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梁德烈遇难后不久,有天晚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是靠早睡来消除白天的疲劳,村民们大多已经进入了梦乡。

梁德武在**翻了一个身,隐隐约约听到有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只见从厨房里发出火光。他迅速起床,像运动员百米冲刺一样跑到厨房,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着火了!”

家里人听到他的喊声都立即起床,有的从水缸里舀水往火上泼,也有人拿着脸盆在门外边敲边喊“快来救火呀!着火了!”这声音划破了夜间寂静的上空,把已经入睡的村民从梦中惊醒。

前来救火的村民到了现场都傻了眼,只见一片火海,疯狂的火浪一个接一个,熊熊的烈火往屋顶上乱窜。村民们担着水桶到池塘挑水来浇,因阁楼上存放的是甄孝贤平时割的干柴草,一大桶水泼出去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一条条火舌窜向空中,无情的大火在剧烈地燃烧。

这场火来得太突然,也太大了,离火场很远就能闻到火烟味。烧断了的桁条一根接着一根往下掉,烈火燃烧的物体不时地发出爆裂的声音。无奈的是这天晚上还刮着大风,泼出的水化作一团气浪冲向天空。阁楼上堆放的柴草烧着后,吐出火舌有一丈多远,人们无法近前。房顶上的瓦片像急雨冰雹般纷纷坠落,燃烧着了的粮食发出了爆米花的味道。

甄孝贤看到这场景,认为再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墙倒了伤着人,麻烦会更大。她对梁德文说:“三弟快让上面的人都下来,要是墙倒了伤着人,我们没法给他们家里人交代。”

梁德文这时双手合拢窝成喇叭状,对上面的人喊:“大家快都下来吧,不要伤着人。”

事后,分析起火的原因是:梁秋迎烧好全家人晚上睡觉前涮洗的热水后一时粗心,没有将灶膛里的火彻底弄灭。灶门口的柴火又没有与火灰堂彻底断开,引燃了堆在灶门口的柴草。

房子烧没了,梁德武顿时就像鸟儿被人捣了巢一样,气急败坏地打了梁秋迎一耳光:“你就是一个丧门星,你给我说说,我们全家到哪里去安身?”

这一耳光打得不轻,甄孝贤对梁德武说:“现在打她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有意的。”

“当初自己家的日子都过成了这种光景,你还要弄来这么个累赘,我就不说你了。在这时候你还护着她!”梁德武说这话时,气得眼珠子好像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梁德武此时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气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额上的青筋涨了出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脸怒气地走到嫂子跟前与她顶撞起来。他这时与嫂子说话,不是用“您”了,好像眼前的嫂子,是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

双方面对面地吵了一会后,他又怒气冲冲地转身往梁秋迎面前走去,甄孝贤怕他又去打梁秋迎。她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理智,瞪着眼睛大声喊道:“你要是再打她,我就跟你拼了!”

甄孝贤经旁边的人劝说,才慢慢缓过神来。她心里才意识到,在这个时候与他说长论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退一步是最明智的做法。

村里的几户人家,主动让他们一家人分头去几家住宿。他们一家人只不过是找了个临时栖身的地方,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哪一个能睡得着?!

房屋烧了以后,甄孝贤急得上了火。没过几天,嘴唇上起了几个大水泡。她让梁秋迎用针挑破大水泡,血水、脓水往外淌,总感到火辣辣的,十分难受。

梁秋迎在失火后的几天里,精神恍恍惚惚,面部表情十分呆滞。

梁思恩得知家中失火以后,给家里寄来了一百元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点钱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也能起到一点补贴的作用。

甄孝贤意识到,分头住在别人家三日五日还可以凑合,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她找村里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向他们说想到祠堂里去住,几个老人都表示同意。

祠堂是祭祀祖先的地方,在旧社会也是族长行使族权的地方。凡是族人违反族规,则在这里对他进行教育,因而这里也是封建礼制的道德法庭。

旧社会族规很严,别说是入住,就是族内妇女或未成年的儿童,平时也不能擅自入内,否则要受到处罚。村里人同意甄孝贤一家住在里面,除了同情之外,她个人在全村良好的口碑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祠堂还是村子里的“殡仪馆”。村里的成人死了以后,在这里停放灵柩,丧事设奠,念经作法事,开吊堂等。每一个死了的成年人,都是从这里告别这个世界的。晚上睡到这个地方,特别是熄灯以后,是多么的阴森可怕,大家可想而知。

这场大火,使全家维持基本生存都很困难。有的村民送来了碗筷、铁锅等餐具,有的送来了红薯干或其他的日常用品。

生产大队向公社报告了甄孝贤家着火的情况后,公社给他们家特批了救济粮。

人生是条河,深浅都得过。甄孝贤考虑到梁秋迎现在也快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为了避羞,她带着几个小叔子到湖边割来芦苇,编成芦苇帘,将祠堂隔成一间一间的,这样生活起来就方便些了。

梁德武虽然也跟着家人去湖边割芦苇,甄孝贤跟他说话时,他是爱理不理的。从房子失火以后,他几乎不理嫂子。由此看来,他与嫂子结的成见还很深。

住在祠堂那段时间里,如果村里谁家办丧事,就把芦苇帘撤去,待丧事办完后再恢复原样。

在那段时间里,很多村民都给予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很多的帮助和关照。

甄孝贤对前来帮助她的人都说:“我欠大家这么大的人情,什么时候能还清呀!”

