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信息闭塞,经济落后,文化娱乐活动十分单调,一年看不上几场露天电影,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即使看电影也就是那八部“样板戏”,有线广播里经常播放的也是“样板戏”。

稍有文化的年轻人对“样板戏”的台词,几乎都能背得出来。在看电影时,常常银幕上的演员说上句台词,有的年轻人在下面接下句。演员唱上一句,台下有人跟着哼下一句。

村里的年轻人,只有在闹洞房时,那些过剩的精力才能得到宣泄。

本村有一家娶媳妇,大家在闹洞房时,有一个叫梁世家的年轻人,趁大家闹得正欢的时候,他去猛捏了一下一位小媳妇的奶。可能是捏痛了,也可能是这位小媳妇对他这种不检点的行为感到很生气,当场就破口大骂。连着几天还站在他家门口大骂,一直骂了四天。

那时候,如果有谁家准备要娶媳妇,全村的年轻人就有一种期盼。尤其是那些还没有结婚,正处在青春期的年轻人,他们将娱乐活动寄托于难得的洞房戏闹之中。小孩子不会闹,也跟着去玩,权当是去看戏。

俗话说:出门百十里,各处一乡风。长江以北的地区结婚是在上午十二点之前要把结婚仪式搞完,否则认为不吉利,因为寡妇再婚是在中午十二点以后举行婚礼。南方农村的习俗恰恰相反,是在下午傍晚时分将新娘迎娶进门,所以在南方闹洞房是在晚上。

村里有一家这天要娶亲,年轻小伙子和小孩在傍晚时分都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家门前等候。他们在新娘还没有迎娶进门之前,聚在一起聊天,等到天黑了以后去闹洞房。

男孩子们就地掏一个小圆坑,几个人在一起打玻璃球。女孩跳皮筋,她们边跳边唱:“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小伙子们就站在一起聊天,不时还说一些荤话取乐。有一个叫梁兴作的年轻人对梁德武说:“德武,我们什么时候能闹你的洞房呀?”

梁德武长长地“唉”了一声,接着以一种俏皮的语调说道:“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人家有好女,没钱别想她。谁家闺女能看上我,那才是真正的瞎了眼!”

有一个乡村教师接过他的话茬说:“德武,你不要急。天下必有你一妻,不是凤凰就是鸡。你把钱准备好吧,让我们能早些喝上你的喜酒。”这位老师插上这么一句,意思是你梁德武能说,我好歹是个老师,说俏皮话也不会比你差。

农村人联姻的范围很小,大都是邻村的人,有的还是亲上加亲的连环亲。梁家庄这小伙子娶的这位新媳妇就是邻村人,她还与本村有两个年轻人是初中的同学。

这位新娶的媳妇面容清秀,身材修长,两道弯弯的眉毛像笔画出来似的。虽然细鼻子、细眼,但五官的搭配很匀称,也很耐看。要说明显缺点的话,就是说话时鼻音较浓。

“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每到农闲时生产大队、公社不是搞围湖治港,就是进行“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一个生产大队只有十几个生产小队,人们经常在一起干活,大家相互都认识。

闹洞房的年轻人见新娘性格开朗,更是借她这新婚之夜拿她开心逗乐。特别是她上初中时两位同学,闹得更是起劲。

农村人的喜忧哀乐和他们本身的性情一样,是质朴的、粗犷的,让有些斯文人看来似乎不雅。但那是他们真实性情的外露,参与其中让人热血涌动,心灵震颤。

闹洞房既有讲究也有些名堂。通常有三种闹法:一种是文闹,一种是武闹,另一种是文武混合闹。

所谓文闹,就是动口不动手。闹洞房的人只说一些带有调戏性的荤话,这在农村是一种很文雅的闹法。所谓武闹,就是在这天晚上,谁都可以去摸新娘任意的某个部位,这是一种野蛮的闹法。所谓文武混合闹,便是既动口也动手,是一种“复合式”的狂野闹法。

这帮年轻人先是文闹。起初,有人先问他们的恋爱经过,新娘子上过初中,在这帮年轻人的嬉戏中,显得比较大方。闹洞房的年轻人,见新娘一点都不害羞就更来劲了。开始变换方法逗乐,特别是她的两位初中同学,在闹洞房时更是怪招百出。

他们首先是让新郎、新娘两人面对面站着。然后,在他们的小腹部位放上一个吹了气的小气球,为了防止他们用手往上推气球,就用麻绳反绑着两人的双手,要求他们只能用身体的上下运动,将气球推到胸部去挤破气球。其实他们这种闹法的真正意思,倒不是为了让他们把气球推到胸部去挤破,而是看他们两人一上一下往胸部推动气球时,像是在**一样的动作。新娘不愿意配合,闹洞房的人就打新郎。

在当地有个说法是“三天无大小”,也就是说闹洞房除了新郎的父母亲以外,可以不论辈分,不分年龄,只要你高兴,谁都可能去闹洞房。即使闹得过火,新郎、新娘不能生气,更不能发火。

有一个青年用毛笔在新郎上唇画上人丹胡子,要求新郎装扮成日本鬼子进村调戏新娘子。闹洞房的人,还要求新郎一边做一些下流的动作,一边还要说:“花姑娘的,哟西哟西!”

