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为此,叶乔悔恨交加,心情异常沉闷,每天除了和珍妮一起上班,再也不想见任何人,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半年后的一天,叶乔突然接到牛嫂的电话,牛嫂说小胡扬病了,叶乔急三火四地奔向医院,在医院里,小胡扬躺在**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医生正在给他治疗呢。晚上的时候,小胡扬的病情才稳定下来。
叶乔那几天没有时间再去想什么,她要照顾小胡扬,她的心都被胡扬牵扯着,胡扬的主治医生看叶乔生活十分困难,心中很是同情,就与主管后勤的部门主任协商,让叶乔在医院里做了一份杂工,这样叶乔既有了一份收入,也可以照顾胡扬。
有一天,叶乔去水房为胡扬洗衣服,意外地看到了因为撞车住院的我。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叶乔紧张了好几天,后来看我并没有看见她,叶乔才稍稍放下心来。再后来她观察过我,发现我没有家人来照顾,只是偶尔有几位同事来看看我,也就是象征性看一眼就走的主儿。
我那时腿上有伤,在走廊里是轻易看不到我的。再后来,叶乔偷偷地在门口向病房里窥视过,见我不是在看书就是睡觉,她知道我行动不方便,便稍稍放心了,过了几天叶乔又觉得不妥,她想到的是那天夜里我为了她而受伤,过后她却一直没有去看过我,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歉意。
那天看见我没人照顾,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叶乔不觉忘了曾经发下的誓言,又动了恻隐之心,所以那天她特意买了西瓜来看我,见我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为我收拾着床铺,不想把我吵醒了,见我醒了,叶乔心里还紧张了那么一阵子,生怕我像上次那样将她赶走,她说那样她会觉得很难过的。
但是,我醒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叶乔放心了,因为我当时的表情是又惊又喜,事后她回忆说,那天我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似的,也许是我的那份表情让叶乔特别感动,也许是我的那份惊喜让叶乔觉得很安慰,也许就是那一刻吧,叶乔对我多少有了点信任。
人是有感情的,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叶乔觉得我和那些城里人有点不一样,后来又听说我是从农村出来的,相互之间的信赖就更多了一点,一段时间的耳磨厮守,两颗心的相互贴近,终于将叶乔那颗已经结冰的心慢慢溶化,从而碰撞出灿烂的火花。
和我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叶乔对于我的为人有了更近一步地了解,尤其是第一次和我上床的时候,叶乔发现我并没有骗她,她是从我给她解后背上的胸罩挂钩发现的,她说我的动作是那么的生疏,那么的笨拙,以至于解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解开,最后还是她转过了身子才解开的。
然而对我的了解越多叶乔就越是自责,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犯罪感。
叶乔说爱是没有错的,只恨我们相识的太晚了。叶乔说她已经没有了爱的资格,她说和我在一起才感觉到自己一无所有,原来引以为荣的容貌、身材,此时都是她堕落的见证。叶乔说和我在一起其实是在害我,她说她不想害人,更不想那个被害的人就是我,这个想法对于叶乔来说又形成了一种新的折磨,她一边爱我爱的心痛,爱的发狂,一边却要想尽一切办法脱离开我,她不能让我因为她而受到更大的委屈和伤害。
大错已经铸成,叶乔便想到了退路,这个想法对她无疑是残酷的,也是现实的,所以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当成了世界末日来过。她爱我,这是她真实的感受,这种爱是不需要索取,不需要回报的,是叶乔心甘情愿的付出。
但每一次的分别都意味着可能是今生的永别,每一次的离开,都潜在着今生永不再相见的危机。所以她和我每一天的分别,心里都有着诀别般的悲苦,离开了我她就等于死去了一回,直到傍晚归来的时候,她似乎才从那死亡堆里逃脱了一般,也有种从阎王那里逃回的感觉。
可是这份爱越深叶乔的痛苦就越大,叶乔几乎把握不住自己了。她也曾想过,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等到哪天被我发现了真情她再一走了之。可是每每面对着我那渴盼的眼神,她又畏缩了,她不想伤害我,可是伤害已经形成,只是我还浑然不觉,在这种情况下,叶乔能做的就是把对我的伤害降到最小。
叶乔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忽然有一天,她听到小夏给我打来的电话,说她星期六下午二点回来,要我去机场接她。叶乔说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她很痛苦,也很悲伤,可是再仔细想想,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身边不会因为走了叶乔而显得空虚,也不会因为没有叶乔而失落,叶乔相信,她走后不久我就会重新找到真正属于我的那份幸福。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和叶乔临别的前夜,她紧紧地拥着我的身体,好像要把今生的爱用一夜来作完,就像明天便是我们今生的诀别。
那个时候小胡扬早已出院,叶乔也因为我的缘故被医院打发了。离开我之后叶乔在家里待了好长一段日子,她说她要好好地照顾胡扬,然后再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办,所以我到医院去找叶乔的事叶乔是一点都不知道。
叶乔的故事让我震惊,也让我意外,谁能想象得到:那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儿,背后竟会有那么大的悲哀,这些年来,她的心理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我真的不敢想象,是什么力量支持她走过来的?
