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遆重合,对蒲和衣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见了遆重合后,心情就好了许多,就好像一颗心浸到了蜂蜜里,哪儿都是甜的。
这种好情绪持续到第二天,蒲和衣帮着蒲景年收拾了必备物件,亲自跟着蒲景年到了贡院门口,卞梅音也跟来相送——卞渭泾有要事在身,便让家奴紧跟卞梅音不离。贡院门口可谓是人山人海,蒲景年匆匆跟二人告了别,又对蒲和衣道:“姐姐,等着我好消息,这回可是要蟾宫折桂了!”
蒲和衣半开玩笑道:“你只管好好考,不拘什么名次,横竖是走过这一遭了。应试人,应试魂,晚上加碗肉馄饨。辛苦备考了这许久,是时候看看回报了。若是长久不成功,只怕若干年后你还在交报名费考试,而你的同窗却成了你的监考官。”
“哪有这么夸张。”蒲景年说着,眉眼也染上了笑意,少年意气勃发,立志要在考场上过关斩将。
不一会,蒲景年就跟着其他试子排了队,依次入场。
算着会试的天数,蒲和衣还得在京城多待几日。卞梅音一路上和蒲和衣闲话家常,完全忽略后面狗皮膏药一样一脸无奈的家奴。卞梅音渐渐话题又跑到了蒲景年身上:“没想到景年小小年纪,竟然也来考取进士,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哪里哪里,他不过运气好。”蒲和衣含笑道。
二人正走着,蒲和衣忽觉察到一道淡淡的目光,偏头一看,却见一家茶肆下,一个身穿锦衣玉袍的男子侧着身,正瞧着她,这人服饰贵重,十分体面,可是那清俊的面容却是再熟悉不过。蒲和衣心突突跳了下,对卞梅音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故人,想去看看,你不如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哎!”
蒲和衣飞奔向茶肆,而遆重合也慢慢转正身,目不转睛地看向她。蒲和衣含笑作礼:“仙君,又见面了。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遆重合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们吗?”
蒲和衣一怔,随即笑着说:“当然可以。”
遆重合望向不远处的贡院:“这一进去是要多久啊?”
“啊?”蒲和衣顺着遆重合的目光,恍然大悟,“会试连考三场,共计九天。”
“这样啊,宫里的妖邪还没除去,这考试还是如期举行。半个月来不论是青年还是少年,都看不着半个影子,今儿倒是全都聚齐了。”遆重合垂眸。
蒲和衣忆起卞梅音说过的话,再看看遆重合的装束,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脱口道:“到源仙君,你不会就是新来的国师吧?”
遆重合看着蒲和衣道:“蒲小姐真是蕙质兰心,一猜便是。”
蒲和衣讪讪一笑:“我不过猜猜罢了。”又道:“你找景年,不会是想找他扮太监吧?”
遆重合定定地看着她,说:“是,我观望了这些天,总没有一个适合的人愿意扮演太监——甚至只是换换衣服,也不肯,若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只怕宫里不得安宁。”
蒲和衣道:“这京城这么大,要想找一个年轻人扮演太监还不容易?或者是找一些快要死的,也不一定要真的阉了那个啊……反正不暴露下面,妖邪怎么会知道……”她声音越来越低,没好意思说下去。
遆重合道:“若事情这么简单,皇宫现在也不会乱成一锅粥了。那妖邪似乎对阳气特别有抵触,我曾尝试过让一个侍卫换上太监服装,可是没成功。倒是皇上,原想下令让判了死刑的囚徒来扮演,我没同意。我毕竟是仙人,尊重本人的意见,不能强人所难,若是负责引邪的人自己不愿意,我们也不该强求。”
“那你的那个朋友,他不在吗?”蒲和衣问道?
“你说杜若?”遆重合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睫羽微垂,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杜若有事在忙,这段时间怕是只有我一个人了。如果能早日捉住皇宫里的邪祟,或许宫里的人能多接近安宁的一天。”
蒲和衣想了一想,鼓起勇气,定定看着他,大胆地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人,要不——我来扮演那个太监?”
