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觉非和孟秋的这一次分别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失去联系。在孟秋走之前他们在网上开了个博客,他们共同登录但不对外公开,他们会在网上通过写博文和留言来了解彼此的情况,虽然这次分别时间很长,长达三年。但是,因其有长度,且时常有孟秋的只字片语,所以等待的痛苦相比上一次减轻了很多。他能感知孟秋的存在,他知道孟秋最终会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的等待是欢悦的,满心期待的。

孟秋在离开后的前半年时间里四处漂泊,她在能上网的时候会写一些游记,偶尔还会上传些照片。王觉非则天天抱着电脑看博客有没有更新。

他们的博客名字是“如鱼饮水”,界面是沁蓝的一片,这些都是孟秋弄的。当时她还坐在他身边,他们在网吧建了这个博客,王觉非看着她无比的安静在键盘上按出“如鱼饮水”这几个字。她的用意,他不很明了,但是她的心他懂。她的世界、她的一切都是淡然的。他看着这个被命运挤到墙角的娴静美好的女子,心生一片怜惜。

他每每面对他们的博客总是踌躇很久才会动手写,他总担心他的文字,会玷污了孟秋留在那里的一片神圣。每次他也没有什么可写的内容,也不过是学校里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但每次孟秋看后总会评论几笔,语气中带着许多的羡慕和向往。

快到冬天的时候孟秋定居在一个小山村,在那里做了老师,她每个周末都会到镇上给学生们采购些生活和学习用品,所以趁机上个网。她的博文以一周一篇的频率更新,王觉非便每个周末都守在电脑旁等孟秋上线,看她这周会写些什么事,他们也会在网上寥寥的聊上几句话。

她在博客里写了乡村孩子们的天真无邪的眼睛,写了他们的蒙昧质朴的心。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们的父辈也一样,他们都怡然而无知的过着他们的人生。孟秋甚至感慨说,她羡慕他们,他们的一生都可以如此的简单。

“有时候,我们去攀很高、去知道很多、去拥有很多,好像只是为了失去。”孟秋说,她的话总是适可而止,从来不大吐心事。

孟秋的工作是很高尚的,相形之下,王觉非的生活就是显得苍白无力了,他已把他的生活基本上写尽了。一日三餐,上课下课,校运动会,还有宿舍的糗事,都写了个遍。

后来王觉非就开始写他看的一些书和电影,做为一个标准的宅男,看电影是王觉非的唯一爱好了。把新上市的所有大片小片好片烂片看过一遍后,实在无聊的他盯上了学校的图书馆,在读了几本书后王觉非便在微博上写了些感想,孟秋也会加以评论。

王觉非此时才深深的感觉到孟秋真的是读过很多书,并且很博学。有一次王觉非写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这本书,他把它评为这一年中看的最差的一本书,里面完全是**。孟秋看了他的话后评论道:“这是本不错的书,至少它能让我们把生命看的更透彻一些,何谓轻重,孰轻孰重,也许需要重新来判断了。”

对于这条评论,王觉非并没有回复,但从此以后和孟秋的交流更深一层,这是王觉非所欣喜的。

临近寒假了,王觉非写博文说,大家都开始准备过年了,他也期末考试完了,准备回家。不知远在他乡的孟秋怎样过年?写到此他心里真的痛了一阵。在博文的结尾轻轻的敲了几个字“望秋儿安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切的称呼她,点“发布”的时候,手有些颤抖。

两天之后孟秋回复了一篇,写的语气很轻松,说已经开始和村民们采办年货了。村民们都很热情邀请她去他们家过年,她还贴了张照片。她穿一件红色的小袄站在一个破房子前,像个真正的农村小姑娘,她的脸上是无忧的笑。博文结尾是四个字“觉非勿念”。

王觉非把这篇博文来回看了十几遍,最终默然微笑。给孟秋留言说寒假不会经常上网了,然后说了再见。

这次寒假回家依然是和张小晴、刘阳一起。张小晴和刘阳依然在对面的座位上酣然入睡。王觉非望着窗外大片飞驰而过的田地,这亘古不变的大地年复一年的存在着,不管他如何凝望,也不管他有没有经过,它都屹然的存在。王觉非看着这些熟悉的影像,心里一点点释然,甚至当他再次看到孟秋家门口那又枯了一季的月季花时,心里依然淡然——相聚和别离,这是他生命中可承受之轻。

王觉非望着孟秋家门口思忖半晌,才举步跨入自家门内。

一进家门就听的屋子里有人说话,很热闹的样子。

王觉非高喊一声:“我回来了。”

这时,只听屋里有人说:“是觉非回来了!”

率先冲出来的是奶奶,奶奶笑的满脸花,乐不可支的说:“哎呦,我的孩儿呀!你可回来了!”然后又神秘的往里屋努努嘴说,“快进去吧!有客人在等你呢!”

王觉非不知所云说:“什么客人?”

奶奶笑的合不拢嘴说道:“你看看去!”

王觉非走进客厅,见父母都坐在那里,旁边还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而一边的女孩见王觉非进来,甜甜的叫了声:“觉非!”