我定定地看着叶乔,她的故事就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幕一幕地从我的眼前闪过,我似乎看见了叶乔背着孩子艰难地走在黑暗中;看见了那皑皑白雪中叶乔在拼命地挣扎着,呼喊着;看见了闪烁着的霓虹灯下叶乔在起劲地狂舞着;也看见了酒吧里叶乔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还有她为了钱在男人面前的媚笑、扭捏作态……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真怕我会承受不了,因为我的心在疼,在被一根根的钢针刺着。我努力将目光望向远方,远方那山已经渐渐地显出了阴暗的轮廓,天地间也已经有了阴暗的影子,我想,是该回家的时候了。我默默地将目光收回来,转向了叶乔。
叶乔坐在离我不远的草地上,她双手撑着地面,仰脸望着天空,额头上的那一缕头发时而被风吹起,时而又落下,附着在她那白皙的额头上。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叶乔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沧桑,一丝凄凉,而这些又实实在在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脸上。那一刻,我似乎能够体会到叶乔的心情,感受到她内心的压力。想起这些,我忽然有点难过,眼睛有些潮湿,有泪在向眼眶涌来,不知是为叶乔还是为我自己。
我暗暗告诫自己:我不能哭,因为我是个男人。
叶乔并不看我,一双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前方,或者她现在什么也没看,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望着自己那渺茫的未来。
晚风在温柔地舔舐着我们的脸,这秋日的黄昏啊,究竟孕育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又制造出多少人间悲剧。
往家走的时候我想告诉叶乔,今后不要再出去做了,胡杨的医药费我会和叶乔共同承担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叶乔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只是苦笑着,依然没有说话。
我们一前一后向家的方向走着,我走在前面,叶乔默默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们长久地沉默着,彼此间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那时我的心里很乱,因为叶乔的经历实在出人意料,毕竟我才二十三岁,我不是二婚男人,如果不是叶乔,我至今还是个处男,如今叫我怎么接受叶乔呢?叶乔不仅是有夫之妇,不仅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居然……她居然还做过小姐,这才是最致命的一点,如果我要娶她,别说是父母不会同意,就是亲戚朋友又会怎么看我?如果我同她走在一起,后面会有多少人在指指点点,在这所城市里我还能抬起头来吗?还有,洞房花烛夜,身边就有了一个会叫爸爸的儿子,这……这……哎呀,烦死了,不想了,不想了。
说实在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让我这么烦心过,不知是想出出心中的闷气,还是我的童心未泯,当我看见我前面的山路中央有一块小石子的时候,便抬起脚来,想也没想地就将那块小石子给一脚踢飞了,我的目光随着飞去的小石子落到远处的沟壑里,直到此时心中的烦躁才似乎平息了那么一点。
我又回头看了看叶乔,叶乔低着头不吭声,似乎这山中的小路只有她一个人在散步,在默默地想着心事,我的心中又有了些许的不忍。
为了安慰叶乔,我轻声说“要不……咱们结婚吧,这样我也好来照顾你们娘儿俩。”
不知为什么,这话说出来怎么会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没有一点**,别说是叶乔了,就连我自己听了也感觉出来底气不足的味道。
叶乔听了我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说“程亮,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你对我的这份感情,可是我已经没有了接受的资格……程亮,忘掉我吧,我们的相识就当是场梦,是梦总有醒的时候,假如有来生,我会在茫茫人海中等你,到那时候我一定会为你守身如玉。”
说着,叶乔的眼中又涌起了泪水,她将头转向了别处,凝视着远方。
沉默,沉默了好久,我望着远处的山,山在一片暮色的笼罩下,有点隐隐约约,只能看出山的轮廓,我的心也像那山一样,被一些雾气所笼罩,有点模模糊糊。
我说很想见见叶乔的儿子小胡杨。
叶乔说“前几天山里的胡妈妈打发胡老爹来看我们娘儿俩,顺便把胡杨接到山里去住一段日子,现在还没回来呢。”
在知道了叶乔的经历后,我的心确实是伤了,痛了,我每个晚上都失眠,尽管叶乔还住在我的家里,可是我却没有了一点点的冲动,一点点的**。我需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叶乔究竟是不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个女人。
那天午后,我怀揣着满腹心事,闷闷不乐地独自一个人来到那天和叶乔一同散步的那个山谷,在一个干涸了的河床边上,我将自己形成了一个大字形躺在那里,充分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秋日的阳光火辣辣地晒着我的肌肤,让我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刺疼,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植物成熟期的气味。
晒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受不了了,这秋老虎实在厉害,我想爬起身来,躲到旁边那处树荫下去。谁知,这一睁开眼睛,眼前竟然一片漆黑,一阵头晕目眩,我只好呆呆地坐在了原地,待情况好了一点之后,我才起身向河床边上的一处平整一点的地方走去。
我依靠着那棵树干,依旧闭上了眼睛。天空的明亮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得到。我弄不明白,人这一辈子怎么会遇到那么多的挫折,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灾难,心中的这个哀叹一时也不知是为叶乔还是为我自己,只是觉得心情有点沮丧,有点悲苦,有点想哭的感觉。
从心里说我是爱叶乔的,可是现在这份爱在我的心里会不会因为叶乔的身世打了折扣,我会不会依然如初地爱她,婚姻是大事,总不能让亲戚朋友们看我的笑话吧。
我睁开眼睛,站了起来,面对着眼前这棵挺拔的白杨树在苦苦地思索着,然后又从这棵树挪到那棵树,用手轻轻地在树干上抚摸着,摸着树身上的疤痕。就算是我接受了叶乔,我的父母会怎么对待这件事,他们会不会承认叶乔,如果只是不承认还好说,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叶乔的事情来呢?
