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若说,生命是有光的,在自己熄灭之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所有能做的了。
这话不知他是从哪里看来的,可那个雨夜,我哭的稀里哗啦。
估摸着在这寂静山野,我嚎得太大声,引来了不少巡山的村民,一齐合力砸开了门,带走了昏迷不醒的秦离若。
而这句话,就是他在彻底昏睡前,对我说的。
他以为,他要死了。
秦离若再醒来的时候,我正在院里劈柴。
救了我们的,是这山里的护林巡逻,村民十分热情,一路将我们送到了郦县。
一个好心的农妇,收留了我们。
看着润红的骄阳为晴天又添了一抹神采,我却有些丧气。
郎中说,秦离若受凉,温度高的吓人,手脚也止不住地寒战,关节活动收缩都受了影响。
再晚些,就要烧坏脑子了。
我很害怕,师兄这样聪明的脑袋,要是毁了,那真是暴遣天物。
将郎中开的药一股脑地倒进药炉子,我拾起蒲扇,疯狂地扇火。
柴火受了潮,费了好大力气才点着,怕瘦弱的火苗灭了,我只得一刻不离地看着炉子。
就连秦离若走到我身后,都没发觉。
承接火苗的柴木散发一股刺鼻的味道,浓重的黑烟飘出,呛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一股脑地将助燃的树枝塞进风箱,一股火焰腾地窜起,盖住留有全貌的柴木。
“没想到你还挺能干。”
我吓了一跳,回身见秦离若披着外袍,脸色煞白煞白地,抱着双臂,笑着看我。
“谁让你出来的!”我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急吼吼地两手抓住他外袍衣襟,用力地拢在一起,气道:“这样出来,也不怕再着凉了!”
秦离若一副“害怕”地样子,摸了摸鼻头,心虚道:“我有这么娇弱?”
顾不上回答,我扳过他身子,让他面朝里屋,用力拍在他后腰方向,道:“赶快进屋躺着。”
可谁知秦离若正扭着身子,想抗议,不愿乖乖回去。
我这一手,不偏不倚,拍在了他的臀部。
“......”
两人都闹了个红脸。
秦离若不别扭了,老老实实儿地回了屋子,然后蒙上被子,龟缩在里。
我张着手掌,愣愣地走回药炉前,手上还残留温润的触感。
“还...挺弹?”
不知怎的,冒出这个念头,顿时觉得自己好生流氓。
秦离若喝了药,我又请了郎中来看,只道要他好好静养,以后切不可再受凉。
郎中又絮叨,念着,秦离若年轻力壮还不如我这个姑娘家身体素质好,小丫头都没事呢。
我不好意思跟他多待,便十分积极地要送送郎中。
一路送出了院子,郎中再三客套,要我留步,我才止步。
看着秦离若这样子,这次家访要我独行了。
葛兴弟的家,住在郦县的最边缘。
一路打听,问了十数个乡亲,才七扭八拐地找到这间茅草房。
草房并排四五间,地基用石头搭着,摇摇欲坠,上面是土墙,在雨打风吹中早已斑驳,诉说着年代的久远。
虽然早就知道葛兴弟家中困难,可真真实实地见到,才能体会,是什么样的困难。
昨日下大雨,草房房顶积攒的雨水此刻正“哗哗啦啦”地在屋内下着小雨。
一个妇女正唉声叹气地带着几个女娃娃,端着盆在接漏雨,一脸愁苦相。
“哎呦,盼弟,侬勿去扰阿弟!”
一个看着二八年华的少女,满脸不忿,摔了盆气哼哼地顶嘴:“怎么就不能扰他,家里都淹成这个样,凭何阿弟就能偷懒,不知躲到哪里去!?”
“葛盼弟,我瞧着侬是找打。”葛兴弟的阿娘气的照少女脑门用力拍了一下。
少女挨了训斥,捂着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而另一个看起来更年长的女子,默默地拽了她的衣裳,示意她别说话了。
我正巧走到屋前,将这番争论听了个完整。
“侬是哪个?”
妇女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十分警惕。
“啊...我是国子监算学部的先生,是来做家访的。”
尴尬地递上铜碟,妇女却接也不接,一脸怀疑的神色。
“侬不要骗我撒,我们继业还没科考报名呢,侬是哪里来的?”
“...葛兴弟是您女儿吗?”
“哎呀要了命了,这个死丫头肯定是惹了麻烦,这都找上门来了。”妇女慌慌张张地道:“啥子麻烦?不会影响俺家继业吧?”
我无语。
倒是一旁被唤作“盼弟”的少女不满地开口:“阿娘,你好歹也关心一下阿姐。”
“哦...是是是,她咋个了嘛?”
