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谬赞。” 这些话虽在她心里十分受用,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可不能在殿下和皇后面前露出骄矜之色。

“下一个该林大小姐了呢。” 柳心儿适时提醒道。

突然被点名的林大姑娘紧张的搓了搓衣角,见大家都在看着她,脑海里空空如也。

“我不会作诗……”

席间的人都是高门贵女,见林之音如此不登台面,虽然大部分人面上不显,但心里都笑她今日进宫是自取其辱。

林之音看了看大家的脸色,心里也憋着气。

她们虽然厉害,但这种瞧不起人的样子真的好生讨厌。

少女默了一会,道:“我虽不会作诗,但有首梅花调,如果你们想听,我便唱一曲。”

她话音刚落,柳心儿故作惊叹,略有浮夸道:“林大小姐这是何必,不会作诗便不会作诗,何苦去学那些下等取悦人的伎俩?”

皇后到底是见过后宫风浪,这席间的明刀暗箭她都看在眼里,偏偏就是一言不发。宫里难得热闹一回,自己趁机看看戏也好。

正举起茶杯撇了下杯中的热气,却听见李琮笑道:“文人雅士,最初的诗词,都是敲着杯沿吟咏出来的,诗曲词本就是一家。”

皇后对此有几分惊讶,转而也笑:“那便唱来听听吧。”

林汐听到殿下为林之音说话,虽然那句话并无不妥,可还是让她冷了脸。她看着林之音,心里的嘲讽就要溢出来了。

诗句高洁,唱曲都是欢场里的把戏,乃是末流,如何配得上梅花?

少女的脸上却自如了许多,她听过数万年的清风流水,那些旋律可比诗句好记。

她开口之前,众人的表情十分不屑。

天又下起了薄雪,以往冬日里连只麻雀都极少出没,可在那处亭角竟飞来了两只黄鹂鸟。

顾愈在东宫久久不见太子,听掌事宫女说应是来了御花园。他踩着积雪进了园子,远处的亭子里却传来一阵隐约的歌声。

他不禁走近了些,歌声愈发清晰。

世人说起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终究也只是声线华丽,但这股歌声却清丽婉转,让人想起新生的嫩芽。

顾愈不懂音律,但心里却莫名觉得熟悉。

头顶响起鸟儿扑棱翅膀的动静,有只黄鹂鸟像是被冻坏了,飞落时有些不稳。顾愈伸手一接,掌心里便落了只小巧可爱的鸟儿。

他看向亭中那个鹅黄色的身影,歌声恰如黄鹂鸟。

正想继续往前走,却被后面赶上的邢昭叫住:“将军,陛下正在找您议事,说是为了西京运输粮草一事。”

顾愈眼神一凛,将手里的黄鹂给了邢昭,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转身就往大殿走。

“......”

邢昭看着手里这只瘦弱的小家伙,有些不明白将军是想让他怎么处置。

亭中的少女唱得入神,并未留意众人的反应。

曲毕,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柳心儿,她讪讪道:“唱得还行,只是用的是林二小姐的叹梅词呢。”

“我只有调,所以就背了二妹妹的词。” 林之音抿唇道。

“其实......” 柳心儿还想再损她几句,却听一道清润动听的声音响起。

“林小姐不过听了一遍,便能背诵了?” 李琮脸上的笑意浅浅,本就风姿绰约的脸更添神采,“词是好词,歌声也妙,意犹未尽。”

“回殿下,也不是很难,记性好罢了。” 这话不假,林之音虽然在凡世初来乍到,但她肯看肯学,而且见效甚佳。

这时皇后才细细看了林之音一眼,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她又去打量李琮的神情,喝口茶的功夫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沉吟道:“唱得虽好,可女子诗才也要紧。以后若是得空,多来宫里走动,本宫得空或许能教教你。”

世家贵女向来被家中栽培,对于这话一下便心知肚明。众人脸色各异,唯独林之音恍然不觉。

林汐此时的呼吸都变了,她的情绪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控。

向来隐忍的人,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恶毒的念头:林之音就该去死。

从小到大,就算林之音的亲娘不在,爹爹宠爱阿娘,可是她背后还有一个当尚书的外祖父,爹爹照样把人疼到心尖上。

而她和阿娘呢?母亲虽说是小门户的女儿,可也是一心一意的侍候夫家,只因身份二字,到现在仍未续弦。林之音几乎不用争抢,衣食起居,什么稀罕物件都紧着她。

林汐知道她没有林之音那样好的命,所以她勤勉了十几年,才有了今日的资本。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只要林之音在,她的努力似乎都是一个笑话。

手里的丝帕在暗处被绞得不成样子,只能靠这种发泄才能让她不至于被人看出异样。

“汐儿妹妹,你瞧她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估计心里正乐呢。”柳心儿本来也气极了,但瞥见身旁神情隐忍的林汐,眼神一转道,“若是论人品才情,你比起那个林之音不知胜了多少。”

她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往林汐身上飘,叹了声气就不再说话了。

等众人散去的时候,林之音终于得了空,她跑到那群侍卫站岗的地方,看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她并不能在宫中逗留太久,林汐是要和她一道回府的。少女有些着急的向其中一个打听:“大哥,你知不知道......宫里最俊俏的侍卫是谁?又是在哪当差?”

