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蒲和衣在到源仙宫和金龙吃着糕点,顺便讲述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我不在的时候,居然出了这么多事情。”金龙一边津津有味听着蒲和衣的话,一边啊呜啊呜嚼着糕点。
“是啊,我也没想到麻烦会自己上门,想甩也甩不掉。”
“嘿嘿,有时候你不想要麻烦,麻烦偏偏来找你,谁知道球下一个会传到谁,直接一脚踢了完事——当然不要球没踢出,人却飞了。”
两人闲着无事,便出去转转,到了半路瞅见许多仙僚聚在一起,好像有什么热闹。蒲和衣见那里都是男子,自己挤进去不大方便,便对金龙说:“好金龙,你帮我去打听一下,那里在干什么好。”
金龙摇晃着尾巴,打了个哈欠:“要去你自己去,老子可没兴趣。”
蒲和衣说:“我这不是不方便吗。”
金龙古怪地看一眼蒲和衣,心说:你虽是个女的,可仙界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你是凡人,不会在意到哪里去。但涉及礼数,金龙还是无奈道:“行了行了,我去就是。”
蒲和衣顺势坐在了附近的一个池塘的白玉砖上,斜靠着一根翠竹,不一会,就见金龙头上裹着一个包袱巾,打结在鼻子上,兴冲冲回来,一只爪子还侧在脑边:“报告。”
蒲和衣乍一见到它的造型,差点摔下来,本来威风凛凛的一条龙,偏弄出这么一副贼相,还带了分呆气,她忍俊不禁。
金龙却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打扮有多搞笑,面对蒲和衣的笑声,视而不见,尾巴一摇一晃,说:“他们在聊盛阳仙君这几日节衣缩食,宅在仙宫里不知作甚,有的说他他在研究道之起源,也有人说藏了个娇滴滴的美人,还有的说他在密谋向某位女仙求婚,反正越来越偏。”
蒲和衣大为诧异,正要开口仔细询问究竟。
“这位便是到源仙君请来的贵客吧?”旁边冷不防传来一声清婉响亮的女音,金龙和蒲和衣都吓了一跳。
蒲和衣站起身,回过头一看,只见相宜仙子独自端庄得体地款款而来。
这相宜仙子正想找机会探查蒲和衣的身份,见半路恰好遇见此人,哪会错过这个机会?
因此相宜仙子和颜悦色迎上来,心里盘算了好几个计划,她原本打算先与蒲和衣嘘寒问暖,然后循循善诱从对方口中套话,然而等人近在眼前时,低头一瞅,面上登时一沉——蒲和衣披了一件绣着绿萼梅的白色斗篷,里头的青莲色上衣却是出自到源仙宫里的样式,有着显眼的标记。
相宜仙子心里大是不快,暗想: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穿仙君宫里的衣裳,还有这条蠢龙,两个加在一起,愈发让人不舒服。
相宜仙子想归想,面上还是柔和状态:“我正想着到到源仙宫找仙君,没想到遇着了你,真是好巧。”
蒲和衣作礼道:“和衣见过相宜仙子。”
“哎,你我之间客气什么,”相宜仙子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有点好奇,不知你和仙君是怎么认识的,他居然邀请你来仙界——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好奇,毕竟,仙君这三百年来不是闭关就是找人下棋,这还是头一回从凡间带来朋友。”
蒲和衣听着相宜仙子的声音很是温柔,对方还满面笑容,眉眼弯弯的,盛满温柔,只是那笑并未到达眼底,让前者不禁感觉对方的意思并没那么简单,心里觉着不大舒适:“我和重合是好朋友,他想我来他家看看。”
“是这样啊。”相宜仙子笑里藏了分意味不明的东西,一面说着,一面偷偷从袖里掏出一样东西——她之前去了趟司命的府上,好说歹说要来了这面循环镜,凡是被这镜子一照的人或动物,都会在镜中留下影像,届时持镜者只要稍一施法,就能追究出被照者的来历。她相信遆重合生性善良,若是遇上了要好的朋友会邀请到天上来,可蒲和衣是个女子,让前者不得不防。
“哎哟,你脸上这是什么啊。”相宜仙子故作惊讶道。
蒲和衣莫名,摸了一下脸上:“我脸上有什么吗?”
