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的时辰过了,秦离若却一直没有说话。
我憋不住了,问道:“如何?”
秦离若却收起图纸,神色不明地看着我。
“这图纸画的精妙,让师兄我自愧不如。”
我迷惑了。
试探地问:“那师兄在边境已久,可有留下什么数据?亦或是草图?”
秦离若坚定地摇了摇头,否定道:“这些都是机要数据,我断不会随意丢弃,全随我一道带回了京。”
“可...”
我却还要追问,秦离若却摆手,制止道:“这个图纸已是机密,今日我权当没看过,亚子,我劝你也不要掺和这些事。”
“毕竟...”秦离若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瞟了眼严决明,轻声道:“兹事体大。”
“哈哈哈...”
严决明笑着拍拍手,大声道:“好一个兹事体大,好一个行事严谨的秦博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离若,道:“既然如此,便是我多心了罢!只是敢问一句,被人鸬鹚里取鱼的滋味,可好受?”
秦离若的脸色青白,却不发一言。
严决明撂下这句话,起身便准备离去。
回头望去,却见我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气道:“怎么,都不送送?”
我低头,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见我小步跟上,严决明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嘴角,背过手去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犹豫再三,道:“那天...我在茶楼看见你了。”
“嗯?”严决明不明所以道:“什么茶楼?”
“就是花莺子登台那天,我瞧见你和林菀菀在一起看戏。”
我一字一句道:“她还靠在你身上。”
严决明仰头望天,做思索状,嘴里含糊:“什么林菀菀?”
我见他装糊涂,气的索性也不理他。
见我瘪着嘴,一言不发,是真真儿地动了气,他才求饶:“好亚子,那日我实乃有难言之隐啊!”
我驻足,等着他的下一句解释。
严决明见我停了脚步,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小心讨好道:“莫动气,以后再不与她看戏了,可好?”
心里憋屈的很。
就这样吗?世家子弟一贯哄妻骗妾的路子,他要用在我的身上吗?
我只觉得失落与羞辱感齐头压了下来,让我觉得气愤难当。
思绪间,眼角已泛了泪意。
见我红了眼角,严决明才真的慌了神。
“别...别哭...亚子别哭啊...”他手忙脚乱地想为我擦拭,却被我冷冷地挡开。
“那日林府尹携女登门,两家一道用了膳,双方亲友皆在,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提议...不是...不是自愿的。”
严决明的音调渐渐小声,带了些心虚的意头,直到话音落,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侧。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头涌动不断的失落感。
是真的将他视为知己好友。
若不是林菀菀,是旁人,随便的路人甲乙丙丁,与我何干?
可我私以为,他与我是一道的,嫉我所恶,三观相同。
那日站在山顶,他说给我的话还历历在耳,我曾以为伯牙子期,知己难遇。
看来,是我多想了。
看我一直肃着脸,严决明的表情就要哭了似的。
“亚子别这样...这样我也要哭了。”
严决明可怜巴巴地皱着脸,状似要伸手抹泪。
若是往常,我怕是早就憋不住破涕为笑了,他也是一直这样逗我开心的。
可今儿不同。
我本就情绪复杂,一种被‘背叛’感席卷全身,充斥着每一个感官,叫嚣着痛苦。
对上他这副样子,好似炉上添柴一般,心里的火燃得更旺了。
“没有什么事你就先走罢。”冷冷地推开他,用力搡向门口,我转过身,多一句话都不想讲。
严决明没想到我会这样撂脸子。
他有些急了:“到底怎样你才能原谅?这本就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你可至于?”
“至于!!”
我夹着哭腔地喊道:“你走!”