可是让我从此放弃叶乔,这对我不仅是一种痛苦,而且还将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我想象不出来离开叶乔后的生活我会怎样度过,也想象不出来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走出眼前这场痛苦。那一刻,对着寂静的旷野我流泪了,本来我是不想流泪的,可是一想到也许从此我将与叶乔天各一方,可能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再见面的,就有一种悲苦在心中。
是的,我是不能娶叶乔的,我和她之间的那种最美好的东西已经破碎了,是无可挽回的破碎了,是难以弥合的破碎了。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有种痛苦的感觉,特别是一想到将与叶乔分离的场面,耳畔就会不自觉地响起叶乔曾经充满温情的笑声,感受到她与我在一起度过的那段快乐时光,还有那耳鬓厮磨的令我心动的情景。
如果说放弃是一种折磨的话,那接受又是什么呢?事到如今我根本就不可能再接受叶乔了,我是个男人,我有男人的尊严,有男人的自尊心。
就这样,我在放弃与接受之间徘徊着,放弃是痛苦,接受却是折磨,无论放弃还是接受,都需要我付出相当大的勇气,我有吗?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需要选择的事情,可是我相信,能面对我今天这种选择的人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也许我是唯一的一个,这不只是因为我的痴情,也是我对人生的态度,对爱情的追求,当然还有更可能的理由,那就是天意。
读者朋友,看到这里你能否帮我做出选择?对于我和叶乔之间这段感情我究竟该怎么办?是放弃还是接受?如有兴趣就把你的心声告诉我。
我伸出手去,轻轻地从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来,完全无意思地将树叶揉在手掌里,不经意地将它揉成了碎末,一丝绿色的汁液染绿了我的手掌,可是我自己却浑然不觉,我的心思还是在叶乔身上,我想象着如果我的生活中没有叶乔我会怎么样呢?我会不会再爱别的女人呢?
我还在想象着,回去后我将如何对叶乔说呢,难道就说我们是没有缘分的,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叶乔听了我的话会怎样,她有多伤心,多难过,要知道,我是她今生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如今却连我也抛弃她了,让她那本已伤痕累累的心灵再平添一道伤口,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正在山中徘徊,还没有想出个头绪来的时候,腰间的手机响了,是小春打来的,小春约我去“随缘”见面。
“随缘”这个地方真好,细想,人世间的缘分有几个不带有一丝苦涩呢?那么又何必苦苦地去追求她的完美呢?一切还是随缘吧。反正心中烦闷,出去喝点酒也好,我接完电话就下山去了,直奔“随缘”而去。
到了“随缘”,小春已经坐在那儿等我了。
小春现在真正是今非昔比,他已经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所以现在从小春的身上,是很难看到当初那一副小流氓的嘴脸,也没有了一丝小混混的那种无赖相。不说他那考究的衣着,就是那精神气质,也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精明强干的男人,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因为他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沉稳和气质。
“怎么会想起约我喝酒?不会是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吧?”见到小春本想调侃他几句,不知为什么,我的话一说出口却给人一种沉重感。我赶忙将目光从小春的脸上收了回来,端起桌上小春早已为我斟满了酒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算是为我刚才说过的话的一种掩饰。
“我发现你怎么有点老气横秋的,是不是生意做得不顺心?”小春歪着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大概是我老了。哎?你怎么样?总经理当得还滋润吧?”
说实在的,我不想让小春盯住我不放,我怕他会究起我的心事,那今天的酒喝的也不会开心的,我现在只想忘掉与叶乔之间的烦恼,所以我赶紧转移话题,想让小春的春风得意,冲淡我心头的阴影。
“行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我哪懂什么经营啊,这几年尽在外边混了,反倒把正经事给耽搁了。”
“哈哈,你行啊小春,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的小春如今说话已经没有了小混混的味道了,知道谦虚了。”我忙凑趣说。
“你小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说真的,在我最不开心的时候,有你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真正的朋友,我觉得这几年没白混,混得值。”
“你还说我呢,难道你这话说得不是也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味道,人世间一切都是缘,我们也就随缘好了。”
想不到我那天竟会说出那么俗气的话来,一句话中竟然连说出两个“缘”字,当时我真想在自己的嘴巴上狠狠地扇他两下。
“好,来,程亮,为了我们的“缘”干一个。”小春举起了酒杯。
那一刻我发现小春手中举起的那个杯中的酒是暗红色的,是经过调酒师调出来的红酒。本来这并不是什么新的发现,因为长期以来,我和小春来到“随缘”一直喝的都是这种酒。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看到这种酒,我竟然会由此联想到叶乔戴在脖子上的那个玉坠,它们的颜色有点像,不同的是这杯中装的是酒,而叶乔的玉坠中的红色却是血。
叶乔和我说过,那个玉坠是胡妈妈特地为她求的,是能保佑平安的,因为玉坠的形状有点像个扣子,所以也叫平安扣。据说里面的红色是鸡血,所以它还叫鸡血石,在农村,鸡血是可以驱灾避邪的。
我正在沉思,忽然听到小春喊:“来,程亮,我今天高兴,咱们喝酒。”
不知为什么,小春说他高兴,我却没有看得出来小春高兴在什么地方,反倒觉得小春今天似乎心事重重。
我闷闷地陪小春喝了一会儿酒,唉,说是陪小春不如说小春在陪我,这酒哇是越喝心事越重。
“小春,为什么你爸爸突然会想起要你去当什么经理?不会是有什么交换条件吧?”