“有什么啊,我帮你看看。”金龙凑近一瞧,还没发现有什么,长长而飘动的龙须碰到了蒲和衣的鼻子,蒲和衣禁不住一个“阿嚏”,金龙慌得浑身颤抖,两爪子乱晃:“哇,你的鼻涕都喷我身上了!”
两人暂时忙成一团,相宜仙子递出一块帕子,蒲和衣道了谢,就给金龙擦了擦。相宜仙子含笑着,取出那面镜子,对着蒲和衣一照,道:“你看,你脸上有一颗痘痘。”
“……哦。”原来也就一颗痘痘,蒲和衣浑不在意。
而相宜仙子却暗自发笑,将镜子收了起来:“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时,就先告辞了。”
“好,仙子慢走。”
相宜仙子一走,蒲和衣就发觉不对:“她不是说要去找重合吗?”这方向明显是走反了。
金龙打了打哈欠:“谁知道,可能一说话就忘了。别管那么多,我们回去吧。”
蒲和衣耸了耸肩,也没多想,就带着金龙回到源仙宫了。
而相宜仙子一得到蒲和衣的影像,就火速奔向相宜宫,一冲进门,看守在两边的仙娥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相宜仙子一阵风似的被撞得像陀螺一样转了个圈。
“你们都退下,谁都不要进来!”镜子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那些仙娥都应声退下了。
相宜仙子舒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祭出一个结界,确认屏蔽了外界,这才掏出袖口中的镜子,施法放在半空中,口中念着咒诀。镜子闪现出一道白光,转而展出一幅幅画面。那画面很简单,变换的也很快,然而相宜仙子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到了最后大惊失色:“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和舍利子扯上关系?”等到画面最后定格在两颗颜色不同的舍利子时,白光再现,镜子恢复如初。
相宜仙子倒吸一口冷气,任由镜子自动飞入了她手中,但人还呆呆站在原地,像个木雕似的杵了许久。
她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到源仙君是佛心舍利,那她就是——”她瞳仁一缩,面情登时阴晴不定,似惊似喜,眼里闪烁着决断狠毒的光:“想不到,断了三百年的线索,居然自己跑上来了。既然你自寻死路,那也休要怪我。”
而另一边,遆重合似正有事要与蒲和衣相说,见着旁边的金龙,欲言又止。金龙摇着尾巴道:“仙君,你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遆重合道:“我与和衣有事要说,你不如回避一下?”
金龙一听,炸起身子:“你们仙官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有话不能放在大家面前说,一定要私底下两人,这是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知道!”
“两个?还有谁?”遆重合讶异道。
蒲和衣忙说了杜若的事,遆重合沉默会儿,说:“杜若这段时日,是有些怪怪的,外面还有一些有关他的不好传闻,可这回他应是真的分身乏术,不然若是换在从前,不会置之不理的。”
金龙打了个哈欠,恰在此时,一个天卫进来,宣称仙帝有事召见遆重合,遆重合起身,回头对蒲和衣道:“你且等我回来。”
蒲和衣忙应下了,便真个儿在原位待着,而金龙坐不住一时辰,就被其他路过仙娥端着的菜盘子给吸引走了。
只剩下蒲和衣一人,还在等遆重合。
只是这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蒲和衣念了好几遍经书,也不见他归来。
久等遆重合还不归的蒲和衣索性在到源仙宫乱走,不知怎么走着,忽然发现眼前有一片从未见过的花海,她拂开头顶的一树繁花,走近前,才看清这是一棵菩提树。
仙界竟然也有菩提树!
