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梁四维上高中了。

从家里到学校约有五公里的路程,上学没有公交车。即使有公交车,他也舍不得花钱坐车去上学。

有道是:有苗不愁长,无苗愁断肠。梁四维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子,头发又黑又粗,身材偏瘦,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两道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双精明、清澈的大眼睛,说话时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很是招人喜欢。

梁四维被全班同学推选担任体育委员,每天早晨都是他带领全班的同学走出校门,到公路边跑步。每次快到一座桥梁前,他是将齐步走的口令改为散步走,待过桥后再带着同学们跑步。

有的同学对他这种做法有些不理解,他对同学们说:“我们一个班有五十多个人,如果在桥上齐步跑,频率一致,容易产生共振。当共振的强度超过了桥梁的承受力,严重时桥梁就会出现垮塌。”

“我们都学过物理,但没有像你这样,能将理论知识用于实践。”一位同学赞赏地说。

每个星期天,梁四维与同村里几位同学照例步行去上学。这天,他突然对另外几个同学调侃道:“我们几个都是行而上学的人。”

梁法起反驳他:“你是形而上学的人,我们不是,我们看问题从来都不是片面、孤立的。”

“你们不承认自己是行而上学的人,我承认。但是我倒要问问你们,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在走路呀。”

“那么,走是不是行?”

“是。”

“那好,既然你们承认走就是行,我们走着去干什么呀?”

“去上学呀。”

“这不得了,我们是不是行而上学的人?”

这时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边朝梁四维背上边捶边说:“你这是牵强附会,勉强比附。”

梁四维上高中时,也像他二叔当年一样,每天吃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由于平时在学校吃不上新鲜的蔬菜,口腔出现溃疡。到了星期六下午,盼着早点放学回家。

甄孝贤在梁四维上高中住校以后,专门买了一本过一天就扯下一页的日历。每到星期六的下午放工后,匆匆忙忙赶到菜地里摘些蔬菜回来,给儿子炒着吃。

时间也像从指尖流过的细沙,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转眼间,三年的高中校园生涯结束了。

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后,梁四维一度对自己的前途感到十分迷茫。他给二叔写信,谈了自己内心的苦闷。二叔只是一个高校的老师,没有权势,他只能劝梁四维安心务农。但在信中叮嘱他不要把学习撂荒了,有时间还是要多看书。知识装在自己肚子里一辈子烂不了,也臭不了,将来定会有用处。

梁四维高中毕业后,保持着喜欢看书的习惯。有一天,他在一本书里看到海伦·凯勒说的这样一句话:“我一直在哭,哭我没有鞋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人没有脚……”由这句话他联想到自己:我虽然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但我有一个好母亲呵护着我,比我还可怜的人多的是。

他从海伦·凯勒这一句话中得到了一点安慰。

深秋季节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梁四维回到农村参加生产劳动几个月后,转眼间天气又开始转凉了。这天晚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清晨,打开窗户,吹进来了薄薄的雾气。一阵寒风袭来,他打了一个冷颤。

看到远处飘落的树叶,内心十分感伤。他站在窗前吟起了清代陶宗亮的一句诗:“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一个刚刚离校的回乡青年,考虑最多的是个人前途问题。

征兵工作是在十一月下旬进行,梁四维得知今年征兵工作快要开始的消息后,欣喜若狂。他认为:自己的路靠自己走,一个农家子弟,选择与努力同样的重要。一个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不能优柔寡断。司马懿疑虑了一回,天下三分;项羽犹豫了一会,错过了天下;拿破仑多等了一天,丢掉了整个王国。

