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餐厅里,勤工俭学的学生们都在吃饭,旷大的餐厅充斥着他们说话的回声。王觉非一行四人坐在一处,面面相觑。王守诚和如雪坐一排,王觉非和孟秋坐在他们对面。

“你们过来也不提前吱个声,我好去接你们。”王觉非先开口说。

如雪说:“早不就跟你说了?我们坐凌晨的那班车,今天一早下火车,你爸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一个也没打通,也不知道你在干嘛。你爸也不肯打车,我们一路打听着坐公交车过来的。”

王觉非这才拿出手机一看,手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他抬眼看看母亲,一脸的惭愧。

这时孟秋赶忙笑着说:“叔叔阿姨,大老远的来,肯定渴了,我给买点水去。”

王觉非也站起来说:“是呀……我给你们买点吃的。”

“觉非,我们吃过东西了,不饿,你先坐下!”如雪说。

王觉非极少听到妈妈如此强硬的口气,只好灰溜溜的坐下,孟秋独自走向了食堂里的小商店。

见孟秋走了,如雪辟头就问:“你说的‘勤工俭学’就是这个?枉我们在家左思右盼,想你这个,想你那个的……”说着说着就要掉泪。

王守诚瞪一眼王觉非说:“觉非,你这回做的可真不对。”

“爸,妈。不是那样的!”

“你说,你跟这小丫头都做了些什么?一大早的,你们从哪过来的?”如雪拍着桌子愤愤的问。

王觉非自觉理亏,但又觉得父母似乎误会他了,正低头寻思着怎么和他们解释。

“叔叔,阿姨,先喝点水吧!”孟秋已买了两瓶矿泉水放在了桌子上。

如雪斜看一眼孟秋,狠狠的吐出一口气来。

孟秋说:“叔叔阿姨,觉非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一直在勤工俭学,只不过……”

“我没问你!让他自己说。”如雪愤怒的打断她。

“爸,妈。我是在勤工俭学没错,只不过这两天事情少了。还有我跟孟秋是好朋友,请你们接纳她……”

“好朋友有这一大早就腻歪在一起的?”如雪已怒不可遏。

王守诚劝阻道:“你让觉非把话说完,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如雪被强劝了下来,王觉非才接着说:“爸,妈,我已经想好了,也迟早要告诉你们的。孟秋是我喜欢的女孩,我确实是在跟她交往,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喜欢的女孩,我必须要和她在一起。但是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并没有做什么非分的事,昨天晚上孟秋上夜班,我一大早接她来学校食堂吃饭。爸妈你们要相信我,也请你们理解我……”

如雪听后眼泪早已滴了下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孟秋低头不语。

王守诚看儿子海誓山盟般的宣言,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虽然此刻他内心五味陈杂,但是面对已然成年的儿子他有必要尊重他的选择,于是开口说道:“觉非,你长大了。你的事应该你自己来决定,爸妈老了,我们只能引导你,但不能干涉你。你要为你所做的任何选择承担责任。你们想在一起,爸不反对,但是你在决定之前你要考虑好,你是个男人,你所要承担的,比你想像的要多的多。‘情’字可以乱心,你们现在往往把感情看的过于重要,而忽视了你们这个年纪真正重要的事情。觉非,你现在正处于求学阶段,凡事还要以学业为重,不要因为感情的事误了学业,耽误了自己的前途。我希望你们能正常来往,如果你们真的衷情于对方,又何必在乎这短短几年,等觉非毕业了,事业稳定了,到时候你们仍然选择在一起我决不反对。你说对吧?觉非、孟秋?”

王觉非和孟秋在王守诚面前狠狠的点头。

如雪转过脸来说:“觉非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允许他受任何伤害。”她脸上犹有泪痕。她对王守诚说,“我一直以为儿子在学校,学习、勤工俭学,没想到这丫头又跑来勾引他。你说咱们在家那么远,也看不到。我一想这事,我心里这个难受呀!反正我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觉非跟她在一起,肯定学不好!”