许是佛经看得久了,此刻见到了真的菩提树,脑海中竟然只想到“一时佛在舍卫”之类的言语。
“菩提一步出世界,安忍娑婆无常心。如法随捻众数子,声声禅定皆净土。”
她神志有些困乏,就靠在树下抱膝盖纳凉,倦意渐渐袭来,她竟不自觉睡着了。树上的红色、黄色花朵徐徐飘落,覆在了她的身上,很快就身处在一片红黄花海中,手腕上的佛珠泛发出与往日不一样的光辉。
她暗恋遆重合很久了,可听了仙娥的话,她不想暴露自己的感情,先不说她和遆重合仙凡有别,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感情,更何况,遆重合也从未提起对她的感情——就像之前,他应是喝醉了吧。
想起方才的事,蒲和衣摸了摸唇,又是甜蜜,又是伤心,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这样亲过他人。
人本就贪心,是什么时候就变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对方待自己一点好,就想要得到更多。遆重合在她身边待她极好,她却无法得到。
紫座为了他放弃千金身份委身刷恭桶,其实已经失去了平等的身份,爱情需要平等。相宜仙子这般美貌,又有体面的身份,他也不在意,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但是相比其他人而言,她已是幸运很多了,因为遆重合是真的把她当朋友。
她不敢说,怕连朋友也做不成。
她睡得稀里糊涂,忘了今夕何夕,直到有一只蝴蝶停留在她的鼻子上,她觉着痒了,才醒过来。
睁眼时,只觉一阵微风裹着栀子花的香味而来,迷蒙中逐渐清爽,蒲和衣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周围的世界,抬头望见璀璨的星辉,洒遍了黑色的天际,身后的菩提树树叶在夜色中泛发出星点的光,摇曳,好像在和她招手。
这么迟了!
遆重合是不是早就回来了,发现她不在,会不会误会什么?
她心头涌上一阵凉,急着要去找那白衫身影,离开花海,蹑手蹑脚走上阶梯,顺着虚掩的门缝偷偷往里望,灯依旧熄了,人应睡了吧。
“算了,你不来找我,那我来找你吧。”蒲和衣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句,想起遆重合给她的一个吻,嘴角扬起一个从没有过的甜蜜的笑。
她一路小跑去找遆重合的屋子,却在经过庭院时刹住了脚步,那日骗她去放牛的仙娥正抹泪哭着,而遆重合就站在旁边,二人好像在说什么。
此时过去不大合适宜,蒲和衣侧过身,将身形隐在一棵紫色花树下,目不斜视,耳朵却格外灵敏。
树上的繁花簌簌而下,落在了她的鬓发上。
仙娥此次来找遆重合不为别事,专门来告状蒲和衣的:“那个蒲和衣真是野蛮无理,居然联合牛来欺负我,还冲撞了相宜仙子!”
遆重合自然是偏袒蒲和衣的:“那天的事我听说了,误会一场,而且那是牛郎的牛,和衣刚上天庭不久,那天若不是你去叫她,她还从没去银河呢,又怎么会和一头牛连伙起来欺负你?再说,那天牛冲到了相宜仙子也是意外。和衣一个凡人,哪有这本事,你是神仙,你和她计较什么。”
“不嘛,我不管,你不知道她仗着自己是你请来的客人,真把自己当到源宫的人了,神气得跟什么似的,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还敢瞧不起我。”
“不会的,”遆重合笃定道,“和衣有一颗菩提心,不会瞧不起人,你应该是对她有所误解。外面有不少风声,纵然你对和衣有什么不满之处,我也希望你们能看在我的面上,不要为难她,她永远都是到源宫的客人。”
仙娥本来就满腹牢骚,一听这个,当下醋坛子被掀翻,一股酸涩怎么也按捺不住,更加不满了,面孔扭曲了下,扯起嘴角,心直口快道:“又不是我请她来的,我为什么要对她客气!”
“她是我请来的,你若真当我是兄长,就不要过多计较。”
仙娥迟疑着看他:“义兄,你真的只是把她当客人?”
遆重合心里也没底,但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把她当什么?”
仙娥当即展颜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好啦,这是误会一场,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看在义兄的面子上,多让让她。”
遆重合只当仙娥认真的,便点头:“那再好不过。”
“那义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慢走不送。”
仙娥含笑着,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脸色陡然阴沉起来,虽然刚才的对话里,遆重合贬斥蒲和衣为凡人,可句句都是袒护之意,这份细心维护,是她从没在遆重合身上看到过的。
这厢仙娥愤愤离去,遆重合扬唇,对着那棵菩提树说道:“和衣,你还要在那晃悠多久?”