看着眼前妇女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实在不像葛兴弟所说的,阿娘病了。
继续追问:“葛兴弟,是您的女儿吗?”
“啊呀,说了是了哇,侬真是罗里吧嗦。”葛兴弟阿娘不耐烦道:“侬还没说,她犯事儿对俺家继业有没有影响咧!”
“您不是病了?”
葛兴弟阿娘眼珠子一转,反应极快地接口:“是是是,是病了,哎哟就说了这样一会儿话,就心口痛的紧。”
葛盼弟在一旁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好吧。
我无奈,只好继续道:“是这样,葛兴弟在院里受了点小处分,我想来了解下情况。”
“阿姐怎了?!”两个少女异口同声地追问。
“她私自在院外打工,被主簿发现...”
“哎呦,就说不要念这些劳什子,侬真是管的严哈,还不许打工,那吃啥喝啥?”葛兴弟的娘十分不满:“那她打工的钱呢?”
“已悉数没收。”我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回答。
“啊!!没天理啊!侬凭啥拿俺娃的银子!那是俺娃凭本事挣的!”
葛兴弟的娘好似街头泼妇,用手猛地一抓头发,迅速躺倒在地,开始撒泼打滚地哭骂。
“那是你女儿,在花楼做茶女,挣得汗水钱。”
冷冷地,不管葛兴弟的娘如何哭骂,我拔高音调,盖过她:“我原本以为,是你病了,所以需要这些银子,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你可有真的心疼她?花楼是什么样的地界儿,葛兴弟要洗刷多少个盘子才能挣得那些银子?你到底是不是她阿娘!”
葛兴弟的娘不打滚了。
她睁着眼躺在地上片刻,然后迅速地爬起身子,一个箭步关上了敞开的大门。
“嘘!”她用手比在嘴唇前,示意我小声。
我以为,她还是关心女儿,心疼葛兴弟的名声。
“这话不好传出去,不然可嫁不出去了。”
我感觉自己快气背过去。
葛兴弟阿娘悄声道:“那她的钱,是卖身来得?”
“阿娘,你在说什么啊!”
葛盼弟尖着嗓子喊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阿姐!”
我感觉真是道德和教养在维持理智,不动手打她。
“看来我是白来这一趟了,”我冷冷地看着葛兴弟阿娘的脸,恨声道:“以后别再想从你女儿身上拿到一钱银子,她被炒了。”
“哎哟,侬说的算了哈?被炒了不能再找伐?俺是她阿娘,她还能不养我咯?”
葛兴弟阿娘满不在乎,冲我翻了个白眼:“少拿腔拿调地吓唬人。”
懒得与她争辩。
我推开大门,大步流星地离去。
走出不过百米,身后气喘吁吁地女声远远近近地喊着:“先生...先生留步!”
驻足,回身,是刚才的两名少女。
“先生...别动气,阿娘就是这样的人。”葛盼弟先开口:“这是招弟,我二姐。”
葛兴弟、葛招弟、葛盼弟。
这名字起得真是好,心思昭然若揭。
看出我脸色不善,葛招弟十分不好意思,道:“阿娘和阿爹一直不同意阿姐科考,都是她自己打零工攒钱,后来又考了个什么...得好心人资助,才能走出郦县。”
“...阿娘阿爹心里只有继业,我们都习惯了。”
“继业,就是你们阿弟?”
葛盼弟点点头,有些不满:“葛继业,这名还是阿爹花了银子求来的。”
“所以,阿姐到底受了什么处分?可严重?寄回来的银子...真是阿姐...”葛招弟急的涨红了脸,却羞的说不出口那些字。
“她的处分倒不要紧,我有法子消掉,挣得银子也是正经钱。”我正色道:“但是丢了工作,也是实话。”
招弟盼弟齐齐地舒了口气,脸色放松了些。
“那便好,麻烦先生告诉阿姐,定要照顾好自己。”
盼弟紧跟了一句:“莫要阿姐再寄钱回了,多少都被继业挥霍,阿娘也没病,都是诓阿姐的。”
“好。”我郑重地答了,又不放心道:“你们也要顾忌自身,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招弟羞红了脸,声音低低道:“阿娘给我许了人家,再过几日就要嫁过去了。”
盼弟不服气地昂起头,声音脆脆地,道:“我要去京城,像阿姐一样,科考!”
“才不要没出息的嫁人。”
盼弟话音未落,招弟急道:“阿娘阿爹总要有人照顾,你怎么...”
“葛继业就不是人吗?每天吊儿郎当,能指望他什么?我才不要给他的人生做垫脚石,你爱做你做去!”
盼弟十分强势,呛得招弟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
我向盼弟伸出手来,许诺道:“你若能考来国子监,我亲自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