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决明好似一头愤怒的雄狮。

烛火通明时,我披头散发地被他敲醒,入目的是凌乱的床褥,和一捂着脸嘤嘤的女子。

我的头“嗡”地一下,大了。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帐篷外的凌将军好似等候多时,带着士兵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正将我和那女子,‘捉奸在床’。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湘茹,你怎么在傅公子的**!”

凌将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吼,将那女子吼得哭声更大了。

严决明怒发冲冠,瞪着凌将军,一副要将他吃了的模样。

“这些日子,凌将军给我安排那些饭局,原来就为了这个啊?”

“严侍郎说什么呢,老夫听不懂,老夫只知道今日我这外甥女千里迢迢来从京城与傅公子相见,却不知怎么被傅公子带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一个头两个大,刚刚喝的醉醺醺的神思,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原来那京城的梨花酿,是湘茹带来的。

原来席间频频的劝酒,是为了逼我就范。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凌将军挥挥手,让帐篷里的士兵退到外面,然后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被唤作湘茹的女子,凌乱的发丝缠绕,虽然衣衫整齐,可还是低着头,满脸羞愤。

“傅公子,怎么办罢。”

“什么怎么办?”

“你...这...刚刚涌进来的士兵们可都看着呢,你坏了湘茹的清白,有这么不清不楚的躺一起,可不能不负责任!”

严决明冷笑,刚要张口,我却打断。

转头对一直抱着胸口的湘茹,软了声调,召唤道:“你就是湘茹?”

“...是。”柔柔弱弱的嗓音,我见犹怜的表情,一双杏眼含泪,满脸红晕。

倒是个可心儿的妙人。

“你过来,离我近些。”

凌将军松了神色,只以为我妥协了。

湘茹一脸惊恐,怨愤地看了一眼凌将军,在威严下瑟缩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向我挪了过来。

“傅...傅公子...妾...妾身湘茹...”

柔弱无骨的小手颤颤巍巍地,她就势冲我福了一礼,头却一直低着。

定睛瞧着,一滴泪从她眼角迅速滑落,羞愤地砸向了地面。

我叹息,这样的做法,也并非出自她本意罢。

默默地牵起了湘茹的手,触手冰凉。

她在抖。

凌将军却哈哈大笑起来,直言道:“这就对了嘛,我就说傅公子见了湘茹一定喜欢的。”

“公...公子...”

湘茹想抽回手腕,可我用力,她的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悲怆,像是蒙受奇耻大辱一般,无力地接受着命运的鞭挞。

我拉着她的手,慢慢地上移,最后按压在了我的束胸之上。

“...公...”颤抖的嗓音,伴随着湘茹逐渐瞪大的眼睛,将后半句话愣生生地咽了下去。

严决明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拉起湘茹的手。

“你...”湘茹一脸震惊,‘嗖’地一下缩回了手,不敢置信道:“你是女子?”

我拢了拢乱发,将脑后的束发散开,乌漆的秀发垂于肩头,松散又慵懒。

“是。”

我淡淡地答着,而一旁凌将军的脸色则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湘茹...你在说什么...”

“舅舅...傅公子...他...他是女儿身。”

湘茹虽然惊慌,可脸上的羞愤之色却全然不见了,替代的却是满脸释然。

重新梳妆的湘茹眉月如画,端庄地立于凌将军身旁,低着头,一副顺从的模样。

我散着头发,看向她,心中感叹,果然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凌将军诚不欺我也。

严决明在一旁收拾行李,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包袱后,冲我招手道:“走吧,亚子。”

看着他气哼哼的模样,一旁是凌将军灰败的面容。

“抱歉...凌将军,只是大厦将颓需要的不是外力支撑,而是筑基的牢固,这一点将军心里应该清楚。”

湘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倒是大方,伸手道:“不要将希望寄予旁人,自己要做自己的英雄。”

可还不等她伸手握住我,严决明早已将大氅劈头兜下,腋下一夹便将我抱起。

“喂...做什么!”

我奋力挣扎,好容易将头伸出大氅,瞧着他侧脸紧抿的双唇,脸色黑的吓人。

将嘴里的抱怨吞了回去。

凌将军并没有阻拦我俩,我回头正瞧见湘茹跪在地上,泪眼蒙蒙地在冲凌将军陈情着什么。

月光如水,萤火点点,就这样被严决明扯着,一路奔袭到云州府衙。

向州府借了两匹快马,又加倍银两雇了马车,严决明一脸严肃地将我塞进车里,要车夫不停脚地奔赴京城。

我缩在角落,看着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摸不着头脑。

“你做甚么生气?”