“啊?”居然被发现了?蒲和衣暗暗吃惊。
“你有话就过来直说,在那儿做什么。”遆重合柔声说。
蒲和衣只得出来:“哦。”
遆重合笑着,帮她摘掉了头上的一片紫色花瓣,说:“我便知道,你在这附近。最近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
一听到他这么说,蒲和衣当下道:“你还说,自从跟了你来仙界,我好像没怎么安宁过,一天到晚都有仙子找我的茬。你不在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三次诈骗,两次抢劫,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庭有多危险。”
“仙娥的话你不要在意。”
“我不会管这些事的。”
“我知道,你是……”他动了动嘴唇,顿了顿,“我原以为那些仙子追求雨神已经够疯狂了,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多粉丝。”
“是啊,那些没事找事的人,应该是仙帝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太少了,都是闲出来的!不知道还会平白惹来多少麻烦呢。这群人就如同看见蛋里有缝的苍蝇,蜂拥而上,好处没有,只会添麻烦。”
遆重合说:“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带你上屋顶,看风景,怎么样?”
“屋顶上的风景和平时在地面上看的有不一样吗?”蒲和衣歪着头,抬眉偷偷瞄了下他的眼,又迅疾低下头。
遆重合说:“你看一下就知道了。”
他一伸手,捞起蒲和衣的腰肢,恍惚瞥见她错愕的眼神,带着她凭借力道跃上屋脊,二人坐在上面。满怀心事的蒲和衣看着夜色,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色道:“我忽然有种以天为盖,以地为舆的感觉,记得小时候,只要到了酉时我就必须待在家里,把房门拴紧,哪也不能去,窗户也要锁好。”
遆重合转头看着她的脸在月色的光亮下泛着光泽,一时竟有些失神。他道:“你现在也这样吗?”
“现在当然没有了,自从檀玖给了我那锡杖后,我身上就好像有了一个结界,那些东西再也近不了身。”
遆重合想了一想,说:“锡杖和钵都是佛教的法宝,加上是檀玖所用,不是凡品。”他从怀里掏出一朵花,蒲和衣道:“这是……”
“你以前跟我提起过菩提花,怎么,现在见到真正的菩提花反而不认得了?”遆重合笑道。
蒲和衣接过这朵硕大奇特的花,隐有香味扑鼻,道:“你原先说你宫里种了不少,可我到这里,一朵都没找到,现在突然拿出来,我都没反应起来是它。”
遆重合失笑:“原来是种了许多,可是前不久,被仙帝下令都摘去送给西天了。好在,我在仙帝那儿要了一朵。”
默了会儿,他又问道:“和衣,你想回家吗?”
蒲和衣睁大眼。
遆重合心脏仿佛一瞬间就被揪紧了,疼痛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可他偏偏不能在面上显现出来,只作苦涩一笑:“我带你来这里,原本是想让你感受地上没有的乐趣,可是我发现,你来这儿未必快乐,如果你在这里不开心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送你回去。你,还想在这里吗?”
蒲和衣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我想回家。”心道:重合,我来仙界,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美景,不是这里有什么菩提花,而是因为你在这。我是为你而来。
虽然她很想留在他身边,经常看到他,可是她到底不是天庭的人。
她和他是朋友,若是一直靠他,那这感情是不平等的,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嫌弃自己。
“好,”他眼里有一抹失落,“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呢?”
“明天,”蒲和衣眼角狠狠一抽,盈盈有泪光闪烁,但她低下头,借着暗色掩住了,“重合,我想回家,和在这里不开心没有关系,仙界虽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可是这里有你,有你照顾,我很开心,只是我也很想爹娘景年他们,来这里这么久,我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他们了。”
遆重合扯起嘴角:“好,明天我送你。”
蒲和衣累了,不自觉地坐着睡着了。遆重合说了一句什么,发现没有回应,扭头见此,便伸手将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嘴角轻轻一勾,三分邪魅,半挑眉,望着天空,心想:今生能遇你,已喜不自胜。
突然有点不舍将与她分别。
可是这念头才刚萌生出来,他就有一点心慌——她到底是凡人,会生老病死,自己能陪她已是缘分,那以后,照看她,愿转世也能陪伴她,哪怕她不记得了也不要紧,他只想好好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