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将军亲自带人在河堤搭建处忙活了起来。
清理的淤泥一担子又一担子地堆在一旁,上面盖着防水的油布,阻隔日以继夜的大雨瓢泼。
整个军营的士兵三班倒地聚集在河堤口岸,就连傅书业也是连续劳作了两个日夜了。
雨,连绵不断。
不断冲下的泥沙混合着雨水,很快将刚清理过得淤泥洼地重新填满。
别说如今驻扎的士兵全都挽起裤腿在劳作了,便是再来上两个军,也扛不住这循环往复的结果。
“傅公子,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兄弟们都扛不住了!”
凌将军的脚,被雨水泡的发白,皮肤屏障在浸泡中变得脆弱不堪,上面横斜着大大小小的划痕,却连血珠都沁染不出了。
我瞧着他皱巴巴的脚掌,军医蹲在地上在小心地为他上药,浑黄的草药敷上去粘在皮肤的皱褶间,甚至无需包扎借由粗糙的阻力便可停留表面,心里不是滋味。
“要么,让大家伙先停手罢,我再研究研究。”
“不行...”凌将军却摇头:“虽说进度慢,可好歹能看得到效果,若是现在停工,那淤泥很快又要堆积起来的,先前的工作就白费了!”
泥潭的四周围绕山丘,雨水日夜冲刷下,山丘的泥土滑落,正正好好地落在洼地,让人心烦。
我看着绘制的图纸发呆,心里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河堤早已定下,可四周围绕的山丘却是我一直忽略的问题,照着这样的大雨,即使我建造出图纸里绘制的河堤,山体滑坡的泥石要不了半月,便会将这一切掩埋。
可如何阻挡呢?
凌将军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道:“要么先组织人,将这片洼地转圈儿地围起来,这样冲下来的泥沙可以先阻隔一段日子。”
“泥石滚落的力度,能阻挡住吗?”
“那总要试试啊,不然像现在一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凌将军的叹息停在我的耳里,闯进我的心上。
我没有反驳他,凌将军见我算是默认了,便自顾自地安排了起来。
今夜严决明负责监工,帐篷里空落落的,唯有一秉红烛,陪我燃烬。
山丘高百米,积落的泥沙冲击而下的重力加速度,是小小木板无法抵抗的。
就算挡住了一下两下,可堆积的泥沙日夜压.在木板承重,要不了多久都是要倒塌的,而倒塌时若有人劳作,那便要有流血受伤。
这不是我愿意见到的事情。
提着灯笼,披上蓑衣,头戴斗笠,我暗悄悄地出了门。
行至百米,远远地便瞧见有灯火摇晃,人头攒动,男子的呼喊声清晰可闻。
我听到严决明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清晰可闻,那个月白长袍的身影立于泥.泞正中,与普通士兵一样,肩挑手抗,丝毫不注重形象。
偷偷地,趁没人发觉,拐向了上山的小路。
一脚踏上是绵绵不尽的虚无感,脚下踩不到实物,这山早已被雨水泡的软烂,就像煮透的米面一样,用竹筷轻轻一搅,变是汤水。
走了两步我便再也不敢乱动了,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确定感,让我担心山上的境况。
若是我再陷落泥潭,这回可不会有人发觉。
将带来的尺子使劲儿地插进地表,用力之下,尺子陷落的深度超出了我的想象,足有七寸才碰到坚实的地面。
蹲在地上,掏出油纸刚想记录数值,山顶“哗”地一股泥浆,瞬间将我打翻,连带着的还有刚刚插得牢固的尺子,消失在暗夜之中。
连滚带爬地稳住了身形,头上的斗笠在翻落间不知掉落何处,就连蓑衣也被撕开个口子,雨水兜头而来,浇得我睁不开眼。
滚落的泥汤减小,我终于抓住了一处坚石,狼狈地站起了身,迅速离开了山丘。
一身泥.泞,满脸的泥浆灌进口鼻,干净的帐篷里被我踩得满是泥脚印子。
接了四五盆的清水,才将自己清理干净。
凉水漫过头顶,我却更加清醒。
凌将军的这个法子,万万不可施行了。
只是泥沙的滚落会随着长长的路径降低一定的冲击感,可若打击在阻隔的木板上,这便是要这块木板承接所有的冲击力,那便是借力打力。
木板一旦被击飞,打在人的身上,那是要出大事的。
将毛巾敷在面上,浸在水中,努力思考。
若是能加大摩擦力呢?让泥沙滚落的速度降低,是不是就可以用阻隔的办法了?