遆重合凝眸注视她。
皇宫御花园。
午后的太阳有点毒辣,园内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正提着一个洒壶,给每簇蔫巴巴的花浇水,忽然不远处一个穿着同样服装的宫女跑来,面色潮红,手里拿着什么,用一种暧昧的口吻道:“季己,霍公公托我给你带一封信。”
季己闻言,把洒壶放一边,伸手接过那封信,低头拆开了。只瞄了一下,她便将纸攥在手心,一点点捏成皱巴巴的样子。
送信的宫女有点心疼道:“虽说霍公公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可他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在御前做差事,在黄门里边,也算是年纪较轻的了——至少是现在所有太监里年龄最小的,”因为年龄更小的早已不在,“你若能傍上他,势必可以高人一等,不必再像现在这般苦,由着人欺负了。”
季己好像没听见似的,重新拿起洒壶一本正经地浇着水。
宫女咬咬唇,瞅了季己的背影半天,一跺脚:“反正话我给你带到了,去不去在你。你要是不喜欢霍公公,大可以留给我,谁不想攀上更好的位置!”
季己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提着洒壶不断给花儿淋着水,待宫女走后,她缺失表情的面孔有了如纸张撕裂般的变动。
半个时辰后,亭台水榭金盆中,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太监坐在漂浮水面的一小船上,伸长脖子巴望着什么。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远远见着一个粉色身影飘忽走来。那太监一见,顿时眉开眼笑,活像一只老鼠见着了大米,怕动作太大将船掀翻,他强忍住激动的心情,挺直了腰板,安稳坐着,冲着人影笑道:“咱家差点以为今天约不到你呢。”
池塘里的荷花早已枯萎,只留下半是深绿色的残叶布满了水面,霍公公划动船桨,离岸边近了,却发现身前还有好大片荷叶,遮住了粉色宫女上身的部分,看不到对面完整的脸。
季己拘谨的声音传来:“霍公公邀约,奴婢岂敢不从。”
霍公公挪动着脑袋,觑眼瞧了瞧她,本想一睹芳容,奈何这荷叶实在多,即使残败,也能遮蔽住对面人的五官,隐约只见着清晰的曲线轮廓,饶是如此,也禁不住让人心猿意马。这霍公公早对季己爱慕许久,也送了不少小玩意儿,可一直没说上几句话。今儿鼓起勇气写了封信邀季己来河边见面,没想到对方竟然真个儿应约来了,可见心里还是有他的。思及此,霍公公长了皱纹的脸上挂起了笑,眉目也柔和了不少:“快别说话了,这天儿怪热的,你且到船上来吧。”
季己也没矜持,大方地提着裙,一步跨上,坐到了霍公公的对面。小船微微晃动,竟是掉了个方向,季己采了身侧的一朵荷叶,顶在头上。不一会,原本还新鲜的荷叶就被骄阳给烤得炙热,干瘪了不少,人也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偏偏霍公公难得有好兴致,不断说着甜话,恨不得将毕生所学所听到的美言都在此刻说出来,也把平时所能拿出的全部优雅风度都一次性端在身上。
季己听了半天没完没了的话,没发一言,独自把玩着荷叶,过了一会,她忽然开口道:“这儿也怪热的,不如公公把船开到中心去,那儿荷叶最为密集,阳光也不易照得人头晕。”
霍公公巴不得这一声,立刻撑开竹竿,将小船摇向了池塘的中心。
水面中央波光粼粼,鱼儿在下方跳跃游动,季己唇畔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公公费心了。”
“能得你来,这点又算什么。”霍公公柔情款款道,眼珠滴溜溜转到了季己胸前的那一抹丰盈上,神情变得色眯眯,也是四下无人,他胆子逐渐放大:“季己啊,说实在的,平日咱家虽与你少有来往,可该传的话咱家也没一句落下。这么几天,你应该知道咱家对你的心意了吧?咱家知道你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也想过上更好的日子。你知道,咱家虽算不上男人,未必能让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可是咱家能答应你,你只要跟了咱家,咱家势必会跟皇上说说你的好话,动点人脉就能把你安排到更好的地方做差事,届时你就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也不用任人差遣了。”
季己似笑非笑,把头上的荷叶扶了扶,整张脸半遮半掩在荷叶间,如此一来,她脸上的表情愈发不大清晰:“公公说的可是真的?”
霍公公道:“真!千真万确!季己,你有所不知,咱家自认识你起,这颗心就一直挂在你身上,咱家为了你,做什么都愿意。”
季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变了形的笑,只是霍公公意乱情迷,无从发觉,她的声音里带了分蛊惑:“公公连死都愿意?”
霍公公一时动情,不禁说:“愿意!”
