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已久的京城,张灯结彩。
百姓们压抑了太久的心情,随着一封降书,重新释放。
还没进城门,便听得震天一声响。
严决明机警地掀开车帘,我下意识地摸了匕首在怀,一副作战准备的状态。
车夫笑呵呵地道:“是礼炮声。”
长吁了一口气,我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掌心,严决明也放下了防备。
“太紧张了...”我轻声道:“还以为...”
“呵呵,没事儿,好些从前线回来的都是公子和姑娘这样的状态,一听到什么巨响,警戒得不得了。”
“像公子和姑娘这样的,还算好的了,老夫还见过尿裤子的,哎呦那臊得哟!”
车夫像是在讲笑话似的,道:“从战场出来见过死人的,怎么胆子还这样小...呵呵呵。”
我心中的不悦,还没等我开口,严决明就冷冷地道:“看来师傅胆子大得很,不如明儿我替师傅谋个运尸车的好差事,吃朝廷饭如何?”
“哎呀哎呀,说笑了说笑了。”
车夫连连告饶,再不多言。
我蜷在马车上,见风景变幻,穿梭的树影变成了一盏盏通红大灯笼。
泥土地的芬芳气息被青石板清脆的车马声替代。
马蹄儿踏在板子上,踢踏踢踏的,听着让人心情愉悦。
车窗外人声鼎沸,我掀开帘子看,京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互相推搡着,堵住了路。
消失已久的小摊小贩推着车,上面摆满了庆贺战争胜利的装饰摆件,车前围着大姑娘小媳妇在叽叽喳喳地挑选。
我们的马车被围在了正中,进不得,退不得。
车夫卖力地吆喝着:“让一让诶,让一让诶!”
可正在兴头上的人们哪儿会顾得上这个,他们在摊位前谈笑讨论,就连小摊贩都心情甚好,大手一挥给人们打折抹零。
“公子...您瞧瞧...这...?”
车夫为难地掀开车帘,脸上苦笑着:“动不了了哇。”
“无妨,那我们就在这儿下车就是。”
严决明付了车费给他,对我道:“一起逛逛?”
看着窗外灯火通明,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我的兴致也提了起来,兴然应了。
“糖葫芦哟,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我一脸稀奇地盯着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道:“又酸又甜是个什么滋味,来两串尝尝!”
兴冲冲地接过糖葫芦,塞给严决明一串,然后一口咬下。
“哎呦!”我捂着牙,腮帮子鼓鼓地,吸溜着口水道:“好酸!”
严决明笑着掏出帕子为我擦口水,笑呵呵地咬了一口,却道:“咦,甜的。”
“怎么可能!”我不服气地道:“酸得很。”
“那你再尝尝。”
将信将疑地又咬了一口,这一下酸的我牙都要倒了,捂着腮帮子原地蹦了两下,眼泪汪汪。
“你骗人...”
“你是不是尝不出酸味啊...”我看着严决明神色如常地咬着糖葫芦,甚者还砸着嘴回味,不敢相信。
“真的甜。”严决明一口将剩下两颗糖葫芦囫囵塞进了嘴,开心不已。
郁闷地将手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甩给他,道:“那你吃好了,我去买别的。”
蹦蹦跳跳地冲向了一旁的首饰摊,姹紫嫣红的琉璃手钏让人目不暇接。
严决明原本笑嘻嘻地脸,随着我的手腕举起放下,变得晦暗不明。
留意到他的神情变化,我悄悄地拉起袖口,遮挡住手钏。
那是秦离若初见时送我的礼物,我从不曾摘下。
我有些索然无味地挑选着首饰,琳琅满目的珠宝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拉了拉他的袖口,道:“走罢,盼弟还等着呢。”
严决明脚下好像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他在仔细挑着手钏,时不时地还举起凑到我手腕处比量。
“公子好眼光,这对金镶玉手钏品相最好,今儿刚到的新鲜玩意儿,只此一对!”
手钏通体粉润,金色的石榴果坠在其中,小巧可爱。
“这是结子石榴,最容易招桃花的物品了,再配上这粉玉,求姻缘的上乘宝贝,桃花啊那是滚滚来!”
小摊贩的一席话让严决明瞬间放下了这对手钏,脸色十分不善。
我被他拉着袖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小摊贩左右打量了我俩一番,了然地一笑:“公子瞧瞧这个莲蓬手钏,莲蓬多子,是求子助孕的不二所选!”
