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全军都扑在了山丘上作业。
百来块的板子,挑灯燃烛地安插在山体之上,士兵们贪恋着晴日的温存,加紧工程进展。
难得的晴天,作业的难度要降低不少。
原本清理淤泥的队伍全都撤了出来,一方在军营听从严决明的调度进行抛光打磨,一方在凌将军的指挥下爬上山头,敲敲打打。
在最后一抹残阳下,终于完工了所有的打钉。
静等一场大雨,对工程的检验。
可这场大雨,迟迟未至。
天,阴沉沉的,接连两日都是墨云笼罩,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于天际,吹打着天穹下忙碌的人群。
清理淤泥的小队重新出发,趁着无雨,快速地清理区域。
大量的泥浆被混合进砂石搅拌,成堆的红砖被运输进来。
清理与搭建同时协作,每一方土地被清理出来,便迅速地搭建上红砖。
一寸退,一寸进。
这样不眠不休地劳作了两日两夜,筑底的坝基终于连绵在了一起。
混合的泥浆在成摞的红砖挤压下成型,士兵们手脚不停歇地在刷膜防水。
一桶桶的粘合剂被拎出帐篷,每一桶上都被我做好标记,要使用的平方米数。
每一滴,都不能浪费。
就在一切都在向好发展时,这场大雨,在一声震天的雷鸣声中,不期而至。
盘旋在穹顶的那层乌云终于忍耐不住了似的,四处耀动电光,地面狂风大作,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大雨滂沱,霹雳通天。
凌将军带着人冲出帐篷,将摆放在空地的粘合剂抢救回军营。
大量的红砖搬运,木板和干爽的砂石,让凌将军手忙脚乱。
几乎全军倾巢而出,在抢救搭建物资。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方砂石、每一滴粘合剂,都是河堤不可或缺的材料。
每一方,都是精密计算下求救四方获得的物资,禁不起一点点的损耗。
看着凌将军指挥有道,物资的抢救是轮不上我来插手了。
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刚刚完工的河堤。
“不许去!”严决明看着帐篷外雷声隆隆,狂风暴雨将路边的树杈狠狠地迎风折断,拦住我想要奔出外的脚步。
“这雨太大了,这个时候出去,你是不要命了吗?!”
“不行,河堤刚刚完工,还没干透,被这雨浇起来便是要坏事了!”
“严决明,你让开!”我几次冲撞不得,急得向他发了火气:“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吗?!你看凌将军,他还在不顾安危地抢救物资,我怎么能什么也不做?!”
严决明急的跺脚,将我狠狠甩在**,怒道:“我去!”
他叫了巡逻的士兵来,嘱咐要他们看管好我,不许我出帐篷一步,便一头扎进了雨雾中。
看着帐篷外肆虐的暴雨,我急在心里,严决明根本无法一人完成,需得有人帮他才行。
“傅公子您有什么吩咐,让俺俩做就行。”
看着我的士兵见我面色焦急,主动道:“或者您说,要怎么做,俺俩也想尽一份力。”
“油布,我要大量的油布!”
士兵倒也不含糊,直言物资存放处有大量的油布,只是原本是用来搭建帐篷使用的。
“我需要油布防水,遮在河堤上,保全搭建好的河堤!”
士兵俩一听,连声答应着,我要他俩带着油布去河堤找我,我要现行去查看情况。
一人闻声便动了起来,另一人犹豫半晌,将身上的斗笠披风褪下给我,道了句“珍重”,便也匆匆离去。
一阵闷雷炸开在耳畔,霹雳的雨豆打在身上,士兵大哥留给我的斗笠完全遮不住雨势。
我几乎睁不开眼。
平地腾起团团白雾,帐篷檐的水流像高山瀑布般泄下来。
完全凭借着本能的直觉,我一路磕磕绊绊地跑到了河堤旁。
大雨滂沱,浇在河堤上冒了烟。
“严决明!”
我大声呼唤着,可雨声滂沱,盖住了我这声微弱的呼喊。
河堤笼罩在雨雾下,完全看不见人迹。
我茫然地搜寻着,目力所及皆是烟雨茫茫。
“傅公子!傅公子!”
两名士兵扛着大匹的的油布吭哧吭哧地从后方冲来。
我顾不上搜寻,连忙和他俩一道将油布撑开。
“来!我往前走,你俩将油布按压住!”