我本想打趣小春,借机会挑挑气氛。可是这句话说完,我却发现小春的脸冷了许多,他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闷着头喝了一口酒。
这人世间似乎有一种误圈,有时候你很想跳出去,换一个话题,却怎么跳怎么像是往里陷,想换一个话题,似乎也是越换越沉重,本来平日里很轻松的话题,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转换了位置,成为不能一提的了。
二十七
酒吧里的空气沉闷的令人窒息,小春在闷闷地喝着酒,不一会儿小春已经将壶中的酒喝空了,只见他扬了一下手,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小春指着桌子上那个装酒的玻璃壶说“这种红酒再来一壶。”
服务生点着头走了,不一会儿将已经调好的红酒端了上来。
还是沉默,小春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我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其实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就这样,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小春才把目光投向我,缓缓地说:
“哎,程亮,说真的,我周小春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小春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呈现出一丝苦笑,他眼睛望向天棚,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我一时又找不到话题了,只是听着空中缠绕着那软绵绵的音乐声。
“程亮,你奇怪吗?人有的时候不想做的事却也要硬着头皮去做,尤其是当你……嗨,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你,来,程亮,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我能有今天,让我敬你一杯吧。”
小春的话真正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救过小春,也不知道小春何时需要我来救过,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小春的救命恩人,这人啊,怎么可能救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呢?
我没有端起酒杯,只是疑惑地看着小春,小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我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小春笑了,小春说“程亮,干了这杯酒我再告诉你实情。”
我只好在小春的注视下,一仰脖子,将杯中酒统统地喝了下去。
小春高兴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天,小春不知是不是喝高了,他见我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了异常兴奋,在我放下杯来的时候,小春就起身又为我斟满了酒。
待小春坐定后才说“还记得那天我在街上被人追杀,是你把我拉上车跑开的吗?后来你问我‘为什么与人打架?’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笑话我,现在满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尤其是对你,我应该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天不是打架,而是被追杀。追杀我的不是别人,却是我的亲哥哥派来的人,他们是拿了我哥哥的钱才来追杀我的,所以他们个个都想要我死。”
我立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怎么会是那样?可能是我那一脸的问号把小春给逗笑了,我看得出来,小春那笑容里含着很浓的苦涩味,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没听过古时曹植的七步诗吗?世间的事情几乎大同小异,古时可以为了江山手足相残,现实生活中难道就没有为了一份家产而设计谋害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吗?”
小春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阴森森的,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感染着我,使我不自觉地心跳在加快着。
我家共有兄弟二人,哥哥自小就争强好胜,可是他却有点急功近利,没有远大的目光。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他就把心思用在了家里,他看上了父亲的家业,可是父亲却没有明确表态要他来做这份家业的继承人,这样他就认为我对他是个威胁,总想有一天要除掉我。
有一次他约我一起去青水湖游泳,其实那次他就想制造一起事故置我于死地。可是后来我侥幸逃脱了,为了不伤兄弟情份,也不想让我那年老的父亲伤心,我没有说穿他,只当那是次意外。从那以后我就不再住在家里了,开始玩世不恭,到处追女孩子,其实我是想避开他的视线,让他知道我无意跟他争什么家业,让他知道我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是他对我还是不放心,也可能是只要我存在,他的心里就不踏实,因为我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
那天,是父亲的生日,父亲一定要我回家与家人一起吃晚饭,我虽然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去了,在饭桌上,父亲规劝我要学点做人的道理,不要一天总追女孩子。我不想惹父亲生气,就一一答应了他老人家,本想吃过饭后我会一走了之,那时父亲就是找恐怕也找不到我了。没想到父亲当时却是认真的,大概他认为不给我点事做就拴不住我的心吧?所以当时父亲就派我第二天去与几个商家洽谈一笔生意,并且让那个司机当天夜里跟我住在一起,说是怕我给忘了。
哥哥当时并没表示什么反对态度,他还笑着说“小春早该学着做点事情了,爸爸一天工作挺辛苦的,我们做儿子的应该多为父亲承担点。”
父亲当时还夸哥哥很懂事,很孝顺,要我多向哥哥学着点。
可是哥哥在背后却狠得咬牙切齿,为了除掉我,他找了几个人事先堵在半路上,等我的车子靠近,他们便动手与我打了起来。我的司机被打成重伤,他们人多我只好乘机逃了出来,在逃跑的过程中被他们砍了一刀,那一刀虽说砍在腿上,伤的却是我的心啊,他下手那么狠毒,那么绝情,绝不给我一点生还的希望,如果那天不是遇到了你,那天也可能就是我的归天之日。
“怎么会是这样?这也太可怕了。”
听了小春的叙述,我不知道对小春的遭遇是应该表示同情还是应该表示一点愤慨,最后我只好在惊悸中自言自语着。
小春黯然一笑,笑容中多了一丝凄惨,一丝悲苦,似乎还有一丝无奈。
“你没听说过吗?兄弟兄弟,就是你熊我来我熊你。父母如果只生哥哥一人不是就没有今天了吗?古时候的皇帝左一个妃子,右一个贵人,儿子生了一大堆,最后都是用来做什么的?还不都是自相残杀的牺牲品。”
自认识小春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小春有这么伤感过,在我的心目中,小春一直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对什么事情他都抱有混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有谁知道,原来小春的心中还隐藏着这么大的创伤。
小春苦笑着,继续着他的叙述:
“住在你那里的日子,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觉得如果我不反击,恐怕我这条命迟早会丢在这个亲兄弟的手里。所以我回去后便开始进行暗中调查,将他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一一查实,并且在他进行毒品交易时,及时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让公安机关当场抓获。没想到,哥哥被抓,父亲一气之下病倒了,如今他老人家还躺在医院里,所以我才接任了父亲的事业。”
后面的话尽管小春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却能从中感受到小春所走过的风风雨雨,感受到小春所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个时候小春的心情一定不会轻松,毕竟对手是他的亲哥哥,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一奶同胞,可是遇到这样的哥哥如果不拼争就只有死路一条,小春是没有选择的。
那一刻我是深深的感谢我的父母,没有为我生出一个哥哥来,如果我也有那么一个狠毒的哥哥,今天的我会怎么样呢?这个问题令人想起来就头皮发诈。
我了解小春的为人,我知道小春当初下这个决心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很痛苦。甚至我还能想象到,小春站在他的窗前,嘴上叼着一支烟,脸上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当他最后下了决心的时候,小春一定流下了眼泪,也许那是他长大以后的第一次流泪,尽管他是个硬汉子,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小春流泪的样子,但我相信,小春会的,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只不过他平日里善于把个人的情绪掩藏起来而已,就像今天,他的心情一定比铅还重,可是他却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话题,只有我才能在他那笑容的背后发现所隐藏着的酸楚和悲哀。
也许是今天的话题太沉重了,也许是现实的生活太残酷了,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又太无奈了,一时之间我和小春都没有说话,小春默默地端起酒杯,大大地喝下了一口,脸上呈现出一丝痛苦之状,小春用力抿紧了嘴唇,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换上了一丝笑容,尽管那笑容有点苦涩,尽管一切都在掩饰之中,只有他的睫毛上似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闪动,见我在默默地打量着他,小春用力干咳了几声“现在这烟的质量是越来越差了,我从来抽烟没咳嗽过,也可能我现在老了。”
小春说着,用力将刚点燃不久的烟掐灭,然后从桌上拿起纸巾轻轻地在眼睛上擦拭了一下,擦完他又笑了,是那种含着太多苦味的笑,他说:“程亮,你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决定要和叶乔在一起?”