“咳...”我大力清了清嗓子,用力拽开了袖子。
严决明脸上也是一红,手势迅速从莲蓬手钏上移了开。
“这个吧...”严决明拾起一白玉手钏,玉体通透,白皙可人。
“玉养人,这白玉更衬你肤色。”
不由分说的将手钏塞到了我手中,然后掏了银子付钱。
手钏在我的袖口揣着,随着步履摆动发出碰撞的“叮当”声。
严决明没有急着回军需部,而是饶有兴致地又拉着我逛了起来。
两包油纸裹着七彩的糕点,严决明称了好些干果蜜饯,统统包成了一个大包袱,用手拎着,嚷着要给盼弟尝尝。
我抱着油纸,随着人群七挤八挤的,鞋子都被踩了好几脚,只是如今这鞋面早已黑乎乎的,我便不在乎了。
“这匹布料不错。”我本闷着头走着,严决明不知又瞧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硬是拉了我去瞧。
粉嫩的布料被他端着,上上下下地一通比划,像是十分满意。
“给你做件新衣罢。”
“不要,去年的料子还没怎么穿呢。”
“咦,去年的料子怎么配得上今年的你。”
严决明嘴上像抹了蜜,当下拍出了银两袋子,要店家记下我的尺寸。
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女子眼波频频向严决明发送信号,可严决明置若罔闻。
我木着手脚,任由店家记下我的身材体量,承接着女子们嫉妒的眼色。
“亚子,你知道你穿什么颜色最美?”
抱着满怀的吃食,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随口道:“灰色。”
“咦,为何?”
“耐脏,好洗。”
“...是烟紫色。”
我不说话了,想起他送我的那身料子,自从秦离若发觉与我争执后,便被我束之高阁。
老远地便看到盼弟等在军需部门外,见了我俩蹦了高地往我怀里冲。
“先生,你可回了!”
“怎么,小丫头竟看不到我吗?”严决明佯装生气,道:“亏我还巴巴地给你买吃食,真是伤心。”
“哎呀怎么会看不到严哥哥,最喜欢严哥哥了,就比喜欢先生差上这么一小点点~”
盼弟揪着小手指,比划了一点距离给严决明看。
严决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像十分受用的样子。
军需部的院子被盼弟收拾的十分干净,一点也看不出已经荒废月余的样子。
炉火上吊着暖手小炉,火苗舔得高高的,烧的炉体通红。
盼弟熟练地将手炉套在袋子中,塞到我怀里,笑呵呵道:“先生拿来温温手,仔细着着凉。”
说着话,盼弟重又蹲回到小凳子前,借着烛光啃起书来。
“先生先生,你们进城时,有没有看到皇榜?”
“盼弟今儿去看,上面贴着科举的消息,下个月就要重新恢复科举了!”
盼弟仰着小脸,眨巴眨巴眼,欢快道:“自学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看着盼弟长高了的身子,委委屈屈地缩在小凳前,弯着腰吃力地书着字,我懊恼地一拍头:“忘了给你买桌椅,明儿就去看,挑个你喜欢的。”
“我们不在,你怎么不上桌子上看书,还要蹲在这里?”严决明奇道:“是不是桌子太乱了?”
“...桌子上都是先生重要的册子,盼弟怕弄乱了,回来先生寻不到。”
“傻孩子...”
将桌子上的册子拾好分类,盼弟在我的坚持下将书本转移到了桌子上。
明亮的烛光笼罩,盼弟的小脑瓜认真地伏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绘制着我教授的图表结构。
“先生,战争结束了,你还会回到国子监吗?”
“...不会了吧。”
“那先生不教书了吗?”盼弟急了:“先生不是要推.进算学改革,将算学发扬光大的吗?”
我想了想,摸了摸盼弟的小脑瓜,笑道:“教书不是一定要在国子监呀。”
“可是先生说过,国子监汇集的都是个顶个的优秀学子,他们都是要走上仕.途的,不在国子监教学,如何发扬光大算学呢?”
“唔...”我做思索状,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先生?”盼弟期盼地看着我。
“若是只为求得功名利禄而学得算学,那这颗求学的心也并不纯粹,不教也罢,若是只为喜爱,为了推行发展而学得算学,那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乡村田野间,这份求学的心一样的珍贵。”
“先生的先生,在告老返乡后,曾经筹办过私塾,对应的学子都是咿咿呀呀学语的孩童,那才是金舜的根基,根基打好了,到了国子监便要盖上高楼大厦了,先生私以为从小抓起对算学的喜爱,更为重要,你说呢?”
盼弟懵懂地点了点头,不无遗憾道:“盼弟从小听过的私塾先生,从没有人教导过算学知识...”
“那先生是已经决定了吗?”
“也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