话音一落,霍公公隐察觉到不对,周畔的荷叶似乎在离自己渐渐远去,环顾四周,哪有什么池塘,全是一团朦胧的雾。霍公公心中一凉,只见对面一直半低头的季己慢慢抬起了脸——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霍公公睁大眼睛,惊惧之色霎时涌上来,面色顿时煞白。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霍公公身子向后仰,失足掉入了水中。
“噗通”一声,船只晃晃****,上面只剩下一个人影。
一个时辰后,蒲和衣换了一身宝蓝色的衣裳,戴着一顶帽子,一头长发还被迫扎成麻花辫子。遆重合在她面前端详了会儿,摸着下巴,最后满意道:“差不多有些样子。”
蒲和衣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眉眼秀气,却不大中看,忙掩了自己的面:“这个发型不好,太丑了。”
遆重合伸手放下她的手肘:“我觉着挺好。”
蒲和衣抬眼望他。
遆重合忙错开眼,故作淡定道:“酉时十一刻,我在宫门口等你。”
“好,……仙君。”
遆重合一顿,慢慢回头:“你还是叫我重合吧。”
蒲和衣回到卞府后,跟卞梅音和卞渭泾说了此事,卞渭泾虽一言不发,可放在桌子上的手却攥紧成了拳头,一双目光灼灼打量着蒲和衣。卞梅音担忧道:“国师大人虽说是你的朋友,可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话刚说完,就接触到旁边投来的阴沉的目光,卞梅音的心颤了颤。
蒲和衣摇头说:“这件事本就凶险,多一个人多添一份危险,我和遆重合是朋友,相信他定会护我周全。而且我自身也有法力,就算真遇到什么,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你可要小心啊,毕竟一年来,宫里已经出了好几桩案子,你到时可一定要跟紧国师!”卞梅音愁眉不展,“这事如果能成功,没准皇上也能批准爹爹提早回来了。”
卞渭泾垂下眼,没说什么。
“放心,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蒲和衣微笑道。
酉时十刻,街市早已亮起灯火,蒲和衣独身去往皇城,没过多久,就在人群里见着了遆重合的影子,当即欣喜地叫道:“重合!”
遆重合好像没料到有人在叫他,直到蒲和衣叫了两声,才回过头。蒲和衣兴奋地跑上前,道:“我们一道过去吧。”
遆重合“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路上,蒲和衣说了一些闲话,扭头见遆重合神色郁郁,似乎满怀心事,便想找些新鲜事物引起他的兴趣,缓解一下心情。正瞧见旁边有一个卖灯笼的店铺,挂了各种各样的兔子灯、橘子灯、走马宫灯等,兴奋地拉了拉遆重合的袖子,指着道:“重合,你快看。”
遆重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忽然一阵红一阵白,偏开头:“男的有什么好看。”
蒲和衣一怔,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灯笼铺子紧挨着一家楚馆,门口几个打扮**的男子在给一名珠光宝气的女子送别——京城名声也是开放,不仅有服务于男性的青楼,连款待女子的地方也有,也难怪遆重合神情古怪。
看了遆重合神情,蒲和衣忍不住道:“重合,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遆重合一回神,垂睫道:“听宫里来报,有一个太监落水了,捞上来的时候,五官尽毁,和之前几个死者的情况一样。”
蒲和衣脸色一变:“不是说宫里好看点的年轻太监都没了吗?”
遆重合皱眉说:“也许正是因为宫里好看点的年轻太监都没了,那东西耐不住,需要汲取人的精气维持自身法力,却不知什么原因不愿吸食侍卫的,便只好从年纪稍大一点的太监下手。”据调查,那死者恰是所剩的太监里年龄最小的。
原本,那几个资历较深的太监以为能侥幸逃脱性命,如今只怕那妖孽饿坏了,也不管食物老还是嫩了。
“对了,你的佛珠能借我看看吗?”遆重合突然问道。
“好。”蒲和衣不疑有他地将佛珠取了下来,递给遆重合。
遆重合低眉,看着指尖上微微泛着光的佛珠,留有一点余温,细细摩挲,眉头却微微皱起。
蒲和衣不明就里,以为有什么问题,一颗心悬在喉头上:“怎么了?”
他不答,手里攥着这一串佛珠,微微颤动着,慢慢举起,将其对着天光,眯眼看了半天,而后默默还给蒲和衣:“我原以为……这里面有舍利子呢。”
“哈?”蒲和衣讶然,“我这佛珠除了星月菩提子,就是用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合成,没有舍利。”
遆重合颔首,眉宇却依旧不展。
这一会工夫,二人已来到了皇宫。
这是蒲和衣第一次见到皇宫,模样有些和戏文里展现的画面不一样,甚至是更宏伟壮观一些。亭台楼阁,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一应俱全。灯火辉煌,在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如霞似火的光,刺得人不得不移开目光。
蒲和衣一路跟着遆重合,不敢踏错。同时,她也留意着四周:“皇宫怎么这么安静,连个侍卫也没有?”
