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孟秋和王觉非相对坐在一家安静的西餐厅里,面前是一份加州香烤牛肉批萨,一份菌菇培根意面,一盘土豆沙拉还有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夏天里我还是喜欢喝点凉的东西。”王觉非拨弄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说。

“一会儿它会变凉的。”孟秋咧嘴一笑。

王觉非下午早早的干完学校的活就立马冲到孟秋家,孟秋晚上九点要接班,所以他们就先来吃饭。对于喜欢夜生活的城市人来说,这个点吃晚饭为时尚早,所以餐厅里人星寥寥。轻柔的音乐声和庞大的安静充斥着整个空间,两人坐在临窗的沙发座上,十分惬意。

餐厅里正在放一首英文歌。王觉非说:“这歌挺耳熟呀!”

“嗯,是个加拿大女孩唱的。现在听,倒是很应景呢!”孟秋说。

“哦?这歌是……”

“ImWithYou.”孟秋紧紧的盯着王觉非,然后她嫣然一笑,用小叉子把一块切的小小的批萨饼放进嘴里。

王觉非静静听着,被音乐缠绕,那歌声穿透耳膜,震**着他的内心。这一刻他和孟秋在一起——他要和她永远都在一起。

“孟秋,和我在一起吧!我是认真的。”他如是说了,表情毅然,一字一字的说。

孟秋坐在对面,低头看着手中的咖啡,似乎没听见一样。沉默了一会儿,她却开始慢慢开口讲其它的事。

“我去见过他了。”她抬头看看王觉非,“我爸爸。我的事……想必莉妈妈已经跟你讲过了吧。”

“是的,莉阿姨跟我讲了你的事……”王觉非说,“可我还想更进一步的了解你。我希望你把我当成你的亲人、你的家人,把你心里的话全部说与我听。”

孟秋点点头,抬眼看着天花板,仿佛这件事需要很深的思考才能讲述。

王觉非看着她,静静的期待着。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挺拔、英俊而威严。他很富有,比以前更加富有。他见到我时还是一样的笑容,和以前一样温暖,充满无限爱怜。但是我却无法再开口叫他爸爸……”孟秋说着,眼角泛出了泪光。

她拿纸巾在眼角揩一下,然后努力忍了忍,接着说:“这是七年来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以前他去莉妈妈家找我,我躲着不见他,但总是在门缝里偷偷看他。我是多么多么想再被他抱着,放声叫他‘爸爸’……但是,他已经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他了。他带我去吃饭,去的是很豪华的饭店,点的是昂贵的山珍海味,我对他说,这些菜虽然很好看、很贵,但是没有妈妈做的炸酱面好吃。他不看我,他的头上生了些白发,穿着阿玛尼羊毛西装,仍然是我小的时候妈妈买给他的那件。他沉默了很久,后来他说要送我去国外读书。我拒绝了他,我告诉他我会过的很好,让他放心。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说,秋儿,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我此生无可偿还……”

孟秋静静的说,她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轻轻皱了皱眉头。

“你要试着去原谅他,毕竟他是你爸爸,而且……”王觉非突然觉得他的语言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而且我也可以过的更好一些,是吗?”孟秋反问道。

王觉非点点头,说:“虽然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俗的可耻,但是确实这样对彼此都会好一些。很多事情不要太坚持了,伤人伤已,到最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孟秋摇摇头:“我不会原谅他,这一生都不会。”

王觉非突然觉得指尖发凉——孟秋不应该是这样。

他握住她的手说:“那就忘掉他,忘掉所有的让你不开心的过去。我和你在一起,我们重新开始生活。以后我们成立新的家庭,我们拥有自己的小孩,那些你失去的温暖会一点点回来,让我和你一起,让我帮你,好吗?”

孟秋又抽了一张纸巾,说:“谢谢你,觉非。”她擦了擦眼睛,努力挤出个笑容来说,“我会的,虽然你说的那么遥远。我想,也许有那么一天,一不留神,我真的会拥有那所谓的温暖了。”

王觉非会心的点点头。

孟秋吃了大大一口面说:“你尝尝,很好吃呢!”

王觉非就过去吃了一口,果然鲜香无比,孟秋把眼睛眯成了小弯月,她吃的差不多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后来他还跟我说了很多话……你想听吗?”