严决明要向里冲,我却转身将大门关合,用力地插上门栓,背靠大门,感受他拳头用力捶在木门的力道。
许久许久,久到我站不住,瘫坐在地上。
秦离若默默地蹲在我面前,递了我张帕子。
用力地揩鼻涕,洁白地帕子被揉地皱巴巴,杂糅着我的眼泪鼻涕和手上的泥巴。
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嗫喏道:“洗干净再还你。”
秦离若温柔地抚了我的头,轻声道:“我去瞧瞧。”
我让开身子,他信步走出大门,隐约还能听到他和严决明交涉的声音。
片刻,他回,伸了手臂给我,将我从地上拉起。
“像个小花猫。”秦离若勾起手指,轻刮了下我的鼻子,道:“有没有人讲过,你哭的样子,让人心疼。”
我愣住。
秦离若的手指带着些粗糙地磨砂感,停留在我的脸颊,不舍地摩挲着。
他的眼深邃,眼中充满柔情。
“如果可以,真想永远都不让你掉眼泪。”
我的大脑宕机了。
感受到我身子绷紧的力道,他笑了笑,随意摆摆手,要我回舍先休息了。
秦离若看我的眼神变了。
这几日他总是躲着我走,实在避不开的时候,便只用简单的“嗯”,“啊”,“好的”这样的回答来应付我。
可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约定一起家访的日子避无可避地摆在了我们面前。
葛兴弟家在郦县,一个山顶的小村落,途径京郊的覃乡,我带了好些祭品,打算顺路祭拜罗博施的阿嬷。
秦离若轻装简行地站在舍院门口,见我大包小裹地从屋里出来,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快...帮我一把。”气喘吁吁地将两个包裹甩在肩头,地上还有一四层食盒,拎起来沉得很。
秦离若掂了掂分量,疑惑道:“这是带了些什么?”
“干粮啊...”我缓了口气,接着道:“不然我们吃什么?”
秦离若半张着嘴,好一会,才掩嘴轻笑,小声道了句:“傻丫头。”
在城南雇了辆马车,秦离若与车夫商谈价钱时,我茫然回头,正瞧见那所二进小院已是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怅然若失。
“在看什么?”秦离若凑了过来,打断我的思绪,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只得见轻烟围拢,香气扑鼻。
摇摇头,借着他手的力道,登上马车。
车夫摆好架势,套好缰绳,甩开马鞭,四蹄声起,马车启动,摇摇晃晃地驶出京城。
不过半日,车夫的声音传来,喊道,已入覃乡了。
阿嬷的小屋早已破败,街坊邻里讲,罗博施从未回来过。
恭谨地为阿嬷碑前奉了新的茶点,又除草,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秦离若同我一起将石碑擦拭干净,才起身。
看我情绪低落,他安抚道:“罗博施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你做的没错。”
“只是激进了些,若再有下次,行事缓和,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我有些自责地低头,心里内疚感顿生,只觉得遗憾难过。
秦离若没有再说话,对着石碑拜了又拜,才拉着我离去。
行至傍晚,郦县近在眼前,卷云细碎地浮在天幕,像棉花团子一样随风上下浮动。
车夫仰着脖子,看了天幕半晌,皱眉道:“要有雷雨。”
可我和秦离若抬着脖子,看的眼睛都酸痛了,却怎么也瞧不出天要下雨的样子。
明明是云卷云舒,蔚蓝一片,微风不燥,细润无声。
车夫要我们都上车,说是要加快脚力,争取天黑前带我们到达。
说也奇怪,马儿跑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却一下子暗了下来,好像被人盖了层黑布一样,燕鸟低飞,刮起阵阵凉风。
车夫催促马匹的喊音,一声比一声急。
阵阵风声起,车帘被刮得随风飘舞,用手抓都抓不住。
瞧出我的担忧,秦离若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软声道了句:“别怕。”
过了一会,风声渐小,揪起得心放下了些。
看着秦离若的侧脸,我这一路藏在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冯远洋的图纸,到底是不是和师兄有关?”
秦离若一愣,回过神来,道:“为什么又提起这个?”
“不想师兄做无名英雄,况且,若冯远洋当真剽窃,那他如今德不配位,他的一切都是师兄应得。”
“......”
“我记得...那段时间,冯诞经常来缠着师兄...”
我忽然开窍,那段时间冯诞行为反常,他本与秦离若毫不相关,缘何总是扰师兄?
“...我是丢了一份图纸。”
秦离若深深地闭了眼,承认道:“冯远洋的图纸,与我丢的那份,几乎一样。”
“那师兄等什么?!想来那些日子,冯诞就是去描摹数据,然后传给他父亲的!既是如此,为何不敢承认?为何不敢发声?”
秦离若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说话。
“难道师兄畏惧冯远洋权势涛涛?可如此的话,公正何在?师兄就这样认了吗?拱手相让自己的成果?”
他却苦笑,无奈答道:“上次你的发声可有给李予带来什么好的结果?”
我愣住。
“从冯远洋领了功劳开始,这份权荣就归属他了,我若此时发声,保不准会被人觉得眼红他,一着不慎就会连累自身。”
“况且...”秦离若顿了顿,接着道:“你已是他的眼中刺,若我再牵涉其中,我怕会连累你。”
“亚子,我不想你再受到一点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