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这是孩子们耍水的最好时光。村里的男娃娃都脱得一丝不挂,在港里或水渠里耍水。他们在水里互相打闹,不时给对方光身子上糊泥巴。一个夏天过去,都晒得黑不溜秋的。

男孩子大多会游泳,这得益于夏天经常到水里去玩耍。他们游泳都是在玩耍中自己学会的,可以说是无师自通。

每到盛夏中午,大人们都要在家里稍做休息,因为下午还要在烈日下劳作。

村里的男孩在学校放暑假后,都是趁大人中午稍做休息的时间,悄悄地跑到附近的港里或水渠里去耍水。池塘虽然离村子较近,他们不敢在这里玩耍。如果被大人发现,回家就要挨打。因为水火无情,每年夏季,附近村子就有小孩耍水被淹死的情况发生。

甄孝贤忙完伙房的活后,不见梁熙台,就问梁四维看没看到弟弟到哪里去了,得到的答复是不知道。

这些孩子很聪明,他们都是估计大人快要下地干活了,就赶快回来。

甄孝贤问梁熙台是不是去耍水了,他不承认,还撒谎说是跟几个小孩去捉蚂蚱了。

甄孝贤用手在他胳膊上一挠,立即出现了三道白痕。不由分说,给了儿子屁股上重重的两巴掌,训斥他:“你好大的胆,要是淹死了咋办?”

从这次挨打以后,梁熙台也学会了跟大人斗心思。他发现耍完水后,身上容易挠出白痕。有时悄悄出去耍完水后,就用细土沫在两只胳膊和胸前抹一抹。即令大人在身上挠,也不会出现白痕。

调皮是男孩子的天性,梁熙台因为耍水挨了几次打,但只要有小伙伴相约,他还是悄悄地跑出去。不过他现在不是在中午大人休息时,而是在大人下地干活后。

甄孝贤最不愿意学校放暑假,大人都要下地去干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放假在家的儿子。

有一次,甄孝贤在无意中还是发现梁熙台悄悄地出去耍水了。回到家里后,她去大门后面拿起细竹条就打。

嫂子正在打侄儿时,梁德文刚好回到了家。他知道梁熙台是因为去耍水而挨打的,故意没有上前把他拉开,他很清楚耍水会引起的后果。

过了一会儿,梁德文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嫂子,他承认错误就行了,让他再也不要偷偷去耍水了。”

梁德文这时问梁熙台:“你还偷偷出去耍水吗?”

“再也不敢去了。”梁熙台边哭边回答三叔。

梁德文这时夺下嫂子手中的细竹条,过了一会儿,就带梁熙台到附近供销社去给他买吃的,哄哄他。在回家的路上,三叔还给他讲了小孩偷偷去耍水的后果。并以附近村子淹死小孩的事例,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侄儿进行教育。

农村人主动给对方赠送东西,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表示对别人曾经给予自己的帮助表示感谢;另一层意思是,通过赠送的行为,向对方主动示好,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

村里有一家很喜欢养猫,他家母猫产下几只小猫,待小猫长大了一些后,他挑选了一只最好最大的要送给甄孝贤。

这只小猫的皮毛是深黄色的,上面有一条条的棕色斑纹,但不太明显。小小茸茸的脑袋,一对耳朵直直地竖着,像一对雷达,黄色的眼睛圆圆的,像两个小灯,长长的胡须立在脸颊两边。

猫的寿命不是很长,在当地有“七年狗,八年猫”的说法。但有的人喜欢养猫,因为它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猫的眼睛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能看到外界的各种物体,这是因为猫眼的瞳孔,在昼夜随着外界光线强弱的变化能做出调整,所以猫在黑夜也能捕捉到老鼠。

据养过猫的人说,猫还是一种很重感情的动物。当它老了,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它绝不会死在家里,让主人看到它的尸体而伤心。它要走出去,找一个最安静、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沟里,或者是在洞穴里等待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村里有见过死猫的人说,猫死了眼睛是不闭的。

