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陵用力往墙上拍了一张告示,瞪一眼旁边慢悠悠、整齐贴上告示的洛纤:“捕快还要负责贴小广告?”
洛纤贴好一份,抱起剩下的一大叠告示,莞尔一笑:“两人一组,捕头大人和七风去了东门那头张贴,你有何好抱怨?”
“我,我酒没喝过瘾,心情不好罢了。”萧陵尴尬地别过脸。
洛纤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春日暖阳下绽放的樱花,很美丽。他习惯了默默以旧日故人的身份在后面看着她,不习惯直面她对自己展露的笑容。
两人一组,也是洛纤安排的,她故意将自己安排在这一组,是想叙旧?还是打算对自己十年间的经历追根问底?
“你今天熬的汤汁很好喝,也特别提神,喝到那个之后,不自觉就说出了你懂得中草药调配的事情。”洛纤笑容变得有些淡,眉头之间微微蹙起来,有些惭愧的样子。
萧陵仰头,叹口气:“还好意思说?我懂得草药、中药药理的事情,被府衙里知道了,往后可就多了一样使唤我的理由,让我又当捕快又当厨子?我的手是要握刀还是抓菜刀好?”
还能以平常的口气开玩笑,看来萧陵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介意这件事被大家熟知,不过大家也积极夸奖了他熬制的药膳汤,一致好评。
“那么,以后熬夜查案的时候,可要多下厨做点药膳补汤福利一下同僚。”洛纤语气轻快,尽量在避开提起萧御医的事情。
萧陵自然明白洛纤的心意,府衙里头两个最心细如丝的人,一个七风一个洛纤,全成了他的搭档,这大概也是柳旭卫对自己的格外关照。
萧陵投报府衙实习捕快的时候,柳旭卫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柳旭卫和爹爹没多大交情,倒是跟娘亲有不浅的交情,据说柳旭卫和娘亲是青梅竹马。柳旭卫少年时代就随着师傅离开故乡,最后落地长安城,当上了捕快,再捎人去打听娘亲的下落,只知道她嫁人了,也嫁到了长安城。
见到萧陵的第一眼,柳旭卫开口问的第一句便是:“你娘亲可好?”
萧陵都有些惊愕,半天才回想起来:“你是给我编过竹蜻蜓的柳叔叔?”
故人重逢,却只有伤心事可说,那一夜,萧陵发现柳旭卫喝得醉醺醺,被七风一边教育一边背回府衙。
长安城郊外发生传染病的时候,娘亲带着萧陵去为病人们治疗,柳旭卫作为年轻的新捕快接下了这个谁也不想沾的苦差事、去到疫情地调查情况。
他们在那里救了很多人,也聊起很多故乡往事,萧陵没记得多少,只记得柳叔叔给他做的竹蜻蜓飞的特别高。
仔细想来,娘亲没有告诉柳旭卫,她嫁的人是御医萧正芪。所以,爹爹被诬陷、被斩首,娘亲含恨而终的事情,柳旭卫统统不知道。
熬了一锅记忆里的药膳汤,不小心也想起了许多应该忘记的往事。
柳旭卫从萧陵手中接过一碗熟悉味道的药膳汤时,萧陵注意到,柳旭卫的眼神,他眼眶红了,这一碗满是故人气息的药膳汤,渗入这个铮铮铁汉子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处。
“还是少煮那些药膳为好,我可不想把柳捕头惹哭,小七可不饶我。”萧陵嘴角浮过一抹淡淡的苦涩笑意,随即从洛纤怀里抢过那一叠告示。
“哈哈,说来也是,小七很宝贝他养父。不过,柳捕头也只有小七会心疼了。”今日柳旭卫的眼泪都差点掉进那碗药膳汤,洛纤怎么会看不见。
只是,柳旭卫和这药膳汤又有何渊源,洛纤是不会问的,眼下她心里只有尽快找到神兽纹身的存活者,尽快找出凶犯。
手里的告示变得越来越少,午后的阳光也越来越酷热,路过一户大臣府邸,萧陵还开着玩笑说:“不如进去讨口酒喝?好歹也算是官场同僚一场?虽然级别差的有点远。”
洛纤瞪他一眼,再抬头一看,原来是南侍郎府门口。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朝门口走来,洛纤赶忙拉着萧陵往边靠。
“恭喜贺喜,南侍郎,择日就要改口唤你国丈?日后可要多多关照小弟啊。”送贺礼来的一行人,为首的人英气挺拔,说的话却是阿谀奉承的恶心人。
萧陵听不惯,愤愤然要走,却被洛纤拉住,低声告诉他:“南侍郎的女儿南霓风,十年前宫中盛宴,你们也有过一面之缘,你的名字,还是她告诉我的。”
萧陵冷冷一笑:“我爹深得先皇和当今皇上信赖的时候,谁人不争先恐后要巴结?南侍郎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当年我爹带着我和娘亲入宫为先皇诊疗的时候,我们确实被南侍郎一家招待过,只是那并非出自真心诚意,而是早有预谋的别有用心。”
洛纤心里一惊:莫非,萧御医后来被人栽赃嫁祸、冤罪斩首,跟南侍郎有关系?南侍郎是先皇驾崩之后才归于摄政太后之下?还是,更早之前他就作为摄政太后的心腹,潜伏在先皇身边?