扯着嗓子与他俩交流,我扛起油布迈开腿迅速向前奔去。
狂风呼啸。
按下的油布边沿刚一抬腿便被风刮起半边。
已是夜半,雨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那两名士兵也在大雨冲刷下找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一片河堤,天地间只余下我奋力奔跑的身影。
头顶的斗笠早被狂风掀翻,身上的蓑衣也不见了,内里的衣裙湿的透透的,以非常不适的姿态紧紧贴在身上。
绣花鞋跑丢了一只,若不是被河堤绊倒,我甚至都没发觉一只小脚丫**在雨水中。
顾不得许多,我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重新爬起,扛着油布继续向前。
巨石被我搬到河堤旁,按压住不断上翘飞起的油布边沿。
我回首望去,迷雾中河堤长岸来路已被油布牢牢地笼罩住,而另一边是未知的长度。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雨淋在身上给了我前行莫大的阻力。
丢了鞋的脚上早已扎进无数石子儿,随便一动便痛得抽气。
可...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
仰起头迎接暴风雨,喘息不过片刻,我将脚抬起,对向天幕借着雨水冲刷。
混合着血丝的雨滴顺着裤脚流淌下来,闭上眼一狠心,摸准脚下嵌入的石子儿,用力一拔!
“嘶——”
像是牵扯心脏一样,痛得倒抽一口气。
扯下腰间的束布,胡乱地包扎一番,裹得厚厚地,重新站起了身。
腰间失去束缚,长长的外袍松散开来,我瘦小的身板更是扛不起这男子的外袍。
可我顾不得那样多了。
手中的油布不知不觉间,便见了底。
搬起路旁的巨石,将手上最后一块油布按压住后,我无力地弯下腰来。
剩下的河堤,要怎么办。
难道...老天爷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
茫然地环顾四周,除了被风雨吹打得四散的树枝便是零散的巨石。
汇成河流的水潭上圈圈涟漪,是雨水搅动的不安。
“还有什么合适的材料...”
我迈开步子四处搜寻着,油布没了,能遮雨防水的还剩下什么......
跑着跑着,摞在地上成堆的隔板落入我的眼中。
这些隔板是前日打在山体上的,用来引导泥浆走势,上面都涂满了防水的涂层。
有一个身影,在雨中摇摇晃晃,举着板子艰难地爬上河堤,将隔板斜搭在河堤上,覆盖表面,阻隔雨水。
银月白的轮廓,在雨幕的浇打下泛出光晕。
是...严决明?
我看着他,循环往复的动作,胸口一热。
“严决明!!”
那个雨幕中的小人,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他听了下来。
可雨势太大了,他左右遥望着,却没看到我的位置。
“严决明!!”
我再次喊着,跳起脚来冲他飞奔而去,边跑边挥手:“我在这里!!”
宽松的外袍被风雨吹打得飘摇,犹如撑起的幕布在身后一飞冲天。
我迎风而上,衣摆簌簌。
严决明终于看到了我。
我瞧见他,扔下了手中的隔板,冲我飞奔而来。
“亚子!”
他跑的飞快,刚刚还相距百米,转瞬间就飞至眼前。
“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他们看好你!!”
严决明急切地想要用手为我遮雨,可方寸掌心,如何挡得住大雨瓢泼?
“我来帮你!”
顾不上寒暄,我跳下河堤,奋力地举起隔板冲他喊道:“我在下面给你递板子,你在上面铺,这样快些!”
严决明的面容被大雨浇的模糊,我甚至听不清他的喊话,只凭着本能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一块,有一块。
弯腰抬手间,我看到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河堤,望不见尽头。
原以为要干到天亮,可觉得时间过得不久,严决明却从河堤上跳下。
“完成了,亚子!”
他使劲儿地晃着我的肩,我茫然地指着远方:“那里呢?”
“那些我都独自遮罩好了!你没来的时候,我从尽头往回遮罩的!”
严决明大声呼唤着:“前面呢?我看好像有人也在上面?”
“啊!”我缓过神来,回首看到两个渺小的身影在按压油布,是那两名与我走散的士兵!
“来路我罩上了油布,用的帐篷的库存!”
我扯着嗓子冲那两个身影喊道:“下来吧!!都挡好了!!”
雨势颇大,将我的呼唤吞没其中。
严决明低头,见到我光嫩的脚丫踩在泥水中,上面包裹的束布早在奔跑不知踪影。
他的眉头深皱,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脱下外袍,一个弯腰将我打横抱起。
“自己盖好!”
严决明的语气不容置疑,话语未落,他已足尖点地在雨幕中飞奔起来。
周边的树木像是长了脚似的在自己后退。
片刻后便停在那两个忙碌的士兵身旁,对上他俩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缩在严决明的怀里,外袍半敞,鞋袜丢失。
有些羞赧地将脚丫缩在严决明的外袍下。
“兄弟们,前面我俩已经遮盖好了,雨势太大了,快些回去罢。”
难为严决明对着士兵这样的表情还能义正言辞的说些正经话。
我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心里暗骂我俩澄清已久的小道八卦,怕是又要传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