甄孝贤对送猫的人说:“我并不喜欢猫,它喜欢跳上灶台舔碗,冬天还喜欢钻被窝。”

那人还是劝她:“你把它养着吧,长大了可以抓老鼠。”

甄孝贤笑着说:“我家老鼠倒是真的很多,晚上老鼠打架还把人吵醒。听你这么说,那就养着吧。”

两个儿子很喜欢这只小猫。梁四维兄弟俩从小不喜欢在一起玩耍,但从家里有了小猫以后,两人倒是很默契地合作。放学回来,两人拿着平时用于担土的箢篼,到水稻田沟里捞小鱼给猫吃。

动物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怜爱,它就对你有感情。小猫只要见到梁四维兄弟俩放学回来,就会“喵喵”地朝他们叫,并跑到他们身边。这只小猫在兄弟俩的精心喂养下长得很好,也长得很快。它会上树后,一会儿爬在房屋周围的树干上不露声色,一会儿又腾空下跳。有时还抓起一团茅草,翻滚摔打,活像捉老鼠一样。家里有了这只猫以后,又增添了一些生机。

梁德武闲时就逗两个侄儿玩,他见四维兄弟俩很喜欢这只猫,经常到田沟里抓鱼给它吃,就问小侄儿:“熙台,猫只喜欢吃鱼,你有没有办法让猫吃辣椒?”

“我没有办法。”梁熙台天真地回答。

“你要开动脑筋,好好想一想。”梁德武继续问他。

梁熙台这时把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把猫的嘴掰开,将辣椒喂到它嘴里。”

“你这个办法不高明,猫会吐出来。”

“那就把辣椒拌到鱼里面。”

“猫闻到辣味也不会吃。”

“四叔,那你有什么办法让猫吃辣椒?”

“我要是说出来了,就刮你鼻子好不好?”

“好,我让您刮我鼻子。”梁熙台之所以很痛快地答应,是因为他很想知道,四叔是用什么办法能让猫吃辣椒的,因为他跟他的哥哥一样,也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孩子。

梁德武告诉他:“将辣椒涂在猫屁股眼里,猫感到辣,它会用舌头去舔,你说猫是不是在吃辣椒?”

梁熙台对四叔的这种办法虽说不是完全认同,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好向后扬着头,闭着眼睛,让四叔刮他的鼻子。

江南地区,给晚稻田施肥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到山上割青草沤肥;二是在田里种红花草,用来肥田。

红花草,学名叫紫云英。每到开花的季节,放眼望去田野里都是花朵。种着红花草的田里飞舞着蜜蜂,就像一大片祥瑞的天宫云彩,降落在广阔的原野上,十分好看。

在江南,红花草是一种传统的肥田作物。它的根部长有密密麻麻的根瘤菌,可以直接改善土壤的肥力。

有一支江南小调唱道:“江南没有瘦的田,若有瘦的田,红花草种两年。”红花草长得较快,割一批,长一批,所以当地政府也大力提倡种红花草。

生产队为了给第二年留有种子,将部分成熟了的红花草籽脱粒后,红花草萁就堆在稻场边,红花草萁堆得又高又大。堆放时间长了,红花草萁堆压得十分紧实。

梁熙台现在也长到了让大人不省心的年龄,那时候的农村孩子没有什么玩具,他们在一起玩耍时,将红花草萁堆掏成一个又一个洞。掏的时间长了洞洞相通,洞口低处是横着的,高处还有竖着的,竖着的洞口一直通到红花草萁堆顶。

这天,村里一个平时比较调皮,名叫梁祥宾的小孩对小伙伴们说:“我进去,你们抓不到我。”他说这话,是知道这红花草萁堆里有很多的洞口,不容易抓到他。

梁熙台说:“你进去,我们来抓你。”待梁祥宾进去后,他指挥七八个小孩用红花草萁堵住每一个洞口。

参加玩耍的毕竟都是小孩子,但他们没有意识到,人钻到红花草萁堆后,如果堵着洞口根本不透气。梁祥宾实在憋不过了,就往红花草萁堆顶上的洞口上爬。

梁熙台指挥几个小孩,用红花草萁堵住顶上的洞口,人还站在上面压着。

这时村里一位地主儿子梁朴阳路过这里,他是成人,问那些小孩:“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把祥宾堵在里面了。”孩子们十分得意地说。

