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异样,顾愈低头去看这位姑娘,头一个感觉就是有些晃眼。
她实在太白嫩了。娇小的鹅蛋脸线条柔和,一双眼弧度极好,眼尾稍稍收尖,双瞳翦水,又不显得妖艳。男人有些惊讶的发现她眼眶泛红。
看来是受委屈了。
“我管不着这些事,但是谁有理一目了然。又或是想动粗的话,你尽管试试。” 他身上有种爽朗干净的侠义之气,若是穿身白衣,应该会更好看。
不过顾愈身上的深蓝便袍虽然不讲究用料,但将他的线条勾勒得很强健,旁人稍加思索就能看出这是个习武之人。
老翁虽然贪财,但眼力劲也不缺,只好蔫着脸道:“我说错了,面钱确实是五文。”
“但我还给卧了两个鸡蛋,那可是我家老母鸡下的,您看……” 老翁弓着身,两鬓也花白,眼里放出渴求的光。林之音看着摊上并不热闹的生意,从精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锭碎银给他。
“面和鸡蛋都很好吃,如果下次遇上有钱人,你可以先和人家说好价钱,这样便不算讹人啦。” 若是之前他直接报价,她还是会想尝尝的。
老翁没想到林之音出手这么大方,颤着手接过以后连声称是。
这下顾愈却有些尴尬。
他刚回京便看到不法商贩坐地起价,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行军统领手下,靠得就是规矩。本以为路见不平能治一治这些毒瘤,未成想这个小娘子竟然反过来给了钱!
“姑娘,你这样恐怕是纵容了这些小贩,下次他们更猖狂,就不见得没有人受骗。” 顾愈冷着眼神,自己明明就是在帮她,结果这姑娘竟不配合。
林之音垂了垂眼睫,再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方才的微红已经不见了。她眨着一双水眸问:“我只是让他下次和人家商量好,若是客人接受,那价高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顾愈语塞,缓了一会道:“算我多管闲事。”
既然她愿意当冤大头,自己何必跟她多费唇舌。太子还在宫里等着他呢,若是晚了估计不好。他走了几步,却发现那女子好像在跟着自己。
他狐疑的转身,语气并不是很好:“有事?”
“刚才是我对不住你,公子一番好心,却被我糟蹋了。” 林之音跟上人,满脸歉意。她眉眼真诚的看着顾愈,眸底藏着还尚未散去的惊喜。
他并不是什么较真的人,虽说生气,但这小娘子也无可厚非。顾愈缓了缓脸色,稍微放轻了语调:“不打紧。”,说罢便继续往前走了。
“莲心,我们悄悄跟着他,看他住在哪。” 她不敢马上追上去,刚才便看出来他五感敏捷,再让他发现恐怕就不好了。
听小姐这样吩咐,她不禁有了一些猜想。
“小姐,你不会是……” 莲心看着小姐对着那人的背影望眼欲穿的模样,心里一急,“小姐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林之音看他越走越远,忙打了下莲心,拽着人跟上去。所幸长乐街繁华,周围的小摊店铺众多,好在有遮挡之物。
期间差点被人发现,还好林之音拉着莲心躲到了一家伞铺前展开的油纸伞后。
“小姐,那个方向……”
出了长乐街,街上便会肃静许多,那处不会有其它府邸或者建筑,只有一座皇城。
“那位公子不会是侍卫之类的吧?” 莲心瞧着也像,若是其他达官贵人或者皇亲国戚,出门在外也应是用轿辇,而不似这般,甚至不曾驾马。
林之音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心里思绪翻涌。
“回府吧。”
她心里是雀跃的,司命果然没有骗她,神识和容貌,他确是自己要找的人。可他若真是宫中的某个侍卫,自己并没有机会和他接触。
就这样一路神游,回府后却在水池旁又见着了林汐。
“还好姐姐及时回府,方才宫里的嬷嬷来传话,皇后娘娘要在御花园设赏梅宴,姐姐是否要同去?” 林汐肤白,这样立在雪地中又生出几分柔弱之姿。
“御花园……” 林之音眼里一亮,心里的乌云消散开,眉开眼笑道:“好啊!”
对面的女子脸上稍微一顿,她本来只是想给林之音找些不自在罢了。
赏梅宴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自己六岁作诗,只三月便能七步成诗,谁不赞她是个才女?