孟秋坐在一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王觉非则低着头,不敢看她,心里生生的疼。

王守诚对孟秋说:“孟秋,你要是真的喜欢觉非,你也得替他考虑。你阿姨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做父母的也没别的心,就是为了孩子好。你们这几年就不要太深入的交往了,让觉非安安静静的完成学业。等他毕业了,一切都稳定了,你还选择他,他还选择你。到时候我和觉非他妈妈都没话说。你说行不?”

孟秋看着王守诚威严之下略带慈祥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点头说:“叔叔,你说的对,是我做的不好,以后我会远离觉非,绝不影响他的学业。我明天就走,我有个亲戚在南方做茶叶生意,一直想让我过去安顿,我也一直想去看看他,正打算这几天去呢。”

“你最好能真的远离觉非!离开这个城市,明天我看着你走!”如雪余气未消。

“妈!”王觉非气冲冲的吼了他母亲一声。

“觉非。”孟秋抻一下王觉非说,“叔叔阿姨说的对,是我不好,不该影响觉非的学业。我向你们保证,在觉非读书的这段时间里我一定不会再出现,叔叔阿姨请放心吧。”

“好……你如此说还算明白事理,但愿你自己说的话你能够做到。”如雪似是很满意的点点头。

孟秋咽下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王守诚看着这个僵局叹口气说:“我们也就是来看看觉非,见到他一切都好,我们也放心了。下午的火车票我们早就买好了,你俩的事自己安排好了就行,凡事也不用如此决绝。”

“过几天我还会来看觉非的,但愿到时候别再碰上你!”如雪又加上一句。

孟秋脸上很难堪。

“妈!够了!”王觉非实在忍无可忍。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王守诚说,“我和你妈在这里坐着歇会儿,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孟秋起身说要去上班便离开了。

王觉非则去校微机室呆了半天,下午的时候王觉非陪父母在市区逛了逛街,给王觉非的奶奶买了件绒衣,王守诚买了几本书,如雪由于早上的事一直也没高兴起来。

当天下午,他们就坐火车回家去了。上火车时王觉非还仍然感觉到父母的不快。火车开走了,夕阳映在站台上,把人的影子拉的好长。他注视着火车渐渐消失,最后只看到铁轨的身躯无边无际的延伸。

送走了父母,王觉非飞一般的奔向孟秋住的地方。门被敲开,一个赤膊的男人站在他面前问:“你找谁?”

“我找孟秋。”王觉非说。

他一句话也没说返回了自己的屋子里,王觉非进来带上了门,推开孟秋那间屋门时,见孟秋正在收拾东西。

“孟秋,你不会走的是吗?”王觉非冲上前来急急的说。

孟秋无言的看着他。

“孟秋!”他抱住她,仿佛这样她就不会离开。

“觉非,不要这么小孩子气,我答应了你父母,就一定会做到。”

“孟秋你不要骗人好吗?你有什么亲戚?你要到哪里安顿?你一个女孩子,你独自一人……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我爸爸喜欢品茶,前几年在江南开了间茶庄,由我的一个表叔经营……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找我爸爸呀,难道我家真的就没人了么?”孟秋冷冷的说道,然后推开他,继续在小屋里收拾东西。

“我知道,我父母的话过分了,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了。对不起,孟秋,我心里也很难受……”王觉非从身后抱住了她,极其温和的说,“孟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舍得离开我吗?”

孟秋一愣,回过头,嘴唇颤动着说:“不……当然……我……”而眼泪早已滚滚而下。

见孟秋突然哭了,王觉非后悔这么问她。

“孟秋,对不起。”王觉非抚摸着她的肩膀说。

孟秋也强笑着说:“若你我有情,何惧这三年的分离。”

王觉非用手揩干孟秋脸上的泪珠,然后主动吻了她说:“孟秋不要走,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你不要这么孩子气了,我只是去探探亲,没准儿很快就回来了。而且我也想趁我还年轻四处转转,过一过真正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样子挺好的。你爸爸说的对,你是个男人,你要负起该负的责任,你在这里安置好一切,等你学业有成、事业稳定时我会回来的。那时我们才能真真正正、踏踏实实的在一起。你说是吗?”孟秋不温不火,款款说道。