梁四维当即给二叔写信,谈了自己想去当兵的想法。

梁思恩收到信后,回信对侄儿的想法表示支持。并叮嘱他:当兵也不是想当就能当得上的,你要抱着一种正常的心态,接受部队的挑选。如果当不了兵,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人的一生不会只有一条路可走。假若能当上兵,要把高中文化课本带上。部队现代化建设的水平在不断提高,要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来推动部队的现代化建设。我敢说,过不了几年,部队提拔干部,平时的表现只是一个方面,还要在有文化、有知识的战士中选拔。因为小米加步枪的年代已经成为过去,有些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没有较高的文化知识是没法操作好的。你叔叔没有当过兵,对部队的情况并不是很熟悉,但我想道理是相通的……”二叔给他写的这封回信很长,对他也叮嘱了很多,特别是要他重视文化知识学习的指向更加明确。

当梁四维向母亲说出了自己要去当兵的想法以后。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甄孝贤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态度还十分明朗地表示支持。

农村青年想当兵必须具备两个先决的条件。一是出身要好,本人没有违法乱纪的劣迹;二是体检要合格。有的青年为了能当上兵,想尽了办法。血压较高的人,在体检前偷偷地吃牙膏,据说这种办法可以在短暂的时间里起到降压的作用。身体偏瘦的人就拼命喝水,以增加体重。

梁四维没有搞那些邪门歪道,他也不知道这些办法。体检时,他身体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很瘦,体重只有47公斤,他的体重刚够标准。

从报名参加体检到送达入伍通知书,十天左右时间就尘埃落定。

梁四维收到入伍通知后,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唱起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它山高水又深……”此时他活脱脱像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这首歌刚唱完,又学起荆轲唱道:“壮士欲行兮心茫然……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的表现虽然有些反常,但可以看出内心是多么的兴奋。

梁秋迎从弟弟收到入伍通知的那天起就开始抓紧时间给他绣鞋垫。在那短暂的几天里,她每天都熬到深夜。多年来通过母亲手把手地教,她的针线活做得很好。想到弟弟要出远门了,她给弟弟绣的鞋垫很用心。鞋垫图案寓意吉祥,色彩搭配醒目。

甄孝贤看到梁秋迎熬夜绣出的两双鞋垫,高兴地说:“姑娘,你的针线活儿现在比我做得好!”

“还不是妈很有耐心地教的,不过我还是没有妈的针线活好。”梁秋迎撒娇地回答母亲。

甄孝贤说不出什么感人至深的话语,对梁四维要求去当兵比较支持,那是因为她认准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国家就是天下老百姓共同的家,一个家总得有人看守。如果人人都不去当兵,那这个家就像门上没有上锁。

农村人虽然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得很少,但他们会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判断事情。村里人看到部队发给梁世维的不是棉鞋,而是里面带毛的皮靴,就知道他即将去当兵的地方很寒冷。

有一位村民对甄孝贤说:“四维他妈,我看部队发给梁世维的不是棉鞋,而是里面带毛的皮靴。那地方肯定很冷,不知道这孩子到那里去了以后能不能生活得习惯?”

“别人能习惯,一个穷人家长大的孩子更能习惯。古人说得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个男孩子在年轻的时候,出去受些磨炼不是什么坏事。”从甄孝贤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她对儿子到部队后要受些苦是有思想准备的。

古人说得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在离家之前,甄孝贤对儿子是千叮咛,万嘱咐:“四维,你这是要去出远门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部队上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世上最难的是人与人相处。做人一定要诚实本分,不要耍小聪明。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你要改掉同别人站着说话时喜欢把双手抱在胸前这个不好的习惯。这个坏习惯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改不掉。千万不要跟上级领导开玩笑,就是跟战友之间开玩笑,也要掌握好分寸……”儿子即将远行,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梁熙台对哥哥即将告别家乡也是依依不舍。在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他特地跟哥哥挤在一床被窝里,两人聊得很晚。想到哥哥明早就要出门了,在他的催促下,两人才入睡。

新兵到部队后,首先要在新兵连进行队列训练。一个叫荀青峡的河南兵在进行队列训练齐步走时,新兵班长喊口令迈左腿,他就扬左手,迈右腿,他就扬右手,惹得全班的新兵弯腰大笑。