是啊,是该转转话题了,可是这个话题也同样的沉重,我对着酒杯苦笑笑“我还没有考虑好呢。”
小春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一时我们谁也找不到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便又沉默了起来。酒吧里不知是哪位客人点了一曲“舞女泪”,整个酒吧都沉浸在那凄婉的音乐声中,听着听着,我觉得那首歌就是为叶乔写的,那首歌就是叶乔生活的真实写照,叶乔她如今会有多么的痛苦,生活抛弃了她,爱情玩弄了她,而我呢?与那些玩弄她的男人又有什么两样,想到这里,周身的血又在沸腾,恨不能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
我爱叶乔,这是我在那一刻深深体会到的,我的一生不能没有叶乔,因为她已经占据了我的心,我会在任何场合想起叶乔。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这个世上只要是我喜欢的都是我的宝贝。
当时为了这句话我激动不已,现在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精点的句子作为那句话的接续,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我喜欢的就要大胆地去追求,不要轻易地放弃。
那一刻,我打定主意,立时就回去,回去向叶乔求婚,要她答应嫁给我,我一定要给叶乔一个安稳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转过头去对小春说“我有点困了,咱们走吧。”
转过头来我发现小春一直在观察着我,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小春似乎很明白我当时的心境,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聚,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只要你还把我当朋友。”
小春说着一扬手,旁边过来一位服务生,小春扔下几张票子,我们一起走出了酒吧。我发现从那时起小春的嘴里轻易听不到“哥们、兄弟”的称呼,在某些人的眼里这句最显亲近的称呼此时却是小春心中最深恶痛绝的称呼了。
生活中伤害你最深的,往往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这句话现在想起来一点都不假,因为你的信任,因为你的依赖,你可能把自己的心思全盘向他托出,也可能你曾经将自己心中的秘密毫不隐瞒的向他倾诉,所以他才会对你是那么的了解,正是因为他的了解,他才会利用你对他的信任和不防备而轻易地击中你的要害,将你击败,等到他在你的面前露出那真凶面目的时候,你一定会追悔莫及,恨自己当初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恨自己的有眼无珠。所以我理解小春此时此刻的心情。
看来那个夜晚是个注定要沉重的夜晚,所有的话题都那么沉重,不,应该说是生活太沉重,太无情,太残酷了。
回到家里,我四处找不到叶乔,后来在我房间的茶几上,看到了叶乔留给我的便条:
程亮:
我等你到天黑你也没有回来,我只好给你留个条子。
我走了,不要问我到哪里去,也不要再去找我,我的经历,我的生活你已经都清楚了,你没有再来找我的必要。我也不会再见你,但我会将你曾经给予过我的这份感情保留在心底,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你。
程亮,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谢谢你给我的爱,我们是生活在两个阶层的人,我这一生已经不会再有爱情,我也没有资格再谈爱情。可能你会问我后悔吗?我也想对你说:我不后悔,因为苍天就这样安排的,我的出生就是到这世上来承受苦难的,天意难违,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接受了。
再见。
字条的下面依旧没有落款,但我知道那是叶乔留给我的,我悔恨地捏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我面前的墙上。
二十八
叶乔留下的便条,明显是在告诉我她要走了,或者说她已经走了,她不再需要我了,甚至她都不愿意再见到我,从此我们将天各一方,我与她之间再无一点关系。这个狠心的娘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气恼地下楼来到警卫室,警卫室的工人是一个新来不久的下岗工人,也可能是重新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所以他在我这里工作总是尽心尽力,现在他听到声音就开门出来了,我压下心中的火气。是啊,我没有理由冲他发火,虽然他是我的工人,但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向他勉强笑了一笑问“叶乔是什么时候走的?”