王觉非沉默了许久,他看着她晶莹的眼眸说,“答应我,孟秋,不管你去哪,一定要让我知道。这样我才会安心。”

“好,我答应你。只怕到时候你遇上更好的女孩,不要我了。”孟秋笑说。

王觉非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两人相视而笑,相拥相吻。

他们一起吃晚餐,在一家极普通的小餐馆。在旁人看来他们可能只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侣或者小夫妻,他们这一餐也不过是一顿极其平常的饭。然而诀别的气氛几乎使人窒息,他们两人一直沉默,一直沉默。此时此刻没有一句话能代替沉默,吃下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甜是酸。

孟秋说:“今天晚上,你回学校。明天早上再来找我,我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

王觉非说:“让我再陪你一个晚上,求你了孟秋。”

孟秋说:“不要了,最终是要分开,我们越留恋,就越舍不得,越舍不得就越伤心。”

一句话说的王觉非心里一片凄凉。他死死的握着孟秋的手,一想到没有孟秋的日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孟秋任由他握着,一动不动。

他们又在街上溜达了很久,最终还是孟秋先开口说:“你回去吧!”

王觉非把她送到她住的楼下,他没有抱她,也没有吻她。他们相视良久,他的手才一点一点的松开,他突然猛得一转身,头也不回就走。

“觉非!”孟秋凄哀的喊道。

王觉非回头,朗月疏星,万千灯火,破旧居民楼前,孟秋婷婷的站着。

她的眼里噙满了月光,月光倾洒,流了满脸。

他飞奔回来,用整个身体抱住她。她哭的撕心裂肺,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而决绝的哭着。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孟秋,这一刻她在他面前率性的落泪,她把她的感情完完全全的展示给他。他知道她是真的伤心,真的不舍,或许可以说是真的爱他……

她哽咽着,她说什么他听不清。最后,她终于竭力的吐出三个字:“要等我。”

明亮的月光遮盖了所有伤痛,在一片被月色浸泡的城市中,一切安宁静好。有谁会记得多年前的那次小小离别。

很多年以后的王觉非常常努力去忘记孟秋,但越是努力,越记的清晰。但是很多关于孟秋的小事,他想记的更清楚些,却越是回忆,越忆不起来。

他不记得那晚他是怎样离开,只记得每走一步心就痛一分。但那心痛后来回想时早已不复存在。他才渐渐的明白,孟秋爱他,要远远超过他爱孟秋。孟秋用她的爱垄断了他所有的感情,他的开心、伤心、幸福、痛苦、得意、失落、欢欣和落寞里都充斥了她的爱。他此生第一次邂逅的爱竟是他永生的爱,从此以后他无法用任何一种感情去爱别人——他永远失去了爱另外一个人的能力。

那天晚上王觉非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飞奔到孟秋家。

拍门拍了很久,开门的仍然是与孟秋一起合租的那个男人。他一脸不高兴的问:“干嘛呀?”

“我找孟秋!”

那男的揉揉睡眼说:“早走了,昨天晚上就折腾着走了。害的我们都没睡好。”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王觉非赶忙说,“这怎么可能,她说要今天早上走的!她怎么就走了呢……请让我进去!”

“那怎么行?她已经走了,难道我还骗你?”那男人一把拦住了王觉非。

“那她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

“这……没有没有!”说着又要关门。

“等……”王觉非又挡住他说,“大哥,那个,求求你让我去她的房间看看!”

“那可不行,里面早空了,什么都没了。再说这是我们住的地方,你凭什么进?”说着一把把王觉非推了出来,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王觉非想再去敲门,但是想了想还是做罢了。他兀自走出了这残破不堪的居民楼。他回头看着一整面阳台的花花绿绿想,这里从此以后跟他没有关系了。然后又转念一想,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跟自己有关系的呢?

王觉非在心里默念着孟秋,这翠绿的世界在他眼里一时间也草木萧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