洛纤不敢再往下猜测推想,宫中的人缘交集和事情真相,哪里是她能够去猜想的。
迎出门来的南侍郎看起来神采飞扬,有着和他年龄不符的精力旺盛,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沈太尉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你我共效力于国师和摄政太后,不早是一家?”
南侍郎和沈太尉在门口站着互相吹捧,又一队人马带着大量包装华美的贺礼来到南侍郎府外,为首的太监正是皇上的左右手之一。
洛纤不禁多看了几眼马车上那些华丽锦盒,低声说道:“原来是皇上派人送来礼物,皇上会为霓风姐姐准备那么多礼物,可见还是对霓风姐姐很有心的。”
洛纤心里暗暗松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南侍郎是摄政太后心腹,这次霓风姐姐入宫伺候皇上的事情会遭到皇上嫌疑,如今看来,皇上没有不分是非,对霓风姐姐还是设想相当周到的。
“羡慕?”萧陵捕捉到了洛纤眼里的神采,故意调侃她。
洛纤当即脸色就变了,愤怒地转头,快步逼近萧陵,直把萧陵逼到了胡同里头去。
“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志在府衙,从未想过入宫,说这种试探的话,有什么意思?”
萧陵举高双手表示自己没有说错,身体却不自觉地向后倾,不敢跟洛纤离得太近。
她明亮水润的大眼睛、小巧白嫩的鼻子、薄薄的粉红色嘴唇和微微翘起的鹅蛋下巴,每一寸肌肤都在自己眼前放大,萧陵多看一眼,心脏就要揪紧一分。
萧陵不自然地将眼神从逼问自己的洛纤脸上移开,支支吾吾。
“你,你你不想入宫,是怕受束缚,从此成了笼中与人争斗不休的雀鸟,但是,并不代表你对皇上无意。”
洛纤抿着嘴唇不说话了,她不讨厌皇上,假如他不是皇上,也许那年她就答应陪他看雪去,或许他们之间会开展出一段新的关系。
但是洛纤拒绝了,这件事洛明扬也是赞同的,洛明扬没有逼她去攀附宫中权贵,没有勉强她去跟后宫三千佳丽争宠,每日在勾心斗角中疲惫不堪,这是洛纤最感恩父亲的。
而皇上,确实对她表示过好感,萧陵这么一说,洛纤心中有事,便没有干脆果断地澄清自己和皇上的关系。
洛纤这样拖泥带水的态度,更引萧陵怀疑。
这些年来,洛纤拒绝的相亲还少吗?即便入了府衙当了女捕快,冲着她洛家富可敌国的资产、冲着她容貌的男人,络绎不绝在洛纤身后追随。
洛纤从未对其中任何一个男子动心,原因只有一个,她早有意中人。
那个人,如若不是皇上,那就是尹南。可是,所有人都说尹家军全军覆没,十年已久,尹南要是真活着,又怎么会全无音信,连洛纤都不联系?
“赶快贴告示去,天黑之前一定要贴完,好让过往行人更多地看到告示内容。”
洛纤突然转身,大步走出胡同,萧陵只能抱起沉沉的告示,嘟哝着“还有这么多,能贴完吗”,紧跟上去。
孰能料想到,那日午后刚在南侍郎府外张贴过告示,深夜之后,洛纤、萧陵和七风又一次奉命来到南侍郎府。
只是,此次不为南侍郎之女南霓风将入宫为妃贺喜,而是为查明南侍郎被杀真相而来。
摄政太后派大臣的南侍郎,这头刚和韩霖国师一起促成自家女儿入宫为妃的大喜事,那头竟然接过宫中送来的厚礼就被杀了。
“南侍郎府这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洛纤觉得萧陵在这里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不合适,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纠正,更怕让死者家属误会。
南霓风和兄长、弟弟、嫂子、几位夫人哭成一团,哭声在南侍郎府内回响,这才是真的一波接一波的声浪,悲痛得令人无法冷静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