“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吗?她说是她家里的什么人打来了电话,她是接到那个电话以后走的,她说给你打过招呼了。”
“噢,是的,我想知道她什么时间走的。”
“大概晚上八点半左右吧。”
“好,好,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如果我回来会叫你的。”我将车子发动着,一溜烟地走进夜幕中。
我在记忆中搜索着,寻找着叶乔故事中那熟悉的景物。西郊,对,是西郊,马路旁边有一个公共厕所,妈的,公共厕所倒多了,究竟会是哪一个?我一点一点地找着,由于天黑,我只能靠汽车的灯光来辨别着方向和眼前的景物。
后来我又想起,叶乔似乎还说,那个公共厕所的旁边有两棵槐树,靠近槐树的边缘处有一条便道,对,是这里。我心中突然一亮,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公共厕所,旁边果然有一条宽一点的便道,可以走车。我没有将车开进去,我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可以调车,我关掉车灯,下车后摸索着向胡同里走去,可是叶乔故事中的那个蓝色的大铁门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只有旁边那个院落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叫声,这边一叫,这一片住户所有的狗也都跟着大叫起来。
我听见旁边那家院里的狗在疯狂地撞击着大门,门便被撞的“嗵嗵”直响,那狗还不罢休,似乎要破门而出,将我撕咬成碎片的样子。
我在黑暗中走着,找着,看哪个门都不像叶乔故事中的那扇门,我在心中猜测着,叶乔会住在哪个院落里,哪个房间里呢?她此时真的就一点都不留恋我吗?或许她现在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因为爱而生不如死。”她的心中也许在倍受煎熬吧。
周围的狗们叫累了,也可能是我站着不动,它们就以为我已经从这里消失了,或者狗们觉得我对它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刚才狗们只是在自己的主人面前显示一下它们的作用而已,既然主人现在已经知道了,也就算它们尽了责任,没有必要一定要穷追不舍的,所以狗们的声音也渐渐地平息了,只是偶尔还会有那么一声两声拖着长音有气无力的叫声。
狗们不叫了,可我不能总这么站着,这深更半夜的我怎么找呢?我发现虽然这里的住户都是平房,但由于现在是秋初时节,这里的人家睡觉还喜欢开着窗户,我便对着黑暗中那一扇扇窗户大声呼喊“叶乔,叶乔,你在哪里?快出来见我。
可能你们觉得我当时的那个举动很鲁莽,像个小无赖,但我是被叶乔逼得没办法,我不能失去她,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她,我必须找到她,我要告诉她我爱她,我要跟她结婚,跟她一起度过这漫长的人生。
四处静静的没有人来回答我,只有那些狗们顷刻间又疯狂地大叫起来,我不管这些,我还在喊着“叶乔,叶乔,你在哪儿,快出来,快出来。”
我的叫声被淹没在那一片的狗叫声里。一时分辨不出是我在叫还是狗在叫,管它呢,反正只要有叫的叶乔肯定就不会睡着,只要她醒来就一定会听出混杂在一片狗叫声中我那微弱的声音了。
“叶乔,叶乔,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了,你快出来吧,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我要你答应做我的老婆。”
狗们更加疯狂起来,中间夹杂着人们的怒骂声,虽然他们的怒骂声也被淹没在狗的叫声里,但我还是听到了。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包东西向我砸来,我估计那是谁家的垃圾袋,因为我闻到了一般臭烘烘的味道。
心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见不到叶乔我是不会走的,但我确实不能再这样喊下去了,我已经引起众怒了,耳畔不但传来更多更难听的怒骂声,还伴随着一包一包的垃圾,有的已经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沮丧地回到汽车的位置,打开车门我垂头丧气地坐进汽车里,我要在这里等到天明,直到见到我的叶乔为止。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我瞪着两眼望着眼前的黑暗,心中在一幕一幕地闪现着和叶乔在一起的那些欢乐场面,我感觉我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和叶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只要有叶乔在我的身边,我管他什么世俗偏见,统统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当清晨的太阳还未越出山头,而地面已经感受到它的一缕光芒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也看见有人起来走动了,我立即下车,迎上前去打听,我问叶乔住在哪里。
那人厌烦地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不知道。”竟然转身就躲了。
我知道一定是我昨天晚上的举动惹怒了他们,我便赶上几步,低声下气地说“麻烦您,告诉我叶乔住在什么地方,这对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什么叶乔,你去打听别人吧。”
那一刻,我在心里将眼前这个人的祖宗三代几乎骂了个遍,差不多已经将他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翻腾出来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向你打听个人嘛,至于这样对待我嘛。
过后一想可也是,也许叶乔住的不是这个地方呢,为什么我没有找到叶乔故事中的那扇大门呢?再说了,叶乔整天不在家,这里的邻居谁会认识她呢?唉,我真笨,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都没有考虑到,我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心中却在暗暗地嘲笑着自己。
这时前面过来一位大嫂,看样子是出来倒尿桶的,我又迎了上去,我礼貌地说“这位大嫂,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叫牛嫂的人?她住在哪儿呀?”
那个女人停住了脚步,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问“你找牛嫂干什么?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一听有门,因为她没有说不认识牛嫂,也没有说不知道,那就说明牛嫂是住在这儿,至少离这儿不远,我赶紧说“我是牛嫂的亲戚,以前来过,今天来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那你跟我来吧。”
“谢谢,谢谢,大嫂真是个好人呐。”那时我是真心说这句话的。
那个女人听了我的话后一乐,没有说什么就将我领到另外一条胡同,在一个铁门前站了下来,她敲了敲门说“牛嫂,牛嫂,家里来客人了。”
“哎,来了,是谁呀?”
我听到院内传出一阵脚步声,接着又听到钥匙相撞的声音,我知道那一定是牛嫂在掏钥匙开大门呢,便再次向面前的位大嫂道谢,目送那位大嫂走出胡同口。
大门开了,我看见一位白白净净很富态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疑惑地问“你找谁呀?”
我说“你是牛嫂吧?”
“是啊,可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牛嫂,我是来找叶乔的,她回来没有?噢,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叫程亮。”
“我怎么没听叶乔说起过?”牛嫂怀疑地问着。
“牛嫂,能不能让我进去再和你细谈?”
