思维里无法转身,但终究还是睡着了,顺便把她也带入了梦乡。
他梦到她是透明的,她周身是斑斓的光,美的无以复加。她把手伸向他,他触摸了她——那令他无比神往的触摸,她的手像绸缎一样沁凉柔滑。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变的不再晶莹,她周身的光芒也消失了,她笑着,实实在在的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她微笑的脸,突然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他很快把她丢在身后,她大声的呼喊,他听不清楚。他只感觉他走的筋疲力尽,最后连呼吸都困难……
王觉非猛的睁开眼睛,阳光正穿过窗户直直的晒在他身上,而他已睡出了一身的汗。桌上的闹钟兀自“咔咔”的走着,上午九点半。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偶尔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想必奶奶又在收拾什么呢。
王觉非走出房间,走下楼来,客厅的桌子上摆着给他留的饭菜——一小碗大米花生红枣粥、一碟炒青菜,还有一个馒头和一个熟鸡蛋。他洗把脸,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奶奶从厨房走了出来,一只手还拎着个水淋淋的抹布,说:“都快中午啦,你可起床了!”
“哦……”王觉非光顾着吃,奶奶在身边的絮絮叨叨他全不理会。
最后一口粥刚咽下肚,就听到他的同学兼好友刘阳在他们家门口喊他:“觉非!踢球去罗!”
“唉,来啦!”他把碗匆匆放下,擦一把嘴说,“奶奶我出去啦!”便飞奔而出。
只听老太太在身后喊道:“你个臭小子,又不洗碗!下顿还让你接着用!”
王觉非出门看见刘阳站在他们家门口,身着白的亮眼的阿迪运动装,脚踩蓝白色乔丹运动鞋。刘阳虽然比王觉非矮那么一点,但是要壮实一些,并且五官俊郎,剪一小板寸,精神抖擞,深得广大女生喜欢。
刘阳是和王觉非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哥们儿,俩人在一个土窝里和泥巴,又趴在同一张课桌上睡觉,还在同一个屋檐下罚站。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红过脸,也险些抡了拳头,不过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的又吃到了一起、玩到了一起。刘阳为人比较强势,谁欠他五毛或者他欠谁一块钱他都计较的很清楚,所以一般人都和他走的不远不近,不招惹他,也不过分亲近,唯有粗枝大叶的王觉非和他关系最好。王觉非整天笑呵呵的又没记性,所以有再大的矛盾也激不起波澜,他们的友谊就这样建立起来,并且一天天的茁壮成长着。
“走!”见王觉非出来,刘阳一手揽过他脖子,两人并肩走向学校操场。
虽是暑假,但操场人还是很多,附近的一些村民也来打打篮球、踢踢足球消磨下时光。他们很快和一堆人组了队,陷入了拼杀状态。王觉非和刘阳一起从踢易拉罐开始他们的足球生涯,他们配合默契,被喻为“黄金搭档”。
他们踢的正在状态,突然听到球场边一个女孩尖锐的叫声:“哇!刘阳!刘阳加油!刘阳好帅!”声音滑过正要准备射门的刘阳的耳膜,球“骨碌碌”地从他脚边滚了出去,滚到了守门员的手里。
刘阳气急败坏,对着那个女生捶胸顿足。王觉非一看是他们班上的张小晴——刘阳的众多崇拜者中的一员。
“没事!接着来嘛!”王觉非拍拍他的肩膀。
“那女人真烦人!”刘阳十分怄火的样子。王觉非只好十分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他们一直踢到将近中午,那女孩时不时在旁边惊呼一声,每每此时刘阳的脸就会抽搐一下,王觉非担心他会被地个女孩喊晕过去。
最后他们踢完准备回去时,那女孩殷勤的递来一包面巾纸,一同踢球的都拍刘阳的脑袋夸他“艳福不浅”。刘阳尴尬的说声:“谢谢。”
那女孩献完纸巾无比幸福的跑走了,她跳着跑远,姿势有些夸张。
王觉非回家,吃完午饭,妈妈又催他写作业,一直到半下午昏昏欲睡的他突然又想到电视里的球赛。看完球赛已然晚上了,晚饭又被妈妈摆上了桌。待晚饭毕,他一头倒在自己**顺手扭开收音机,任贤齐粗犷的歌声伴着收音机的“嗞嗞”声响起。
晚风从窗户溜进来,滑过汗腻的皮肤,十分舒服。外面有邻居们聚在一起纳凉,大家说说笑笑,各种虫子深深浅浅的鸣叫,风里摇曳着潮热的味道。不过这一切都是遥远的,他静静回忆起孟秋身上的气味,似乎那已是很久以前了。
他突然翻身坐起,从窗户看隔壁孟秋家的院落。夜幕里它的姿影绰绰约约,透过树木的枝叶,还能看见灯光,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她只是住在我隔壁的一个女孩而已。”他下定决心明天去找她。
王觉非就像所有八十年代的孩子一样,于千万人之中渺小而蓬勃。他深知自己永远都平平庸庸,但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撞着奇迹。他做过所有孩子都做过的梦:他想变身为圣斗士,想穿越时空,想挥把剑去营救公主……他有时也会莫名的忧伤,那种感觉是不着边际的,有时他宁愿一个人听收音机嘶哑的声音也不愿意和那帮男孩子们勾肩搭背的闲逛。他父母也很以他为荣,他成绩不错,性格也温顺,在学校也从不惹事,像个女孩子一样安静。他也不计较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一派和平安宁里的成长着,像一株植物,恰好长成了最令人欣喜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王觉非出现在了孟秋家门口——他想见她所以就必须要见到她。
他大喊一声:“孟秋,在家吗?”
