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块红砖重新架在火上炙烤。
粘合的泥土干硬后,将粘合剂涂在红砖交接的缝隙外,牢牢包裹住刚干透的软泥。
严决明抡起臂膀,将风扇摇到了最大力度。
呼呼的气流搅动着平静的空气,晾了两炷香的时辰才完全干透。
用手摸上去,粗糙的红砖表面像是裹了一层薄膜一样,透明却丝滑。
接了一桶雨水,又寻了两块大石头。
将粘合在一起的红砖泡到雨水桶里,用石块将它们牢牢地压在水中。
咕嘟嘟的气泡不断上涌,片刻后,水桶里平静无波。
凌将军带人回来时,我俩正守在水桶旁边,默默地数着时辰。
“都敲门问过了,统共就能找来这些了。”
凌将军一挥手,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入,人手提着两小桶粘合剂,统共不过三四十桶。
“不够的话我再派人往远了走找找,只是现在雨不停歇,出海打渔的渔夫也都没有存货了。”
我数着桶数,想了想,道:“无妨,也许够了。”
“当真?!”
凌将军不敢置信地道:“我不在时,小公子可是又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我“呵呵”一笑,瞅了瞅一旁燃尽的香柱,念了句:“也是时辰了。”
说着动手将雨水桶里的红砖抱了出来,用手捏了捏两块砖头中间的粘合,依旧干硬。
转而将它们递给凌将军,自信道:“试试,能不能掰开?”
湿漉漉的砖头表面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凌将军用手一擦,水珠竟全然消失了。
凌将军拔出长剑,将砖头立于地面,大喝一声“嘿!”,手中长剑与红砖相碰,发出迸出星光,却丝毫未动。
“奇了奇了,当真奇了!”
凌将军宝贝似的将红砖抱在怀里,乐呵呵地道:“小公子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这样有效?!”
“还是那摊烂泥,配上粘合剂,只是用的粘合剂更少了些。”
我将这法子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凌将军,美的他合不拢嘴。
“好好好,极好极好!”凌将军极为开心地想要拍上我的肩头,对上严决明阴气沉沉的脸,手势愣是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挥向了严决明:“严大人这都是从哪儿搬来的能工巧匠,当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不知这图纸何时能出来?我们全军上下,都统一听小公子的差遣!”
“不敢当,不敢当,”我连连摆手,红着脸将前日子记录的测绘数据掏出来:“凌将军看,这些画圈位置的软泥都需要清理,清理干净后,在这些位置上筑基,用红砖配上软泥,再在表层涂上防水粘合,若是不下雨,日晒个两日便能干透了。”
“好!”凌将军如获至宝地将图纸揣在了怀里,挥手就召来士兵安排人手清理淤泥去了。
我歇了一口气,正准备坐下来,好好绘制河堤的图纸,凌将军却去而又返。
“小公子,我们军营都是粗人,竟还一直不知公子名讳,实在不该。”
“啊...”我有些局促地起身,想了想还是据实道:“在下姓傅,名亚子。”
“傅公子请上座,”凌将军客气地将我迎在了座首,道:“我军一直少个参谋,无需懂得行兵作战的门道,只是兵营驻扎,日常管控总是差了那么些个意思,不知傅公子有无官职在身,可愿来我军屈就?”
“不愿意!”我还没等出声,严决明就替我回绝了,一脸不高兴地样子:“怎么老凌,你这挖人还挖到我手下了。”
“哟,傅公子是严侍郎的人啊?”凌将军故作恍悟地道:“哎呀是我思虑不周,可这也算公平竞争嘛,只要傅公子乐意,我愿意开出三倍薪酬,如何?!”
“我出十倍。”严决明淡淡地放下茶盏,气哼哼地道:“别说十倍,亚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咦,”凌将军一脸坏笑地看着严决明,咋舌道:“严侍郎甚少这样紧张啊...哈哈哈。”
“我以为严侍郎是喜欢...”凌将军话说了一半吞了下去,眼睛转悠在我俩身上,谨慎道:“毕竟那时候托我照顾那个什么...书业来着?不是说是严侍郎的爱妻兄长来着?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
严决明脸上也挂不住,嘴里埋怨了句:“老凌!”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凌将军自己知趣儿地起了身,一脸笑呵呵地出了帐篷。
凌将军一走,这帐篷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除了满地摆着装满粘合剂的木桶,便剩下我和严决明两个,大眼瞪小眼。
“...我去接着画图了!”
