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觉非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心突然漏跳了两拍,然后又不受控制般“突突”狂跳了起来。
“孟秋!”他叫出了在他心底呼喊过几万遍的名字。
他们彼此怔怔的看着对方,都感觉那么不可思议。
重逢的这一刻,天与地、冷与热全都不存在了,只留彼此,彼此相望,无语凝噎。
“欢迎光临!”小猴子突然说道,又有顾客进入店内,两人方回过神来。
王觉非先站在一旁,等那人先买完东西,结账。他在一边看孟秋熟练收银的样子,像极了她当时在奶茶店工作的时候,就好像中间没有这一年的断层。
那顾客走后,王觉非立马冲到孟秋跟前,握住她的手说:“孟秋?真的是你?”
孟秋笑着说:“觉非,是我。”
她的手凉滑柔软,他只消握着她的手,就像得到了整个世界般欣喜。
他嘴咧的都合不上了,说:“只要握着你的手,就是拿整个世界来换,我都不会松开的。”
孟秋看着他的样子道:“傻瓜!”
两人互相凝望,仿佛要从对方的脸上读出这一年来的别离所带来的改变。孟秋清瘦了许多,也白皙了很多。她穿着收银员的制服,长发完全挽了起来,脸上是简淡的妆容,但仍掩盖不了她本身的那份超然。王觉非成熟了,脸颊轮廓更清晰了,头发短了,更像个男人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要对她说的话,但二人久久的凝望,除了唤对方的名字外,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顷刻间,只听外面狂风大作。王觉非手机忽然响了。
“怎么回事?还不回来?”刘阳在那边吼。
王觉非说:“啊……我有点事,你们该走就走,别等我了!”
“好小子,是不是被人拐了?不跟你说了,起风了,天不好,兄弟们先撤了!”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这时孟秋才反应过来:“对了,你不说要充话费?在那边就可以了。还有这些东西还没给你结账呢。你朋友还在等你呢吧!”说着就要扫码。
王觉非一把抓住孟秋的手说:“不用了,都无所谓了。”
只那时,窗外的雨倾城而下。
一时间,电闪雷鸣。那么久的沉闷,那么久的压抑,一瞬间爆发,好不快意!
雨点子铿锵有力的打在玻璃门窗上,雨的湿气浸漫过来。
那一夜,雨未曾停息,那一夜在泛着淡白色光的一家小小的便利店里,两个重逢的人静静相依。这是滂沱的城市中,万千灯火里最最微小、最最温存的一隅。
孟秋值夜班,王觉非口口声声说要陪她一起,但是一过十二点钟还是趴在柜台上睡着了。平时晚上顾客不少,今天则几乎没有人来,得感谢这场大雨,所以她可以安安静静的看王觉非睡觉的样子。他睡着的时候表情懈怠了,就少了些英气,脸上的肉看着比平时多些,又因为是趴在柜台上,嘴被挤的嘟了起来,煞是可爱,嘴的一圈有些许短须,鼻子是笔挺的。
孟秋就这样不厌其烦的看他。等他睡熟了就用手碰碰他的鼻子,他皱一下眉或者嘟哝一下,又接着睡。孟秋一直盯着他,甚至可以说是欣赏,她没发现她嘴角一直是笑着的。这一夜过的前所未有的快,在沥沥的雨声中天渐渐的亮了。
接班的张姐早早的就来了。
“张姐,又来这么早!”孟秋赶紧迎过去帮张姐接过雨衣问,“还下着呢?”
“基本不下了,刚出门还下着,到这边基本上停了。”
孟秋抖抖雨衣挂到更衣室。
张姐往里一走就看见正在酣睡的王觉非,不由的一惊道:“呀!这是……”
孟秋笑笑示意她不要太大声。张姐看她的表情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孟秋平日里总是孤身一人,性格沉静,不爱言语,但总是爱跟人笑,只是从来没有笑的像今天这么幸福过。
这时只听见柜台上的王觉非呓语道:“孟秋,不要走……孟秋……”
张姐看一眼孟秋,她立马红了脸,赶紧走过去把王觉非推醒。整个晚上他一直喃喃的说着这些,不知道在梦里喊了多少次她的名字。他对她的思念早已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加之现在一个长辈一样的人正用祝福的目光看着他们这对年轻的恋人。
孟秋真的觉得他们是一对恋人了!
王觉非醒来看到孟秋和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大姐在盯着他,赶紧站了起来,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
孟秋笑着说:“这是张姐!”
“张姐好!”王觉非不好意思的说。
张姐含笑点头说:“小孟,你洗漱下,赶紧回去吧!你们年轻人容易困!”
“真不好意思,每次让你早上半小时的班!”孟秋说。
“没事,没事!”张姐说。
孟秋换过衣服,洗漱毕,和王觉非一起走出店门。
墙上的小猴子说:“欢迎下次再来!”