做这个表演是有难度的,新郎不愿做,就推、就搡。两口子勉强做完这个动作以后,他们又出新招,要他们当众亲嘴。在那个年代,要他们当众亲嘴是有困难的。

新娘被迫与新郎象征性地亲完嘴后,脸腾地一下子变成了红云,红到耳根,后来由红变紫,连整个脖子变成了紫茄子的颜色。她那难堪的表情,更显得娇艳妩媚。

年轻人在一起玩耍,只要大家都放开了,花样不断翻新,新娘哭也不是,怒也不成。

梁炳坤长着一副红扑扑的脸,浓眉大眼,下嘴唇略微肥厚。如果单从面相上看,给人感觉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但他是村里有名的酒鬼,他老婆说他见了酒就像蚊子见了血,苍蝇见了臭鸡蛋。村里人对他酒品的评价是:见酒想喝,喝完必醉,醉了闹事,闹完后悔。今天喝的是喜酒,他喝得更是有些过量。

梁炳坤不但胳膊长,动作还快。过量的饮酒,使他此时完全处于亢奋状态,他闹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正所谓:狂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梁炳坤这时把新娘推倒在**仰面朝天,他用手压着新娘的胸部,新娘此时就像被人翻放在地上的螃蟹,脚手不停地上下扑腾。另外几个闹洞房的年轻人将新郎抬起来面对面地压在新娘上面,新郎上面依次压着七八个年轻人。这七八个人起码有一千多斤重,再加上这些年轻人爬在上面使劲不停地往下颠动,因为闹的时间过长,这样把新娘子活活给压死了。

梁德武现在只要参与闹洞房时,就会联想到梁世家那次挨骂的情景。大家都在那里闹腾时,他是动嘴不动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得快。甄孝贤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连忙赶到新郎家,在得知小叔子没有参与压人的事后,她站在原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甄孝贤心里很清楚,出了这种事如果不尽快离开现场,是有弊无利。她悄声对梁德武说:“四弟,家里有急事,赶快回去。”

在几个小叔子的成长过程中,二叔子没有让甄孝贤操很多的心,三叔子也很本分,只有四叔子那**不羁的性格,她真感到有些无可奈何。管教小叔子与管教自己的小孩有所不同,管也不好管,不管又不行。如果他在外惹出了什么事,全家就不得安宁。

梁德武是个聪明人,在嫂子叫他回去时,他也马上意识到,在这种场合待的时间越长,麻烦就越多。趁现场混乱的时候,悄悄地溜回了家。

梁德武这次没有参与压人的事,不说她嫂子感到意外,就是村子里的人也都感到惊奇。他到家后,甄孝贤面带一种恐惧而又十分复杂的表情对他说:“四弟,当我听到闹洞房闹出了人命后,吓死我了!”她边说,边用右手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前胸。

“嫂子,如果只有一两个人在闹,我有可能也会跟着去闹。但看到这么多人压在新娘上面,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如果新娘背部朝上,双手还可以支撑一下。她仰面朝天,上面又压了那么多人,他们还不停地喊着号子使劲往下压。我想这样闹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闹出人命。”

人命关天,生产队长知道后不敢有半点懈怠。他们连夜到大队报告了此事,大队干部随即去镇上派出所报了案。

甄孝贤想到最小的叔子年龄虽然不是太大,但也要尽快让他成家。一来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二来成家以后有媳妇管他,自己也可省心了。凭着良好的人缘关系,到处托人说媒。没过多久,本村刘嫂到甄孝贤家对她说:“四维他妈,我认识一个姑娘与你家孩子的四叔年龄相仿,不知合适不?”

甄孝贤听到这里很是高兴,连忙追问她:“刘嫂,你把那姑娘的情况说说看。”

“这姑娘年龄倒是不小了,这么大了还没有对象,家里很着急。”刘嫂在介绍女方的情况时,说得是隐约其词,也很简单。

甄孝贤一听到这情况,就知道女方到现在还没有对象,不外乎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这姑娘太挑剔,可能是别人给她介绍张三不满意,王五又没看上,给耽误了;第二种情况是,这姑娘不是个人自身条件一般,就是性格古怪,不然到了这个年龄,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转念一想,四叔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自己的家境也不是太好。想到这里,她对介绍人说:“你定个时间吧,让他们见见面。”

有人给梁德武介绍对象的事,村里有好几个小伙子知道了。这天,本村青年梁同格见到梁德武后对他说:“德武,我听说刘嫂准备给你介绍对象,是不是柯家畈村的柯嘉莲?”

“我不知道。只听嫂子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但我们还没有见面。”

梁德武接着又问他:“那女的啥样?看来你知道她本人情况的,你就不能给我说说吗?”

梁同格心里想: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嘿嘿笑着对梁德武说:“我们家有一个远房亲戚就是这个村子的,这姑娘还算可以吧。”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还算可以吧”虽然是一句很抽象的话,倒是引起了梁德武的警觉。怎么样才叫还算可以?还算可以到什么程度?梁德武追问他也不说。

梁德武知道梁同格话中有话。没过几天,他私下到处打听柯嘉莲及家里人的情况。打听到的结果是:她不但形象很一般,还是一个死不讲理的女人,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敢招惹她,村里人都说她是一个“惹不起”。全村人对她母亲的评价也不是太好,说她是一个“脱死人衣服”的人。她母亲只要与人打交道,不占点便宜就不会善罢甘休。

梁德武在了解了这些情况后,他在心里想:有其母,就必有其女。她母亲是这样的难缠,她的姑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过了几天,刘嫂来到甄孝贤家,说带他们两人去见面。梁德武不想去,这让甄孝贤很是着急。甄孝贤去找亲房的几个婶娘来劝说,他也不同意去见面。

婚姻大事,别人都不能包办,何况是一个嫂子。甄孝贤知道,捆绑成不了夫妻,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硬要把他们扭到一起,往后也过不好日子,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