现实使甄孝贤明白,人生在世,任何事情都要依靠自己,别人的施舍改变不了现状。全家人必须要尽快打起精神来,不然,这一家就像掉在泥潭里的石头,会越沉越深。

失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梁秋迎经常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打寒战,有时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村里有人将这一情况,悄悄地告诉了甄孝贤。这让她担心梁秋迎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再生了病怎么办,只好安慰道:“姑娘,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想它了。再说你是不小心办了错事。你四叔当时是气极了,才打了你,你不要记恨他。”

梁秋迎这时转过身,扑向甄孝贤的怀里,边哭边说:“妈,我真的不恨四叔。要是在我家把房子烧了,不说我嫂子,就是我哥也要把我往死里打。”

“你要是真的心疼妈,闲时就帮妈干一些家务活。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你能做到吗?”

甄孝贤说这话的意思是怕梁秋迎又往外跑,因为她当初是受不了嫂子的虐待才跑出来的。人在这时候是最难受、最矛盾,也是最为难的。有些话不得不说,但还不能说得太明白。如果说得太明白了,要是梁秋迎没有出走的想法,那是把睡着了的兔子给惊醒了,不说明白,又怕她没有听懂。

甄孝贤又用一种很焦急的语气问她:“妈说的话你能听吗?”

“我听妈的话,妈说的话我能做到。”梁秋迎边哭边回答。

甄孝贤一直悬着的心,在这一刻总算落下了地。她把梁秋迎紧紧地搂到怀里,心疼地说:“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房子烧了以后,不说梁秋迎行为有些不正常,甄孝贤精神上有时也是迷迷瞪瞪的。她有时用很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这是老天爷在考验我呀!”

甄孝贤是一个敢于撑逆风船的人,住在祠堂里,日常生活面临那么多的困难,从没有见她在人前哭哭啼啼的。

这天,一位与梁德武还没有出“五服”①的堂叔,针对他那天在着火现场与他嫂子顶撞,教育他:“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嫂子虽然不是你母亲,但你母亲去世时,你才多大?你嫂子在你这个家里,承担的是长辈的责任!你家失火时,你嫂子心里本来就很难受,你还要在现场顶撞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你好好想想吧!你母亲去世以后,如果不是你嫂子硬撑着,你这个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我不是你的堂叔,如果我不是为了你好,今天我根本不会多这个嘴。你嫂子做到的,我一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做到。你该改一改这驴脾气了,不要再让你嫂子为你费心了!”

梁德武对他堂叔说的这番话是不是从心里接受了,他堂叔根本不知道,他只是低着头站在堂叔面前,没有做一句争辩。

梁德武事后也感到,伸手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未免有些过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对梁秋迎以道歉的语气说:“秋迎,你不要记恨叔叔,那天我实在是气极了,失手打了你。”

“叔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犯了那么大的错,打我是应该的。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老家,不说我嫂子,就是我哥也不会轻饶我,我真的不会记恨叔叔。”

梁秋迎从家里房子被烧了以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只要家里放有脏衣服,不用母亲安排,利用空闲时间就去池塘里洗。

有一次她在池塘洗完衣服,回来在竹竿上晾晒时,根本不知道农村人晾衣服还有讲究。她认为,只要把洗干净了的衣服晾在竹竿上就行了。

甄孝贤看到后就教她:“秋迎,晾衣服时要先晾上衣再晾裤子。男人的衣服要晾在前面,女人的衣服要晾在男人衣服后面。晾裤子也是先晾男人的,再晾女人的,更不能将女人的裤子晾在男人上衣的前面。”

甄孝贤心里很清楚,与其有一百个理由让人同情,倒不如用自己的智慧和苦干来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她心中最佩服的是本村梁明炯,他是一个复员军人。因开山炸石排哑炮,两只手掌全部被炸掉,村里曾经有人劝他:“你去乞讨,有的好心人看到你这种情况会对你施舍的。”他回答说:“男人冻死迎风立,饿死不乞食。我是不会去干那种事的。”这位复员军人,后来被公社安排到一个社队企业看门。但只要有空,他还要帮着别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甄孝贤心里想:我只是穷点,但四肢健全。梁明炯伤残成这样,他都能自食其力地谋生。我好脚好手的,就不相信不能把这个家操持好。

亲房的人对甄孝贤家出这事很是同情,那时候他们家里都不富裕,有的事想帮也帮不上。

房子烧了以后,甄孝贤更加体会到了家庭平安的重要。住进祠堂过第一个春节,在吃年饭之前,她用稻草绾了一个小疙瘩,在几个儿子嘴上象征性地擦了一擦。她是怕少不更事的儿子,在吃年饭时胡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在当地,比较讲究的家庭都有这个做法。吃年饭时,用稻草绾成的小疙瘩在小孩嘴上象征性地擦一擦,意思是小孩子即令胡说了不吉利的话也不要紧,因为狗嘴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