王觉非从走进这家店到走出来,感觉像是沧海桑田。
清晨六点的雨后,空气沁甜,树叶碧绿,天空透蓝,四下里鸟声婉转,流水潺潺。真是无法想像昨天晚上的那个烦闷的世界。不过在王觉非看来,这一整个世界的天翻地覆全是因为孟秋走在了他的身边。
王觉非骑着孟秋的自行车,孟秋坐在他身后,他们一起穿过绿透了的小公路,马路上泛起了粼粼的水光。王觉非的心情不可言喻。
两个人在路上的早点摊吃了早点,很普通的豆浆油条,王觉非还替孟秋剥了个茶叶蛋,两人相视而笑。
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侣或者小夫妻,可能就住在旁边的小区里,可能每天都会来这里吃早点。但是对他们而言,这最最平凡的一餐,最最平凡的一刻,却是一生中无法磨灭的温暖。
王觉非也不明白,他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这么容易满足。跟孟秋坐在一座城市中一个小街边,吃一顿小摊上的豆浆油条,他竟能心如止水。看着这葱茏而繁盛的夏,看着眼前纤柔宁静的孟秋,不由的感叹此生之行休。
孟秋住的地方是个很旧的小区,是一前国营企业的员工宿舍,在被规划、被拆迁前,这种破落小区在繁华都市里扎眼的存在着。因为它位置好,而且价格便宜,孟秋便租了这里。
不过它的外表可真不敢恭维,低低矮矮的一排五层小楼,外墙**着红砖,墙上生着绿苔,没人居住的屋子玻璃残破不堪。最大的景致莫过于阳台上的风景,各色衣物、床单、内衣、鞋袜、小孩的尿布等等林林总总五颜六色,淋漓尽致地展示着生活最本真的面目。而地上则长满杂草,垃圾道口的垃圾散落在外,小猫小狗倒是很活跃地在这一带生存。
“挺破的,是吧!”孟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还好,还好!”王觉非说,心里却有些酸酸的。
他们停放好自行车,走进楼道。是像所有旧楼一样仄仄阴暗的楼道,光从窗缝里一缕缕投进来,窗上满布灰尘、结满蛛网。
孟秋拧开她所住的那一间的铁门,王觉非随后跟了进去。旧式的两室一厅,其实所谓的“厅”只是个过道,中间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另有一间卫生间和厨房,乍看上去卫生间和厨房没有太大差别——到处都拥挤而杂乱。数不清的瓶瓶罐罐随意乱扔着,且大都布满了灰尘。墙壁地板也都蒙着经年的油垢,厨房的窗户已不能看清室外,窗下一字排开锅碗瓢盆,中间夹杂着一些蔬菜——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用来吃的。
孟秋抱歉的笑笑,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孟秋的房间小小的,但干净很多。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大大的旧式组合柜占了大部分的空间。不过房中仍旧很满,不仅有被褥衣服等常见物品,柜子上还摆了一排书,几只小玩具,还有碗筷水壶等都排在上面。
“外面被他们弄的太满了,我的用具都在自己屋里放着。”孟秋解释说。
王觉非不由的想到那个让人食不下咽的厨房。
“孟秋,你这里实在……”王觉非没法用词来形容,他想起孟秋以前那间粉色的卧室,恍然若梦。
孟秋站在窗边,看着王觉非十分不在意的说:“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心不在于此,就没什么了。没有好与坏,也没有什么富贵与贫贱之分。”
看着孟秋逆光的倩影,王觉非连连点头称是。
“对了,隔壁住的是……”
“一对夫妻,这会儿还没有起呢!他们上班晚。”孟秋眼睛一转,从抽屉找出个厚厚的本子,翻到某一页,递给王觉非说,“你看!”
但见那本子密密麻麻全是孟秋的笔迹。
“这是你写的?”
“闲来无事的时候,随便写点。我把他们都写进去了!”
王觉非看那一页写的是一对市井小夫妻,女的很漂亮但蛮横无礼,男的憨实,甘愿为她做牛做马。夫妻间有着各种口角,各种不快,虽然是极普通的人和事,但被孟秋写的妙趣横生。
“通常都是他们在外面折腾,我就在这儿写。你看这儿,还有这儿……”孟秋又翻了一页。王觉非笑笑,继续看孟秋写的东西。她写的人和事都很杂乱,但话语却无比清丽、凝练。这些文字勾勒出了孟秋所身处的世界。孟秋在一边解说,什么时候写的,当时有什么事,一直翻过了十几页,王觉非看的正有兴趣,正要翻时,孟秋一把按住了说:“不许看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现在都七点多了,你不是说要勤工俭学嘛!”
“啊!”王觉非跳起来说,“真该死!竟全忘了!”他原地转了两圈,回身抓住孟秋的手说,“要不我请假,今天不去了,我陪你。”
孟秋说:“你还是去吧,再说,我都上一夜班了,难道你要陪我看着我睡觉呀?”
王觉非挠挠脑袋说:“但是……”说着他一把抱住孟秋说,“你不许再离开我了!”
孟秋在他臂弯里点头。
他们在这间陋室里紧紧相拥,他轻吻她额头。很久很久才松开她。
“我先走了,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两人四目相视,孟秋重重的点头,王觉非这才离开。
他走出楼道,见孟秋正在窗口跟他摆手。他走出小区,一直回头,看窗口里的孟秋,她是一整片楼的一处胜景,是繁杂世界里的一缕清音,是泥淖中的一支白莲。
和孟秋的相聚就像重生,和孟秋的分别就像永别,她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这么极端。但是这次他更多的是快乐,经历过一次离别和相聚,内心踏实了很多。孟秋就住在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她生活在他身旁,他的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空茫了。
他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无比欣喜的凝望着这个世界,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开出繁花,芜杂的城市也变成无垠的原野。心底吹着无际的风,鸟语花香,整个世界都丰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