想了想,准备从水桶中起身。
毛巾滑落至胸口,下意识地低头想要抓住,却蓦地发觉,汩汩水流浸湿毛巾,却从毛巾的两头分流而出。
...在山体正中处,分流泥沙?!
突然地灵机一动,好像开阔了思维似的,我几乎跳着脚披着里衣,甚至都来不及擦干发丝,便跑到了桌子旁。
摆好宣纸,凭着记忆将附近山丘的形状绘制而出。
山呈凸字状,若是将阻隔的板子,错落地架在山腰处,通过数块木板分别承担和减弱泥沙流淌的强度,是不是可以统一去引导泥沙的流向,并且减弱它的冲击力?
尝试着算了算泥沙的冲击力,假设冲击力从山顶流向山腰时,触碰拦截木板的力度为一个定值,那冲向山脚便是乘以山体高度的定值了。
分散力度,便需要能分担山体高度的承值。
也就是,要百来块的板子。
翻转着图纸,背过山丘的位置,两座山丘正中有一峡谷。
这条峡谷原本是我军防守的重要塞道,凌将军说过,经常有探子从此处翻过山来,探查我军情报。
所以,这条小路,也算是凌将军神经最紧张的一处了。
若是...将两座山丘的泥沙引导流向此处,不就填埋了峡谷,再无法通行?
一箭...双雕?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手上的笔几乎不停歇地标注着山丘打入隔档的位置。
上宽,下窄,并于山腰处横斜出引导,接引未按照预想流淌的泥沙流入峡谷。
每个板子的插.入都打了斜角,承上启下。
我一遍又一遍地算着,每一个角度的偏斜,后面都是更多的板子相关联的计算,微小的偏差,最后的效果可能差之千里。
严决明满身泥汤地从帐篷外掀帘而入时,我还燃着红烛。
聚精会神的一夜,根本没有留意到外面早已日上三竿。
将最后一笔落下,满地都是报废的宣纸。
我小心地吹着墨迹,完稿这篇图纸。
抬头间,正对上帐篷外刺目的日光。
天,晴了。
找到凌将军时,他在帐篷内,鼾声如雷。
尴尬地站在床头,看着士兵大力地拍打着他,附在耳边想将凌将军唤醒。
一通手段使下来,凌将军终于迷茫地睁开了眼,恍惚了半晌才看清我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
“傅公子...”凌将军使劲儿地揉了揉眼,尴尬地笑道:“呵呵...抱歉哈,睡得太熟了。”
“凌将军辛苦,”我真情实意地道:“只是我这事儿太急,所以吵醒将军了。”
凌将军大气地一挥手,毫不在意。
将绘制的图纸递了上去,凌将军眼前一亮,道:“这是?”
“解决泥石滑落的问题。”
将我的想法完完全全地讲给凌将军听,当我提出引流泥浆灌入峡谷,解决泥浆堆积河堤的同时断绝太掖探子潜入的路径,凌将军简直兴奋地要跳起来脚来。
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挥在我的肩头,让我一个踉跄地翻在了床尾。
额头“砰”地一下撞击在铁质的围栏上,痛的我倒吸一口气,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哎呀...傅公子没事儿罢?”凌将军一只大手就将我提起,看着我额头肿起来的大包,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习武之人...忘了分寸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他手足无措地,便要唤军医,我吓得很,这若是瞧出我女子的身份,那可大事不妙。
忍者痛赔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无妨无妨...”
凌将军松了手,有些讷讷,一向坚毅的脸上头一次地红了起来。
我用凉毛巾覆在额头上,走在最前。
凌将军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由着我指挥。
拄了木棍行走在山丘之上,向凌将军比划插入隔板的位置,并一再嘱咐每个隔板的倾斜角度。
每一个我指出来的位置,凌将军都细心地在地上做出了标记。
“难得天晴了,我这两日就要士兵们加急把隔板做出来,争取下个礼拜便能安上!”
凌将军踌躇满志,红日映在他的四方脸庞上,照进了皱纹的沟壑里,显得他格外苍老。
我的心里充满了欣慰的期待,泥浆倒灌问题的解决,河堤的搭建便指日可待了。
雨后的空气,总是那么清新。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快许多,这回凌将军走在了前,为我探路。
踉踉跄跄地行至山腰,他却停下了脚步。
那张布满红日的喜悦脸庞,也迅速凝结了笑意。
我探头,眼前的土方堆下,是成群结对忙碌的蚁群。
蚂蚁聚土洞口,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看来,我们要加紧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