新兵班长多次纠正都无效,也多次对他训斥。他本人感到很难堪,悄悄地跟梁四维说起了自己内心的苦恼。

梁四维对他说:“吃完晚饭,等到天黑以后,我们到操场的角落里,我帮你纠正。”

梁四维为了纠正荀青峡不规范的队列动作很有耐心,他站在荀青峡背后。梁四维喊口令,当他迈左脚时,抓住他的左衣袖。他迈右脚时,抓住他的右衣袖。但只要放开手,让他徒步走还是老样子。

荀青峡很不好意思地对梁四维说:“梁四维,我怎么这么笨呀,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改正不了。我真担心部队会把我给退回去,要是真的把我退回到老家,我就没脸见老家的人了。”

梁四维安慰他:“荀青峡,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对农村的事都很熟悉。我就用农村的事给你做个比喻吧,你看马比牛跑得快,但犁田耙地就不如牛。我的队列动作比你做得是要好点,但我投手榴弹就没有你投得远,这不就是你的长处吗?”

“啥长处,那是耍傻力气。”荀青峡不好意思地用很浓的河南乡音说。

梁四维连忙纠正他说的话:“你这话说得不对,做什么事都有技巧。我力气可能没有你大,但我投弹没有你投得远,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完全掌握手榴弹在出手前那一瞬间的动作要领。你并不笨,只要你好好练,纠正这个动作是没有问题的。你心理上不要太紧张,越是紧张越是做不好。一次不行来二次,我会始终帮助你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梁四维小时候因为四叔经常带着他玩,长时间的接触,他有一点很像他的四叔——遇事喜欢动脑筋。新兵连吹过熄灯号后,他躺在**又开始琢磨帮助荀青峡的训练方法。想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在他的左右手腕上各拴上一根近一米长的绳子,他站在荀青峡后面喊口令。只要他摆手不对时就将绳子往后拽。这样做比拉他的衣袖更及时、更灵活,效果更好。

荀青峡很不好意思地说:“为了我,让你受累了!”

“如果不是当兵,在茫茫人海中,我们不说不会认识,甚至一辈子也见不上面。我们能够在离家千里之外认识,这就是缘分,你不要那么客气。”梁四维以很平和的语气安慰他。

他们单个练习了几天后,荀青峡有所进步。客观地说,他的队列动作的协调能力确实比较差,他正步走的动作也不是很标准。新兵连的管理很严格,星期天不请假,战士就不能擅自离开营房。他在休息天帮助荀青峡队列训练的事,不久被人发现。排长在全排周末晚上的点评会上,对梁四维这种乐于助人的行为进行了表扬。

梁四维在心理上根本没有想到要得到表扬,只是纯粹想帮战友。那时候的农村兵,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文化低,见识少,有的人接受能力也不强。像荀青峡这种情况不是单个现象,在七班有个新兵也犯有类似的毛病,连长让七班长也采用梁四维这种办法进行训练。这一个不经意的做法,成了新兵队列训练的小发明。

人是六根不通,总有一根通。荀青峡在队列训练上不行,但在射击、投弹等方面的成绩都很优秀。从梁四维帮他纠正了队列训练不正规的动作以后,内心上也增强了自信。

离家千里,总希望与家中保持密切的通信联系,这是刚入伍的新兵普遍存在的一个共同心理。只要邮递员一到连队,大家都是争先恐后地去查看有没有家中的来信。这一现象,在新兵当中无一例外。

梁四维到部队,每次他写的信发出后,最盼望的是家里尽快回信。给梁四维回信,甄孝贤都是自己写。她认为只有自己亲自回信,才能说出当母亲最真实的心里话,儿子有什么事也会喜忧无瞒地给母亲说。