被问的那个小侍卫,有些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姑娘,见她粉雕玉琢的,有些不好意思答:“这个我不清楚......”

他看到少女脸上盈满了失落,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却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忙噤了声。

“这是怎么回事?”

林之音回头见着个少年,看上去却很沉稳,手里还捧着只鸟儿。

“我就是打听个人......” 林之音觉得再待下去可能就不妥了,所以正准备糊弄过去走人,却在视线下移的时候在少年腰间看到了一块腰牌。

林之音一时忘了挪开视线,邢昭虽是个男子,但被一个姑娘盯着看那么久,难免恼怒。

他清了清嗓子,才让林之音意识到失礼。

“这块腰牌,是侍卫人手一块的吗?” 林之音望着邢昭,有些懵了。

因为那时她在面摊那里,便注意到那人腰间也有块一模一样的腰牌,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它材质精致,上面还刻着古怪的字符,不像是寻常的装饰品。

“我还有事,姑娘还是快离宫吧。” 邢昭说话向来谨慎,他看着掌中的黄鹂鸟,估摸着将军是想养,还是先回府安置这个小家伙为好。

于是他马不停蹄的走了。

“这人......有些高冷。” 林之音当然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真相,她两眼弯弯的看向那个小侍卫,“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大人?”

小侍卫还没娶媳妇儿,看到这般姿色的小娘子,心都软了,憨笑道:“那不是什么大人,他是顾将军身边的护卫,不过他很厉害。”

将军......姓顾?

林之音颤颤巍巍:“可是顾将军顾愈?”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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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愈走出宫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他走了没多远,听见身后脚尖着地的声音,头也没回:“都办妥了?”

邢昭跟在他身后,恭敬道:“就是几个人闹事,已经办妥了。”

将军此次回京,已经足够低调,但是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在觊觎,就他们那几下子,怎么伤得了当朝护国大将军。

“不过......” 邢昭想起一些事,欲言又止。

顾愈负手走得惬意,他一向不喜欢坐马车,穹顶为大,不想囚于一方。

“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养出这个毛病。” 听身后的人没了动静,男人轻轻皱眉。

邢昭看着身影卓然的将军,轻咳一声道:“将军,您有媳妇儿了。”

“你胡说什么?” 他哪来的媳妇儿?

“是夫人定的,前些日子您不在京,夫人就没来得及知会你。” 他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正眼瞧过哪家的姑娘。

这下婚事便这么定了,他担心将军接受不了。

顾愈潇洒的走姿垮了一瞬,这真像他娘干出来的事。他又道:“定的哪家的姑娘?”

邢昭不知缘由的答:“丞相府上的嫡女,林之音。”

听到这个名字,顾愈怔了好一会。

他记得这个名字,儿时和她接触过,就因为自己抢了她半根米糖,自己的耳朵生生被咬出了血。之后两人几乎一碰面就犯太岁,梁子也越结越大。

......

“将军你怎么了?” 邢昭看着脚步突然加快的男人,不明所以。

顾愈一言不发,但是内心十分焦急。

这婚得退。

虽然他是个粗人,但显然那林之音就是个泼妇。再说三岁看老,他就不信她现在还能变成天仙!

顾府灯火通明,顾愈一回府就直奔后院。

顾母出人意料的年轻,穿着剪裁合身的衣裳,正气定神闲的修理庭前的盆栽。

“娘......” 虽然顾愈天地不怕,但一到顾母跟前,再高的气焰都能被压下来。

“好不容易回趟家,风尘仆仆的就来看我。” 顾母亲昵的拉过顾愈的手,欢喜的左看右看。

“晒黑了,没有以前白嫩。” 顾母又皱了皱眉,嫌弃得相当直白。

顾愈扶住她的肩,正色道:“娘,我有话想说!”

“嗯?” 顾母眼角的细纹并不明显,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慈爱。

“我想退婚。” 顾愈说得十分干脆,“林之音我不想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