牛嫂半信半疑地将我让进院里。我仔细打量着牛嫂的院落,这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一排平顶的倒制式正房,其中分成几个小间,一进门是个小走廊,东面是个寝室,好像是牛嫂住的地方,走廊对面是厨房和饭厅,西面靠前窗的部分是个客厅,挨着客厅的是两个寝室,寝室的窗子一溜向西开,所以室内光线也不暗,而且空气也流通,门窗全是铝合金制成,整幢房子采光特别合理,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搞建筑的行家。
院子能有十一二米宽,靠近大门的一侧,是一排起脊的瓦房,虽然没有牛嫂住的那间气派,但从外面看也是窗明几净的。
大门的另一侧是一排半截墙壁的房子,里面放着一些杂物等。这时牛嫂指着那排平房告诉我“那就是叶乔住的房间,叶乔昨天是回来了,但她没有住下就走了。”
我听说那一排是叶乔住的房间,脚下便不由自主地向那里移去,到了跟前,我扒着窗户向里张望着,透过那白色的纱窗,隐隐约约能够看见房间里那整洁的物件,炕上铺着炕被,一床粉红色的床单铺在上面,炕里面赶角放着两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两被之间,炕当中放了一个黄色的毛茸茸的小熊,整个环境给人一种安逸、温馨的感觉。
那感觉好亲切,我不由地有点心旷神怡,这不正是我一心向往和追求的那种氛围吗?我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间屋子里收了回来,转过头却看见牛嫂也跟在我的旁边,便问:
“叶乔上哪儿去了?是去上班了吗?”不知为什么,一想起叶乔会去上班我就非常紧张,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显然牛嫂对叶乔是了解的,也知道叶乔是做什么的,只见牛嫂看了我一眼,在前头领着我进到了她的屋子,进屋后牛嫂坐在炕沿上,用手一指旁边的沙发,那意思是让我坐下来,大概牛嫂觉得我没有坐下来的意思,牛嫂便说:
“你坐,坐下来说吧。”
“哎,哎,不客气。”心里说我已经来了,难道还会客气吗?只是我见叶乔的心情太迫切了,不愿意有一点点时间被耽搁而已,可是这种心情却又不被牛嫂所理解,我也只好在牛嫂的视线内坐了下来。
牛嫂看我坐下来,她才接着我的话说“叶乔昨天回来说不再回去上班了,她要带着胡杨到外地去,让我把房子转租出去,她说她不会再来这里住了。”
“怎么会是这样?”我“嗵”的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牛嫂,因为牛嫂的话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我怎么知道?这事难道你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叶乔的男朋友吗?”
“是的,我是她的男朋友,但是……但是……嗨,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你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吗?”
牛嫂怀疑地看了看我,大概没看出我有什么可疑之处吧,这时她才说:
“她没说,但我估计她可能去接胡扬了。”
对呀,没有胡扬叶乔怎么走,她要走一定就会带上胡扬,我真是笨,怎么就没想起来。那一刻我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
嘴上连声说“谢谢,谢谢牛嫂。”
我转身就向门外跑去,我要去砬子口村,我要去找我的叶乔,我要去接回我的儿子小胡杨。
可是走到大门口我忽然又停了下来,我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牛嫂。
牛嫂跟在我的身后,见我回过头来也站住了,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那意思是说“你怎么又站住了?”
我转过身来审视着牛嫂,牛嫂长得慈眉善目,白净净的皮肤,微胖的身材,就是不说话脸上也会显出一丝笑容来,这样的女人,无论你是从哪里看也看不出牛嫂会是一个狡诈的女人。
“牛嫂,你是说叶乔昨天晚上回来了,回来不久又走了,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九点了吧?九点钟了还有去砬子口方向的车吗?肯定没有。那没有车叶乔总不会深更半夜的步行到砬子口吧,况且从城里到拉子口村有五百多里的路程,叶乔如果是步行大概也得走上几年吧?”
牛嫂开始只是笑了笑,听我说完后她才说“我并没有说叶乔是去了砬子口,我只是说也可能是去接胡杨了,是你自己说的叶乔去了砬子口。”
我细想想,当时确实是这样,虽然牛嫂说的是事实,可我的心中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别扭,又找不出发作的理由,便不是那么友好地看了牛嫂一眼,然后向她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
二十九
临出门的时候,我用眼角的余光将牛嫂这座院落又扫了一眼,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沮丧。
出了牛嫂的家,我将车子开到旁边一个胡同里,然后我就去了离牛嫂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卖店,买了一瓶啤酒,一包五香花生米,一边喝着啤酒就着花生米,一边监视着牛嫂家的大门。
想不到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今天竟然也学会了特务盯梢的手段,做起特务的勾当来了,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一阵不平,叶乔啊叶乔,你难道就不知道我对你的那一片赤诚的爱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许久,许久,牛嫂家的胡同里没有一点走动的声响。快到晌午的时候,忽然牛嫂家的大门开了,是牛嫂出来了,她走到便道上向两边看了看,和遇见的人打了几声招呼就转身回去了。不一会儿,我发现叶乔背了个包,后面跟着牛嫂一起出来了,那样子是牛嫂在送叶乔,叶乔似乎刚刚哭过,眼睛还有点红肿,肿起的眼睛在秋日的阳光下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她们刚刚分手,牛嫂已经转身走了回去,而叶乔还没有走出这条便道的时候,我阴沉着脸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叶乔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当时叶乔正低着头走路,突然前面站着一个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惊讶地抬起头来,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叶乔真的惊呆了,她在那一瞬间眼神由惊变喜,由喜变成了冷漠。
我用一双幽怨的眼神看着她,眼神中透出责备和不满:你想就这样不辞而别吗?难道我们之间连朋友都不如了吗?你真的就能抛弃我们之间这段感情吗?真的连和我打声招呼都不愿意了吗?