王觉非说:“你的事情,我巴不得多听一些呢,你尽管说。”

孟秋慢慢思索着,神色渐渐冷俊起来:“他对我说:‘秋儿,我渐渐的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近些年来我想了很多事情,想一一说给你听,可是你总是不在我的身边……我只有自己絮叨给自己……’”

她略顿了一顿,看着王觉非的眼眸说道:“他常对自己说,我这么多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呢?我为了要过上富足的生活,开始奋斗,我为自己定制了目标,买房、买车、做企业,创多少利润……我把这些等同于了我所追求的幸福,其实它们只是在同一视平线上的重叠,当我从另一侧看时才发现它们之间的距离还好远好远。所以当我风尘仆仆的到达我所预期的目标时,竟蓦然有种胜利的凄凉。我拿着我想要的东西,却不是应该与之对应的感觉。我再回想我这一路拼杀的几十年,竟是种迷茫。我站在我自己的顶峰,没有路可走。别人都说我是个成功者,我却怅然若失,失去了什么却说不上来。我觉得我走了太远,却忘了为什么而出发……”

王觉非听着这些话,不由的呆住了,他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着多年来自己身边的父母、亲友、老师、同学,突然觉得有什么在他体内悄悄的改变。

“他对着我,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我甚至有点同情他、可怜他——他这一生,极尽荣耀,可是内心不得安宁,再多的荣耀又有什么用呢?”孟秋冷冷的说道。

餐厅的冷气开的够足,王觉非的指尖发凉,一阵寒意从心底而升。

“他跟我说他很想念我的妈妈,此生不能再见她一面,是他永远的遗憾。他说他的生活已经被完全毁了,他所剩下的只有工作,除了工作以外,在他身边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孟秋抬起眼看看王觉非说,“他还跟我说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一个男人最孤独的时刻是睡在一个女人身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这轻轻的一句话振聋发聩,王觉非只觉他身子在轻微摇晃,他却一笑说:“他竟会对你说这个?”

“是呀,他竟会对他的女儿说这样的话。”孟秋纤细的手拨弄着刀叉。

此时的王觉非并不知道,这句话像种子一样被埋在他的心底,直至后来的某一天,它破土而出,继而生长成了参天的孤独。

当天晚上王觉非又和孟秋在便利店待了一会儿,至十点钟,在孟秋的百般催促下王觉非才离开,返回学校。

遇到孟秋后的日子过的飞快,学校的工作渐渐少了,他们两个便抽空一处玩,那无可救药的快乐就像当初。虽然身处闹市,和孟秋在一起也犹如置身原野般心旷神怡。日子一天天飞逝,转眼间暑假就快要过完了。

一天中午睡梦中又听见电话铃响,王觉非迷迷糊糊的接了。

“喂!爸,嗯,挺好的。什么?我妈要来!什么时候?……好,知道了。嗯。”然后倒头接着睡,顺便想这父母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非要来看他一趟才罢。

当时孟秋已经换成了中班,晚上九点钟下班。一下班就看见王觉非等在了店门口。

“觉非,这么晚了,你还来?”

“是呀!这不是担心你嘛,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家。”

孟秋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这街上的人比白天还多。”

王觉非只好问:“吃晚饭了么?”

“没有呀,上班时间哪能吃饭呢,从中午一直坚持到现在了。”

“走,我们吃饭去!”王觉非一把夺过孟秋的自行车。

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吃完饭,王觉非又把孟秋送回了住的地方。他们进门时隔壁的小两口正在忙活着。卧室的门开着,正看到那女的神闲气定的坐在椅子上看电脑,男的在厨房“丁零当啷”的洗碗。

见王觉非和孟秋回来,那女的“嗵”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让王觉非刚刚摆好的要打招呼的笑脸无处安放。孟秋则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平时不和他们打招呼?”王觉非问。

“很少。有时一连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各过各的嘛,不必要套的太近乎。”

孟秋进屋把一些杂物收拾了,王觉非坐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闲话,不知不觉已快十一点了。

“你赶紧回去吧!”孟秋催促道。

王觉非有一丝不舍说:“反正学校明天也没活了。让我多呆会儿吧。”

“没有车,你就走不了了。”孟秋说。

“孟秋,我今晚可以不走么?”王觉非突然问。

孟秋一愣:“那怎么行!这里这么小,怎么住的下。”

正说话间,忽听隔壁传来隐隐之声。他们突然发觉这一室昏黄之外已是深浓的夜,夜深时分,隔壁的床木吱呀,那女人叫的朗朗乾坤。

王觉非和孟秋二人面面相觑,表情无法形容。孟秋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那声音却清晰的如梦初醒。

王觉非却开口说:“孟秋,对你,我不想隐藏什么。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这可能也有一部分的本能吧!那次的事,我没有忘记,我终生都不会忘。也许第一次见到你,就注定了你是我这一生的唯一。我不求还能再一次拥有你,只要你能让我跟你在一起,让我在你身边,我也就很知足了……”

孟秋突然笑了说:“此时此地,说这番话,还是很有韵味的嘛!”