“......”

“河堤不验收啦?你怎么小孩子脾性?”

“......”

“哎呀,快别闹了,就算要回京城,总要我同傅书业好好交代一番罢,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他会担心的。”

“...到下一个驿站,你传封信给他就是。”

严决明终于不做哑巴,张了口,可他别过头去依旧满脸怒气。

“喂...你到底怎么了?”

凑过去,从下面看着严决明的眉眼,原来这张如画的面容上,除了升腾的怒气,却还有一丝自责的担忧。

“我...竟没发觉...凌将军对你动了这样的心思。”

许久,严决明终于不再别扭了,而是转头看向我:“真想把你藏起来,让你的好只能被我一个人看到。”

“...胡说什么呢。”

“还好你是以男子身份进的军营,若是一开始就以本来面貌,那今日爬上你床的便不是湘茹姑娘了,保不齐是凌将军的哪个男子亲戚,到时候我...我该如何?”

句尾的颤音,和抖动的目光,一瞬间让我有些心疼,不知所措地抬手想要安抚他,却生生地被理智按下。

“对不起...亚子,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你身上的光太耀眼了亚子,太阳本就应该在苍穹上,而我惟愿成为太阳花罢了。”

严决明在小声呢喃着,这样的情话若是以前我听来,必定心都要软化的。

可如今,我心里想的,却只剩下没有验收的河堤了。

马儿跑了一天一夜,清晨破晓,风尘仆仆的我俩出现在军需部的大门外时,吓得盼弟丢了手上的扫帚。

“先生!”

犹如团绒子一头扎进了我的怀中,许久未见,我也思她甚深。

盼弟快活地像只小家雀一般,叽叽喳喳地围绕着我俩,说些京城的稀奇见闻。

我却累的很,这一路马不停蹄,临时租来的马车空落落的,连个软蒲垫子都没有,咯得我浑身生疼。

盼弟瞧出了我的疲惫,十分懂事儿地为我铺好床褥,要我休憩。

头靠上枕头的一瞬间,眼睛就像蒙了胶水一般,牢牢地贴合在了一起。

这一梦昏昏沉沉,似醒非醒间,好似有人在扒拉我的眼皮。

可我太困了,像是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千里奔袭和定境河的紧张作业,让我的神经无时无刻地紧绷。

终于躺在了自己的**,那份藏在棉被里的舒服感,让我舒展。

“先生...还要睡呀...”

盼弟软糯糯地嗓音贴在我耳边,搔得我痒痒的,下意识地想伸手拨开她。

银铃般地笑音响起,还是盼弟的声音:“先生都睡了一日一夜了,定境河的来信到了,不起来看看吗?”

定境河这三个字,像是我脑子里一直绷紧的弦,让我“噌”地一下睁开了眼。

“来信?快拿来!”

盼弟蹦着跳下了床,颠颠儿地从桌子上举着一纸信封,递给了我。

“傅亚子亲启。”

这信件的字迹苍穹有力,一看便不是傅书业的家书。

展开来看,不过薄薄一张宣纸。

“傅姑娘,自前日一别,老夫深受教诲。凌氏一族盛极而衰,鼎盛期世家大夫频出,无奈人丁凋零,如今走向无人为继的地步。老夫自诩豁达,却抛不开世俗偏见,一心想的只是为凌氏寻找青年才俊,以湘茹为聘,凌氏倾力相助,挽大厦之将颓也。谬哉谬哉,湘茹才识过人,却因老夫之偏见不肯承认,世家大族之闺阁小姐如何能抛头露面,顶起一片天来?不像话也,不像话也!可见识傅姑娘之才华胆识,老夫斗胆,却认为湘茹不逊色也。愿倾凌氏之所有,放手湘茹一搏,固本筑基,重铸凌氏!”

“老夫之冒失,无颜得傅姑娘之谅解,只得再三赔礼,万望宽恕。”

凌将军的字力透纸背,一字一句犹如掷地有声的沙场号令一般。

我又想起,在树上看到的那场伏击战。

凌将军果敢杀伐,如今终于想通厉害关键,凌氏才是真的有望。

想来我离去时,湘茹伏在他脚下祈求的便是这样机会誓言。

我还未放下信,军需部的大门却被人“叩叩”地敲了起来。

盼弟一溜烟儿地跑去开门,正午阳光下,门外是艳阳漫天。

一身宝蓝色的的长袍,手持拂尘,正是先前来传过圣旨的公公。

我起身相迎,脸上带了虚假的客套:“公公,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