有人说用眼睛说话其实比用嘴巴说话更厉害。这话我信,那天我就那么一声不吭,只用一双眼睛直视着叶乔。不一会儿,叶乔就受不住了,她突然捂住脸,转过身子哭了起来。
叶乔就那么哭了一会儿,在哭声里她喃喃着说“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也说过让你留下来,你为什么不听?为人要公平,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听?”
叶乔愣愣地看着我,这时旁边已经有一些人在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我不管这些,伸手从叶乔的手中接过包来,开始时叶乔不肯将包给我,但我执意要拿,叶乔抢不过我,只好放手了。
我接过叶乔手中的包,搂住叶乔的肩膀,然后我们一起向车子停放的地方走去。
路上,我问叶乔准备到哪里去?叶乔说她想好了,要带着胡杨去上海,那是个大城市,工作会比这里好找,到那里可以边打工边给胡杨治病。
叶乔发现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哭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做从前的事,从前的叶乔已经不存在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叶乔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她一定以为我是不愿意跟她说话,她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是怕见到你会……”
叶乔打住了话头,她低下头不再看我。
“你不想听听我想说什么吗?”我挑衅地看着叶乔。
叶乔一愣,她定定地在我的脸上看了那么几秒钟,我的目光并不躲闪,迎着她的目光望去,叶乔的眸子就像是一潭湖水,虽有沧桑却也宁静。
在我目光的直视下,叶乔终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将头扭转了过去,不知在看什么,还是在掩饰着什么,更有可能她那时是在想着什么吧?过了一会儿,她又回过头来,脸上依然笑盈盈地看着我,依然表情淡淡地说“你还没说,叫我听什么?”
这时我拉着她已经走到了我的车子跟前,我打开车门,扶叶乔上车坐好,我也绕过车头,坐到驾驶室去,坐好后我并没有急于发动车子,而是扭过头来看着坐在身边的叶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说的话你听好了,叶乔,你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我说话的时候,有意板起脸来,用手指着叶乔的心窝重重地说。
叶乔睁大了眼睛,她惊愕地看着我。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走了,那我呢?我会怎么生活你想过吗?”
“程亮,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是的,我找到了,可是你却要把它带走,你知道吗,你带走的不是别的,而是我的幸福,是我的生命。”我一声一声的质问着。
叶乔双手捂脸又哭了起来。
我不管这些,我双手按住了叶乔的双肩说“我要你答应,答应嫁给我,做我的老婆,一生一世。”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
也许是我太激动,也许是这句话在我心中酝酿的太久,也许是昨天夜里那短暂的离别,让我在漫漫长夜经历了太久的等待和思考,所以我说这话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如果叶乔不答应,我是不会停止哭泣的。
叶乔是被我的举动惊呆了,她挪开了双手,缓缓地拉着我的手,又抬起右手轻轻为我擦去泪痕“原谅我,程亮,不是我不答应你,实在是我没有这个资格,如果今天我答应了你,那我就是在害你。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因为爱,所以我才不能答应你,因为爱,所以我才要离开你。”
两手相握,两眼相对,我发现叶乔的泪水从她的眼底深处涌来,又缓缓地流过她的脸颊,最后滴落在我们的手上,那泪水由热变凉。
“叶乔,你说你爱我,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爱吗?既然我们彼此都爱着对方,我们为什么不能生活在一起呢?我们之间只要有爱就够了,正是这爱让我离不开你,正是这爱让我承担起一份责任,叶乔,就让我来照顾你的一生吧。”
“程亮,你要考虑后果,你的父母会怎么说,你的乡邻会怎么说,还有你的朋友会怎么说。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我们将这份爱永远地珍藏在记忆里,至少那样不会有失望,不会有……。”
“我们为什么要在乎别人呢?你为什么只想别人怎么说,难道你活着就是为别人活着吗?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回,我们只在乎别人,为什么不能在乎一回自己的感受呢?”
“……”
“你怕将来会失望,是不是你对我没有信心?怕我日后会反悔?那好,我现在就对天起誓:如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叶乔就惊慌地伸手将我的嘴捂上,生怕我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那一刻我笑了,我的小小的计谋终于得逞了。
“程亮,你会后悔的。”
“是的,我今生如果不能娶你,才会令我后悔一辈子呢。”
“……”
“叶乔,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山里胡妈妈家,去接回我们的儿子,然后我要带着你,带着我们的儿子一起回到我的乡下家里,我要郑重其事地向乡里人宣告,我要结婚了,这就是我的太太,我的儿子。”
“看你,我还没说要嫁给你呢。”
“可是我知道你已经答应了,对吗?”
“你快放开手吧,你已经把我给握疼了。”
叶乔的话提醒了我,这时才发现刚才由于太紧张,由于太激动,无形之中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握着叶乔的手。听了叶乔这么说,我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但我还是不肯放手,只是握的程度相应放松了一点。
“不,你还没有答应我呢。你如果不答应,我就不松手了,就这样跟着你走到天涯海角。”
“好吧,我答应你。”叶乔终于破涕为笑了。
听了叶乔的话,我赶忙将叶乔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我们相视而笑。见我还是不肯放开手,叶乔令人不易察觉地轻轻叹息着“程亮,咱们事先说好,如果哪天你有了中意的女孩子,不要在我面前说伤害我的话,然后就让我悄悄地离开你好吗?”
“你不许胡说,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了。”我借机拥住了叶乔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