梁朴阳听到小孩子刚一说完,马上意识到了事情后果的严重。他连忙爬到红花草萁堆顶,推开站在洞口上面的小孩,掏出堵在洞中的红花草萁,拖出梁祥宾。只见梁祥宾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了呼吸。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梁祥宾拖到红花草萁堆下后,连忙背在背上,围着稻场跑。跑了一圈后,只听到梁祥宾长长地“啊——”了一声,梁朴阳将他放平躺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将胸部往下压。大约过了几分钟,梁祥宾躺在地上缓过来后,大哭大骂。

如果不是梁朴阳及时发现,采取了有效的措施,再晚两三分钟,梁祥宾就会一命呜呼,参与玩耍的孩子就把事情闹大了。

梁祥宾坐在地上,还是不停地哭骂。他家里人知道后赶到了现场,那架势好像是要打人命。这群孩子的家长,除了甄孝贤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干活没有及时赶来外,都来到了现场。

外面的风波平息以后,甄孝贤这次实在是气恼到了极点,她在家里用小竹条使劲往儿子屁股上用力抽打。

梁熙台长这么大,这是他被母亲打得最狠的一次。

甄孝贤心里很生气,但又不能说出的是:小叔子梁德武有时带着两个小侄儿玩耍时,喜欢搞些恶作剧。对他们或多或少地有些不好的影响,但她对小叔子的不满又不能明说。

因为她对这个小叔子既不能打,又不能骂。其实她打梁熙台时说的有些话,多多少少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

多年以后,甄孝贤与儿子说起这事时,梁熙台说:“那时不懂事,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害怕。如果不是朴阳哥路过这里,把梁祥宾从红花草萁堆里拖了出来,就要闹出人命了。”

梁熙台参加工作以后,只要见到梁朴阳都很客气,那是因为他没有忘记,当年救梁祥宾那刻骨铭心的惊人一幕。

(1)

欺生:当地方言,意思是欺负外村来的人。

(2)

五服:是指古代根据亲疏关系穿的五种不一样的丧服,也是指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自己这五代。没有出五服,是指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还比较近。

(3)

百衲衣:僧人为了表示苦修,常拾别人丢弃的陈旧杂碎的布片,洗干净后,加工缝制成衣服。此处是指衣服十分破烂。

(4)

牛粪虫:在当地是指特别蛮横不讲道理的人。

(5)

估产:这是当时农业大集体时的一种经济管理制度。凡是经济果木在结果后,村里要挑选几个人,对每家的果树所结的果实估算出产量。各家将果树所产的水果卖出后,向生产队上交估产数量的钱,多出的归自己。②

扯平账:当地方言,意思是没有人以此为例来扯皮。

(6)

稻草靿子:这是南方一种葬俗。老人去世后,每个儿子在做道场时,要在孝衣的腰间系上一根稻草靿子。入葬三天后,儿子去上坟时,每个儿子要将系在腰间的稻草靿子解下来,横搭在新坟上。外人只要看到新坟上横搭有几根稻草靿子,就知道这位亡人有几个儿子。

(7)

做制度:当地方言,此处是指匠人暗地里使用伎俩害人。

(8) 土葫芦:是起滑轮作用的一种起吊工具。

(9)

旗鱼:又名芭蕉鱼,是公认的短距离内游泳速度最快的鱼。

(10)

阁楼:江南农村民居存放柴草、粮食的地方。

(11)

矿师:相当于现在的工程师。

(12)

鼓皮:用实木板装在堂屋的四周,当地称之为鼓皮。在当时农村民居中,算是一种很考究的装修。

(13)

心深:当地方言,意思是很有心机。

(14)

盘出去:当地方言,意思是处理好后事。

(15)

下三烂:此处是指卑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