遆重合走在身侧,解释道:“这里通往九曲回廊,也就是今日出事的地方,我知会了皇上,特意遣了人,独留下我们在此设法。”
又见旁边有一簇白蕊红花,其花朵硕大,形状奇特,瑰丽多彩,暗香微微浮动,蒲和衣鼻尖嗅了嗅,道:“这是菩提花吗?”
遆重合正走路,闻言偏头一看,微笑:“不,这是未雨花。”又补充道:“我仙宫里种了不少菩提花,若是有机会,你可以来看看。”
仙君的宫在天上,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的,蒲和衣只当遆重合一番客气,也没在意。
“差不多了。”遆重合道:“我先隐藏起来,然后你就顺着这条路走,记住,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因为,我会保护你。”
说着,就隐去了身形。
蒲和衣一惊,她方才忘记问了,这妖孽既然白天吃过人了,晚上还会再出来吗?可是现下遆重合都隐身了,若是贸然说话,恐怕会让其暴露。没办法,蒲和衣按捺下狂躁的心,回忆在戏台里见着太监的走路姿势,装模作样学起来。还没走多久,就感觉到周围气息似乎冷了不少。今日中午天气虽然燥热,可夜间转寒也没多稀奇,只是凭着多年遇邪的经验,蒲和衣感觉到此事不简单,只怕……
“这位哥哥,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做什么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饶是从小就与那些东西打交道,蒲和衣还是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还好夜色遮挡住了她略微煞白的脸,阴冷的气息近在身侧,一个形容诡异的宫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照着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对方粉色的宫装,却怎么也看不到那被阴影笼罩的面孔。
蒲和衣心中狂跳,有千万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面上却不动作身上,尖着嗓子答道:“奴才在替皇上物色一朵好看的未雨花。”话一说完,就后悔,她刚刚讲的这是什么啊。
那宫女却没有质疑,呵呵笑着,嗓音如银铃一样清脆动听:“我知道有个地方长着更美的未雨花,哥哥不如陪我去看?”
“这个……”蒲和衣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双腿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四肢也逐渐僵硬,她暗道糟糕,正要念咒解除,可转念又改了主意,状似不经意地瞥向假山后,那儿草木茂盛,似乎什么也没有,可惜她肉眼凡胎,看不出隐身的遆重合到底在何处。
“怎么样,哥哥,我带你去吧。”那宫女竟像蛇一样缠在蒲和衣的身上,凑近脸,阴恻恻笑着。
蒲和衣一扭头,看清了那凑来的空空的脸,上面没有一个五官。
一只指端如勾的手,刺着森寒的光,悄无声息地靠近蒲和衣的后脑勺——“铮!”鲜血飞溅,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怪叫,那宫女的手血淋淋的断了一截。
“你竟敢骗我!”宫女怨恨地瞪了一眼蒲和衣,下一刻就要张牙舞左爪飞扑上前,然而身子忽然顿了一顿,随后像是顾忌了什么害怕的东西,化成一团黑雾飞走了。
“哪里逃!”遆重合飞身而出,仙剑抵住了黑雾的去向,遆重合急忙奔到蒲和衣旁边,问道:“和衣,怎么样?”
早在仙剑出现的那一刻,蒲和衣就不断念咒,此刻身体已获得自由,重重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可把我吓坏了。”
遆重合微微一笑,待要说话,那边黑雾已和仙剑的光对峙起来。
遆重合纵身一跃,握起仙剑在手,竖在胸前,左手指掐诀,右掌顺势在剑柄处一托,剑笔直飞起,幻化出十数把同样的剑,分毫不差,飞掷向黑雾。那黑雾被飞剑穿梭,变成了一个人形,失声大叫,从半空中跌落。
蒲和衣赶忙屈指一弹,弹出一个金圈,谁知那无面姬也是灵敏,翻了一个身,灵巧躲过金圈。遆重合挥剑扫开剑气,她闷哼一声,化作黑雾飞遁。
遆重合见状,哪肯轻易放过?眼见蒲和衣不会飞行,对她道:“抓住我的袖子。”
蒲和衣点头,小心地捏住他的广袖。
“抓紧了。”
二人踏在剑上,这是蒲和衣第二次抓住他的衣服,长剑托起二人,飞驰在半空中。
蒲和衣望着那黑雾就离在不远的位置,见它飞入了一个山洞中,遆重合也御剑往下。二人环顾四周,见这地形,蒲和衣皱眉道:“这里好生熟悉。”
遆重合道:“是空蒙山。”
蒲和衣顿时醒悟,是了,空蒙山下仙君庙,空蒙山上乱葬岗,眼下这无面姬是躲到了空蒙山的一处山洞中。遆重合取出一枚夜明珠,借着亮如白昼的光,小心翼翼地领着蒲和衣走进去。
山洞里隐隐有抽泣声,那妖邪俨然伤得很重,一见二人进来,面色煞白,虽然没有五官,可蒲和衣仍能从妖邪的颤抖的声里听出惧意:“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干……”
遆重合皱眉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皇宫作祟?还不从实招来!”