低着头,生怕与严决明有眼神的交集似的,我一溜烟地跑向了桌子,铺开宣纸开始绘图。
可,严决明却不走。
他默默地站在了我的桌前。
“亚子...”
“嗯...啊?”我胡乱地应着:“今日的鸡汤是不是还没有热,我有些想喝了。”
“...鸡汤一会儿再喝。”严决明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又上前离我近了一步。
“那...那去帮我倒个茶罢,口渴得紧。”
“也不急,先等等。”
“要不...帮我研个磨,这下笔总有些干涩...”
“亚子!”
严决明终于打断了我的话,他走上前来,从我手中抽出毛笔,止住我的话头。
“我有话想说。”
“...严决明!”我却慌得很,语调止不住的上扬,带了些哀求地意味,呢喃:“别说...求你...”
严决明愣了愣,他眼里的光像是天上的星一样,频频闪烁,可那样美的星光终究会陨落。
他失落地低了头,想了想,摇头笑了笑。
“其实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时我们赛马,输了后,你答应我的事儿。”
“...记得。”
“这个愿望,我用完了。”严决明笑着,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又恢复以往的模样:“前些日子你病了,我向你祈愿,要你答应我,会好起来。”
我愣住了。
严决明却将毛笔重新送回我的手中,道:“也不能占你便宜,以后再多诓你个愿望,所以跟你说声。”
“凉茶早就倒好在壶里了,我去给你热鸡汤。”
说完,他便转身,笔直着的背脊微微颤抖,可他没有回头,无声地走出了帐篷。
看着抖动的门帘,我没有出声挽留。
不是不知晓,他对我的心思。
可我却怕得很,迈出这一步,也许我和他就再做不成知己。
若是最终沦落和秦离若一般,那我宁可不要动。
况且,现在的我,还不适合。
叹了口气,对着收集的数据开始绘制图纸。
清理淤泥后,便可按照河堤图纸的样式,开始建造了。
若是老天爷赏脸,晴上几日,几个通宵熬下来,奔流的河水很快就会得到治理。
原有的河堤如今已被淤泥掩埋,要在先前的基础上加高一定厚度,将河堤高高地架起来。
我将数据进行抽取,汇总,加和整理。
新修的河堤要比原来的长度多上近百米,那多出来的料子,便要就地取材了。
我抬眼看了看摆在地上的粘合剂,埋头接着算着。
每十平方大概会用到一壶粘合剂,一桶能舀出十壶,那么...这桥面上下六百平方的面积就要六桶。
河堤全场三百米,两岸共六百米,四面涂层就是二千四百米,需要二十四桶。
这样粗略算来,就需要三十桶了。
叼着毛笔,细细数了一遍粘合剂的桶数,富裕了四桶。
蛮紧俏的。
若是哪块工程需要返工,这区区四桶,怕是要支撑不住。
“亚子,来喝汤罢,我还洒了些百合莲子进去,清热去火。”
严决明小心地端着鸡汤,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与往常一样,在轻轻地吹凉鸡汤。
“小口喝,有点烫。”
递给我时,严决明还贴心地垫了手帕,嘱咐道:“这莲子炖的软糯,你多吃些。”
“嗯...”不知怎的,看着严决明日日为我熬制鸡汤,无论我走去哪儿都跟着亦步亦趋地带着外袍,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有些感动。
小口啜饮着鸡汤,入口温润,百合清脆,莲子软糯,正如严决明说的那般,清热去火。
严决明一脸欣慰地看着我将碗里鸡汤喝了个干净,才放过我,说要去为我做些糕点补充营养。
“等等,”叫住了他,我将刚刚计算的图纸扬起,道:“这个图纸先帮我把关一下。”
“基础挖方一百五十九立方米,回填夯实八百八十八立方米...”严决明对着图纸比量数字,道:“要做这么大的动作吗?”
“要的,”我点点头,指着图纸道:“你瞧,若是不下挖的话,我们的红砖体是支撑不住的,需得呈三角支架结构,才能支撑起这长长三百平方的桥梁。”
“是有些道理,只是这样做,我们的人手可能有些不够。”
“你看这个,”又将测绘的数据摆出来,指着淤泥的高度道:“这个下挖的力度正好覆盖了我清理淤泥的面积,等同于出的是一份力。”
“这个妙极!”严决明赞道:“这样省了人力不说,工时也能省下不少。”
“亚子,果然有你的!”
“那就这么干?”
“就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