王觉非突然意识到,他的这篇表白的背景音乐就是隔壁的云雨之声。他也红了脸说:“孟秋,你就会取笑我。唉,是我嘴笨,说不清楚……”

看王觉非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孟秋说:“我没有取笑你,你说的我明白。只是那次,是我做的不对,我们……不应该,太过冲动了……”

“不,孟秋,我们没什么不对。你唯一的不对,就是你不应该不辞而别。”王觉非说着,凑在孟秋的身旁,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孟秋叹口气说:“看你的意思,你是确定不走了?”

“不走。”王觉非一屁股坐在孟秋的**。

孟秋笑着摇摇头。

王觉非拍拍他旁边的床铺,孟秋也坐了下来。王觉非伸出手来抱住她,轻轻吻着她的头发。

“你先等下。”孟秋笑笑,起身关上了灯。

此时隔壁已安静了,四下里寂静一片,唯有窗外灯火不均匀的透过来。这一间小小的房间穿上了万圣节的神秘外衣。王觉非只觉身体最深处,像火焰般燃烧。

他们拥抱着,躺倒在孟秋的小**,两个人挤在这样促狭的空间里,王觉非愈加难耐。孟秋感觉她自己已被他死死的抱住。

“觉非,你……”孟秋说。

“很难受。”王觉非说,“怎么办?”

孟秋仍然摇头,王觉非央求道:“好孟秋……”

孟秋说:“那……这个样子可以吗?”说着将手伸过去。

王觉非周身像触电一般,这间破落的小单元房瞬间幻化为有神光和魔羽的天国。他的灵魂离开了肉体,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知其所至,不知其所终。他又一次看到万物之繁荣,万物之消逝。在一切都繁荣滋长至鼎盛时,瞬间灰飞烟灭。王觉非从喉咙深处迸发出呻吟之声,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

孟秋替王觉非把额头的汗细细的擦掉,夜风从窗户溜进来,带走了些许燥热。

王觉非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是这世间他唯一可做的事。

孟秋又躺回他身边,他们紧紧相拥。

“感觉好一些了吗?”孟秋问。

“好多了。”王觉非此刻内心平静了许多。

他们肌肤相亲,他不敢妄动丝毫。他一晚上一动没动,看孟秋依在他身边,静静酣睡,她的胴体,他不敢触摸,不敢直视。只静静抱着她,内心是博大的安宁。

夏末的风静静的吹着窗帘,一整个世界清明澄澈。

这是王觉非和孟秋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清晨的阳光细密的布满了整个世界,鸟儿婉转的叫着,微风轻轻吹过,明媚的阳光洒了满窗。孟秋睁开眼睛看到一窗摇曳的碎金一样的树影,王觉非还在睡着。两个人挤在一张小**,一夜未曾改变姿势,现在是浑身酸疼。孟秋悄悄起来,活动一下身体。

王觉非醒来时,不仅有鸟鸣和碎金一样的树影,还有浓香的牛奶,切片面包和孟秋的微笑。当然还有浑身的酸疼。

“哎哟……”王觉非一坐起来就赶紧捂脖子。

“想是落枕了吧。”孟秋说,“赶紧活动活动!昨晚睡的不舒服吧。”

“不,不,睡的很好,平生睡的最好的一夜了。”

孟秋微笑着说:“赶紧洗洗脸,吃早餐了。”

两个人坐在一间小屋内,吃着一顿简单的早餐,静享着一整个世界的安宁。美中不足的是早餐的量太少了。

孟秋抱歉的说:“没有准备太多!”

王觉非说:“没关系,吃饱了!”一句话刚落,他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

孟秋说:“我下去再买点!”

王觉非赶忙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孟秋执意要去。

王觉非突然说:“要不,带你去我们学校吧!食堂这会儿刚开饭。我们学校的八宝粥做的超好,还有小馄饨、油酥烧饼——你还没去过我们学校的吧!”

孟秋听了,欣然同意。他们收拾一下,骑自行车往王觉非的学校走去。

早晨路上的行人还很少,王觉非骑的飞快,像当时在小镇上一样。孟秋在身后抱住他,开心的笑着,他们就这样一路飞奔到了学校门口。

快到学校大门时,王觉非突然紧的一刹车,孟秋冷不防,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正要责怪他时,却听王觉非说:“爸?妈?你们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