这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走动开关房门,这次和上次心情不太一样,他甚至有些小小的紧张。
仍然是张莉阿姨开的门。
“莉阿姨你好!我找孟秋!”王觉非兴冲冲的说。
“哎哟,真不巧,秋儿不在。”
“啊?她到哪里去了?”
“上班去了,她在奶茶店上班。”张莉阿姨说。
王觉非心里嘀咕:“孟秋真是个勤劳的女孩子呀!”同时他又惭愧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没靠自己努力挣过一分钱。他问道:“莉阿姨,她上班的店在哪呀?”
“听她说是在一中附近,叫什么258奶茶店的。”
“谢谢你,莉阿姨!”他说着就要走。
“不进来歇会儿?”张莉说。
王觉非又想起她们那粉的令人窒息的房间,于是赶忙摇摇头说:“您忙着吧,我改天再来!”
“行!那记着常来!”张莉阿姨满脸的笑。
“一中,不就是我们学校吗?258奶茶店,好像有印象……”他自语着,最后终于在学校旁边那一排色彩鲜艳的小店里找到了它。
小店装修的温馨可爱,墙是暗咖色的,上面满满的是顾客留的色彩缤纷的小字条,椅子是敦实的桔色木质的。
吧台里的女孩问他想要点什么。他讷讷的说:“我想找孟秋。”
这种地方他从未进过,在王觉非的意识里这是女孩子或情侣才该来的,那时的情侣却都是校外的年轻人,而像他这样的在校学生却是万不会到这里来。王觉非在这暗而柔和的灯光里面和吧台里化了彩妆的女孩子讲话,他感觉挺不自在。那女孩嘴唇涂的很亮,折射着上方的灯投下的光芒,她眼影化成了暗绿色,每每低头就成了两扇小小的贝壳。
她抬眼瞟他一眼,冲里边喊道:“阿青姐,那个新来的女孩叫孟秋吧!”
“对!”里面说。
“哦!”她又转脸对王觉非说,“她现在不在,出去取货了,一会儿才回来!”
“那要多久呢?”他失望的问。
这时有顾客进来,吧台里的女孩立马面露笑容扑闪着长睫毛高声道:“欢迎光临,两位想要点儿什么?”
进来的是手挽手的男孩和女孩,他们站在吧台前,女孩兴奋的指着要这个要那个。王觉非被挤到一边,显得很碍事。
等他们点完餐,那女孩见王觉非还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由一笑说:“应该得有一会儿呢,要不你就在这坐坐,看看想吃点什么?”
“啊,不用了,谢谢!我还有事,一会儿再说吧!”王觉非嗫嚅道,一步一步移出店去。
王觉非在附近闲逛了许久也不见孟秋回来。
天很晴,天空透蓝,飞机擦着云层飞过发出“隆隆”的声响。他心里忽然空空的,像是永远也见不到孟秋了一样。她凭空的出现,现在又不知所踪。转悠了一会儿,他怀疑她是不是回店里了,但又不好意思再进去问。他远远的向店里望望,好像有个女孩的影子来回走动,却看不真切。左逛逛右逛逛,眼看就到中午了。
他悻悻的回家,在他的生活里第一次出现“无可奈何”这个词。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家里条件虽不是很富有,但也不是太差,他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也不过分,父母会百分之百的满足他,在他所触及的世界里他能驾驭一切,他一直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今天上午的事堵在他心里十分难受。他认为这是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他想见她的心太急切了——他还从没这么急切的想过什么。第二是她太难以捉摸了,她像是游过手心的一只鱼,看着它游来游去,但是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不然它会瞬间溜走,消失的毫不留情。
他因此纠结了好几天,一直在家懒懒的,不想出去玩也不愿意写作业。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感觉有点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