王觉非一看不由的吃了一惊说:“苏曼?”

王守诚发话了说:“哈哈,你们看来在学校都认识呢!觉非,跟你苏伯伯打个招呼!”

“苏伯伯好!”王觉非打量一下这个“苏伯伯”,他眉粗目圆、面阔口方,气度十分的不凡。一旁的苏曼则穿件石榴红羊绒针织衫,领口和袖口是一圈雪白的獭兔毛,那风毛出的极细,随着她的气息微微的颤动。她端坐在那里,手底下搭着一只小巧的漆皮贝壳包,正满面含笑着和他的家人说着话。

这时如雪早已经从觉非手中接过大小包行李,起身给他让了位置,把他按在苏伯伯身边坐下,说:“觉非回来啦!你们聊着,我给看看厨房的菜去!”

苏伯伯说:“弟妹,随便做点就行了,别太费事了!”

“我这笨的,哪会做费事的菜呢!”如雪说着自去了。

苏曼也站起来说:“阿姨,我也给您帮忙去!”

“不用啦,不用啦,你看你这孩子……”那里传来如雪满含笑的嗔怪声。

“小曼在家从小娇惯,什么也没干过……”苏伯伯十分歉疚的说。

“哪里哪里,我看着孩子挺知道干活,比觉非强多了”王守诚说。

苏伯伯转脸向王觉非说:“觉非在学校又用功了两天?小曼早好几天就回家来了。”

“哦,我等一个同学,一块做伴回的,他们放假晚。”

“哈哈,还是你行,你别说两天,就是晚让小曼回家一分钟她都不干!这么大了,还恋家的不行。”苏伯伯说话略带南方口音,且吐字铿锵有力。

“女儿就是比儿子强,像这个觉非,一往外跑就不着家,你不给他打电话,他从来就不主动说回家看看!”王守诚说。

“哈哈!男孩子嘛,就应该有志气些!”苏伯伯拍了王觉非的肩膀,似是很满意的样子。

然后苏伯伯满脸含笑的问了王觉非些问题,读什么专业,平时喜欢做些什么,成绩怎么样。王觉非一一做了回答。苏伯伯颔首赞许。

“觉非这孩子从小老实听话,就是做事太中规中矩,没什么突破性想法,以后要向苏伯伯学习。你苏伯伯连续多少年都是我们单位的创新先进分子,所有项目啊都是他带头搞的!”王守诚说。

“行啦!老王,别吹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觉非到时候肯定比咱们强多了,像他们现在学的这些,我是一点都不懂啦,有时间还得让觉非教教我怎么用电脑呢!”

“是啊,这忽忽悠悠人都老啦!咱们是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了!”王守诚弹了弹烟灰,开始追忆道,“像咱们上大学那会儿,咱几个也算是热血青年啊,不管有个什么活动都赶在最前头。”

“是啊是啊,我、你、小曼她妈妈还有方……”苏伯伯突然愣了下,深深的抽了口烟说,“一下子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也干不动了,只有想想的份儿了……哈哈……”

王守诚也附和着“哈哈哈”笑着,这并不好笑的话却令他笑了好久。三人说着午饭就摆上了桌。

王觉非一看,今天这菜可把母亲的绝活兜净了,清蒸鳜鱼、红烧肉、香灼芥兰、八珍豆腐、蒜香排骨……冷热荤素相搭,摆上桌来,好不丰盛!

最后,如雪还端上来家里绝迹多年的门钉肉饼,王觉非心里想:“老妈这次可真是费好大心思呀!”这个肉饼如雪以前做过,后来嫌费事就不再做了。

苏伯伯一看这肉饼说:“弟妹好手艺!”

如雪笑着说:“哪谈得上什么手艺,凑合吃吧!”

苏伯伯又开口说:“弟妹是北京人?这老北京名吃都能被你做的这么正宗!”

如雪说:“也不是,我小姨嫁到北京,我去她那儿跟她学了几手!”

苏伯伯笑道:“怪不得,要说这门钉肉饼,还是我二十年前吃的呢!当时听当地人讲这肉饼由来,还有个典故呢!慈禧年间……”

“爸!”一旁的苏曼开口了,“大家都吃饭呢!哪有空听您讲故事呀!”然后苏曼跟大家笑道,“我爸这人就是爱说教,而且一说就没边!”

大家都笑了,说:“不妨,不妨。”

苏伯伯也笑了,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两家人坐在一起吃的很热闹,不时有笑语传来。王觉非的奶奶挨着苏曼坐着,不停的给苏曼夹菜,苏曼不停的说:“行啦!行啦!奶奶您吃,我自己来!”

奶奶眯着眼打量着苏曼说:“你看,这瘦的,可得多吃点!”

苏曼不好意思的说:“奶奶,我可不瘦!”

如雪也跟着说:“奶奶说的对,是有点瘦,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瘦瘦的。要我说,稍微胖点,更好看!”说着,也给苏曼夹菜,苏曼含笑的劝阻,一顿饭吃的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