甄孝贤这次在给儿子的回信中写道:“你在信中说到帮助一位战友训练的事,我很高兴。你不是在家里,出门在外,更要学会乐意帮人。你帮了别人,千万不要认为对方欠你的,那是做人最根本的基础。如果别人帮助了你,你一定要知道感恩。不懂得感恩的人,再多的朋友也要离去。不懂感恩,本事再大也不会成功。四维,你要记住,牛马的架子大了,可以卖个好价钱,但人的架子大了不值钱。你时时事事要把别人看高些,把自己看低些。人与人相互之间,偶尔有些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如果是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多给别人说一声对不起,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在与战友交往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首先不要强调别人对不对,而是要看你自己做得好不好……”甄孝贤虽然说不出什么高深的理论,但句句质朴,句句都是很受用的大实话。因为母亲在信中没有说什么不便示人的家事,他把母亲这封信给同班关系好的战友看。有的战友看完信后,对他母亲在信中说的话十分佩服。

梁四维之所以主动给战友看母亲的回信,不可避免地有些炫耀的想法。因为不说是一个农村妇女,就是同时入伍到部队的战友,有的文化程度很低,有个别战友只上了一两年学。

新兵刚到部队是不发领章和帽徽的,到部队一个月左右还要进行一次体检,身体不合格的新兵退回原籍。有一位与梁四维一起到部队的同乡经常出现头晕的情况,有时还不能参加训练,这可能是这里海拔较高引起的不良反应。在部队复查时,他身体在别的方面也有问题,就要给退回。

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当初离家时,亲朋好友都是热热闹闹地把他送到部队的,现在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去。因此,这位同乡心理负担很重。

在即将离开部队的那几天里,梁四维怕他想不开做出蠢事,就主动找他聊天。临离开部队前,他用平时省下的津贴费,给这位即将要返回到老家的战友买了一些葡萄干、杏仁等新疆的特产让他带回。

部队在退回身体不合格的新兵时,也有哭闹的情况。新兵连的领导心里很清楚,这位决定要退回的新兵,在离开部队前不吵不闹,梁四维做了很多有益的思想工作。

新兵连搞《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中国人民解放军内务条令》等“三大条令”的比赛。

这次比赛是每个班选出三人参加,梁四维在全班战士中文化程度较高,平时也注意学习,他理所当然地被选上参加比赛。比赛中,他发挥得很出色。他们班成绩在全连名列第一,这让班长、排长很高兴。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后,每个班要评选一名优秀士兵受连嘉奖。荀青峡在班务会上,第一个提名推荐梁四维受连嘉奖。班长考虑到梁四维在新兵训练期间的表现和训练成绩,以及在内务卫生、遵守纪律等方面也比较突出,最后决定向连部上报嘉奖。

新兵中有个很流行的说法:要踢好“头三脚”。梁四维就踢好了第一脚,这对于他今后在部队的成长,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后,部队给这些新兵发了领章和帽徽。梁四维穿着佩戴领章和帽徽的军装,星期天向领导请假,到县城照相馆照了一张相,寄给了母亲。

甄孝贤看到儿子穿上佩戴有领章和帽徽的军装更加英俊,很是高兴。让她感到更高兴的是,他离家才三个多月时间,明显胖了。

梁四维也经常给他二叔梁思恩通信,二叔在回信中对他更多的是鼓励,针对他在信中谈到的有些问题,也谈自己的意见。二叔在信中还经常叮嘱他:“部队的纪律很严,一定要遵守部队的纪律,要多学战友的长处,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一个好的习惯不容易养成,但一种不良的行为要是不注意去改正,可能就会陪伴你终身。不论领导分配你干什么工作,都要竭尽全力去干好。工作能不能干出成绩,不在于分配你去干什么,关键是看你怎样去干。我作为一个过来的人,在社会经验方面比你要丰富一些。参加多年工作的经验告诉了我:如果领导在某一件事情上对你强调,那就意味着你没有做好。要是对你反复强调,就说明你做得非常不好,这一点你一定要引起注意。离家千里,一人在外很不容易。人的一生,不可能百事百顺,当你遇到困难或失意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当你在顺境的时候,要瞧得起别人。”

梁四维很佩服他二叔,每次看二叔的来信,好像是在与哲学家对话,信中所说的话很有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