那妖邪显然被吓得狠了,见到遆重合手中的剑,身子瑟瑟缩缩:“我、我说……”
“我、我叫季己,也可以叫无面姬,原是德妃宫里的一个宫女,平日里不受人待见,却因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总有不少侍卫太监与我示好,可是我一个没答应。有天德妃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明明是她自己没站稳,撞了上去,却硬说是我没拿稳,害得她毁了容貌。她又见我有几分颜色,就把对皇上的气撒在我身上,还让人脱了我的裤子,给了我一丈红……”
一丈红是宫里的酷刑,而且德妃还要让她一个年轻面子薄的宫女当着众人的面脱裤子,这是何等的耻辱……
最终她受不住,断了气,但德妃却还不罢休,找了鞭子抽尸,还用簪子划花了她的脸,偷工减料的太监将她的尸体抛入枯井中。由于冷宫阴气浓重,而她怨气难消,不得投胎转世,便一直留在皇宫中。
“我自以为没犯什么大错,却要受这样的惩罚,心怀怨恨,想要找机会报复德妃妃。可是即便德妃失宠,阳气也仍然强盛,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我在冷宫里百无生趣地乱逛,直到有一天想通,出宫看看,在这山上的乱葬岗中的一座坟墓旁认识了碜衣姥,她教会了我一道秘术,能让我借助不阴不阳之人的气血增强修为,为自己报仇。”
“碜衣姥,那是谁?”遆重合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无面姬道:“我也不知,我能认识她,也是巧合,她只说她叫碜衣姥,长得鹤发童颜,穿得和妙龄女子一样鲜艳,她收我为徒,其他什么我一概不知。自从那日后,我也没有再遇到过她,即使去从前相见的地方,也是没有下落。我抱着侥幸的心理试着用了这法术,发现果然大有益处,便一直到了今日。我在宫里虽恨德妃,但最恨的还是那将我抛尸费井的太监——仙君仙姑不知,那原是我的对食,可恨他竟薄情至此。”
遆重合和蒲和衣都诧异不已。
无面姬一声叹,悲戚道:“我第一个下手的人就是他,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然而我发现我渐渐控制不住自己,每隔三天就务必要吸食一个人的精血,女子都是阴体,但与我所修炼的法术不太相容,而侍卫纯阳之气又重,我只能从不阴不阳的太监下手,而我也是喜欢年轻好看的那些,今日实在饥饿难耐,不得已才找了一个稍微老些的。一年来,凡是想收服我的人,都反被我收服了,你们还是第一个把我逼得无路可逃的人,你们也要教化我吗?”
蒲和衣说道:“修行不是教化别人,而是降伏自己。你自性若不解脱,即便是千佛出世,不可救拔,因为你不肯放下,佛前也没法。倒不如放下对别人的错而产生的怨恨,解脱自己的心,使自己的心得到安详,那才是真正的修。”
遆重合看了蒲和衣一眼,神色不明。
无面姬愣了,旋即一笑:“如此独到的见解,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你这个年轻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真是难得!说的也很有道理,若是自己都解脱不了,又怎能解救他人?”
“圣者渡人,强者自渡。”蒲和衣道。
无面姬垂头,像是思索了一样,道:“我知错了,反正,仇也报了,怨好像也没那么深了,也是时候离开,只是那法术逼得我不得不继续杀人,如果你们能帮我脱离这魔咒,不让我受太多苦,我便跟你们回去吧。”
“如此也好,省得我们自己动手了。”遆重合取出一个收灵囊。
无面姬瞅了眼,略一迟疑,随后想通了似的点了点头,身子一软,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雾,飞入了囊中。
遆重合将囊收起,打算次日跟皇帝交代清楚,然后再向仙帝复命。他扭头对蒲和衣说:“我们快些回去吧。”
“好。”蒲和衣点头。
二人御剑出发,然而在半空中,仙剑忽然不稳,略微摇晃,遆重合神色一变:“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啊!”蒲和衣面色大惊道。
与此同时,二人脚下一空,笔直地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