而眼前的林大小姐向来不通诗书,以往她只需像现在这般稍稍一提,便能让她气上好一阵。如今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只好勉强笑道:“那我这就去吩咐人备车驾。”
一旁的莲心却悄声劝道:“小姐……你这一去肯定会被二姑娘比下去的!你忘了上次去年做的那首咏梅,直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个当笑话呢……”
“要是这样,情况也不会更糟了,怕什么?” 林之音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她甚至还有几分感念林之音在这些地方的不学无术,这样一来,自己便不会被人怀疑了。
林汐在出门之前特意换了身衣裳,林之音坐在车里,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对面的人。
“你的妆容怎么又淡了?这样看着多没气色啊。”
林汐只敷衍的笑了笑,随口道:“可能是妆花了。”
其实是她特意又扑上了一层细粉。
她早有听闻,太子殿下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子。眼看林之音和顾愈的婚约,爹爹一直不松口。她若想比过大姑娘,当然要抓住一切机遇。
从相府到皇城的车程并不远,路上偶有别的马车经过,应该是和其它世家千金遇上了。
这几日都是接连大雪,今天虽然停了,但朱红的宫墙上的黛瓦仍盖着厚厚的新雪。马车进了宫门,林之音下车的时候,正对面是一座规整的大殿,气势巍峨。
汉白色的栏杆下立着一排排的重甲兵卫,在雪中伫立,让人不禁觉得寒光凛冽。
有女使上前来领着她们,皇宫的空旷和肃然让林之音有些紧张,但同时又抑制不住好奇悄悄打量沿路的景致。
御花园设有一处雅亭,回廊曲水,亭外栽着数量可观的红梅,与白雪相映实在好看。
有几个宫女守在外面,林之音走近了才发现她们衣衫单薄,拿着仪仗的手都冻得通红。
一时发愣,少女滞缓的动作一时间在众人堆里有些打眼。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忙跟住面前的人继续走。林之音见屏风前端坐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想来就是皇后了。
她一直都是半低着脑袋,所以只能勉强看个大概。
亭子外侧也是有侍卫守着凤驾的,只是离得稍远,林之音试图找人,无奈实在看不清楚。
“大家不用拘谨,都落座吧。” 皇后在这后宫实在是闷怕了,整日就想找人聚在一起说说话。今日好不容易找个由头,心情正好。
“本宫瞧着这些花骨朵似的姑娘,倒是出落得越来越标志了。” 她想起自己的琮儿也快及冠了,这个年纪有些事情也该物色起来,“就是不知道才情有没有精益。”
皇后娘娘一提到才情,乖乖坐着的林之音虽然没有抬头,却感觉众人的视线都往她身上挪。
……
户部侍郎的独女柳心儿之前和林之音有过节,此时娇笑着道:“哎呀,难得在皇后娘娘的宴会上见到林大小姐,肯定是诗才大进了。”
林之音抬起头,看她笑得花枝乱颤,心里不禁有些嫌弃:这是哪来的妖怪?
柳心儿这话一说完,席间哄笑的氛围更重了。她有些不明白,不就做个诗,把她们能的……
这种想法维持到宫女们将纸墨铺好,以备摘录。
待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咏出诗,再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出一般大小的簪花小楷,林之音倒吸一口凉气。
正当她尝试着能不能挤出几个字时,亭外却有了些动静,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林之音应声看去,一张风姿舒朗的脸映入眼帘。这名突然出现的男子让她想起了雪中的松柏,身姿卓然,偏偏又如雪般隽清。
虽然比起神君还差一点,但真是个好看的人。
少女忘了自己正着急遣词造句,有被美色所迷之嫌。
本来只是欣赏的注视罢了,那男子的眼神掠过她时,眼瞳似有一瞬的怔愣。
“太子殿下。” 看到众人起身行礼,林之音忙跟着照做。
她弯身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对面林汐的神情,像是在按捺着什么似的,估计也和她一样,是觉得太子生得好看,所以才失了态吧。
“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皇后嗔怪着拉过他坐下,看着他穿得单薄,当时就有些生气,“本宫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皇儿,掌事宫女是怎么办事的?”
李琮的目光在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处停了一会,看向皇后笑道:“是儿臣自己的主意。太过饱暖不利于修身养性。”
“你呀!” 皇后佯怒去瞪他,转而对众人笑道:“你们继续吧,方才还没有尽兴!”
自太子进了这个亭子,林汐心里就绷紧了一根弦。待前面尚书的女儿抄录完了诗作,她便拿起一方白丝帕,掩着唇轻轻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李琮被吸引了注意力,随口问道。
只一句轻飘飘的问候,就已经在林汐的心里掀起了千层浪。她抑制自己起伏的情绪,起身福了福身答:“应是来时吹了风,多谢殿下问候。”
她说话时声音轻轻柔柔,身姿纤细,行礼的动作好似风中的弱柳。
“本宫瞧着气色也不佳,怪可人疼的。” 皇后见她柔弱,心里也起了怜惜,“那这诗不如就别作了,免得折腾。”
听娘娘这么说,林汐心里有些急。这可是她在殿下面前展才的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于是她又露出一个恬静的笑:“无碍的,况且臣女心里已有一首了。”
虽然林之音听不出诗作的高低,但还是可以根据席间众人的反应猜一猜。而林汐作完诗,皇后更是满脸赞赏。
刚才对她阴阳怪气的柳心儿竟也十分捧场:“林二小姐当真有才气,我听闻你六岁学诗,两个月就做出了先生都惊叹的律诗,可见人比人真是比不得。”
前面还好,一说后面那句,柳心儿的语调又变得尖锐起来,就差没指名道姓的说她林之音就是个拿不上台面的草包了。
林之音听着她千回百转的语调,觉得耳膜微微发痛,深觉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