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颜打扮好自己，刚要启动车子，身后突然有把手枪顶到了她的后脑勺上:“举起手来！”
杜雪颜吓了一跳，举起手，慢慢转过了身子：“你是谁？”身后传来了两声笑声:“呵呵，嫂子，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杜雪颜长出口气，把手放了下来：“是海云？你这个死丫头，想吓死我呀？”曹海云继续将手枪对准着杜雪颜，说：“别动！你再动我打死你！”杜雪颜低声道：“海云，你这是干什么呀？”曹海云冷笑着说：“嫂子，你的化装术真是太高明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定会认为你就是佐藤的司机。”杜雪颜看见曹海云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疑窦丛生：“海云，你究竟是什么人？”曹海云面无表情地说：“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杜雪颜强忍住内心的火气，问道：“你是……”曹海云朗声说道“我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佳木斯谍报站的站长曹海云！”
杜雪颜一下愣住了。想起这会儿仍在包间里与葛兰山周旋的曹子轩，她不能把时间耗费在这里。如果时间一长，让葛兰山的手下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她恳切地说道：“海云，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哪！”曹海云冷笑道：“嫂子，我是一个中国人不假，但是，这个国家首先拋弃了我！”
杜雪颜还没有开口，曹海云就举着枪从后座过来到了副驾驶座上：“嫂子，转过身来，我把你捆上后，我们再谈。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了你。否则的话，我就把你交给松阳雪樱子！”
杜雪颜只好伸出双手：“看在我们姑嫂一场的分上，你就在前面捆吧，可以吗？”曹海云冷冷地说：“当然可以。”曹海云绑住了杜雪颜的双手后说：“嫂子，我把车灯关了，免得让人发现。”杜雪颜长长叹了口气：“海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可以，反正除了你和哥哥，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在这里！”
杜雪颜悔恨万分：“海云，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但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你竟然是日本人的奸细！”“嫂子，纠正一下，不是奸细，是间谍。”曹海云平静地说。“这两个词有区别吗？”
曹海云认真地说：“间谍是谍报人员的简称，是一个职业，奸细则是一个贬义词。”
杜雪颜气愤地说：“你做了日本人的间谍，在中国人的眼里就是奸细！”曹海云用枪指着杜雪颜的脑袋，生气地说：“我是间谍，不是奸细！”杜雪颜笑了笑：“海云，你激动什么？你认为奸细这个词不好听，我不说就是了。”曹海云把手枪放低，说:“嫂子，你问吧。问完了，我还要和你商量正事儿呢。”
杜雪颜看着曹海云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做事？”“虽然我们各为其主，但我们终究是姑嫂，我的伤心事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今天，我就给你说说。”曹海云把枪收起来，慢慢地说出了压抑在她心底十几年的伤心往事：
“那一年，我才十三岁，和母亲住在佳木斯西郊的一片破烂平房里，穿不上衣服，吃不饱饭。有一天，妈妈出门去了，我的后爹刘老大就把我奸污了。我妈回来以后，我哭着给她说了，我妈骂他是禽兽，他不仅不自责，还打我妈妈。我帮妈妈打他，他竟然拿起一把菜刀要砍我。妈妈赶紧抱住他的腿，让我快跑，我就没命地逃走了。”说到这里，曹海云忍不住痛哭起来：“刘老大是一个恶棍，我如果不跑的话，可能就真的没命了。我跑哇跑，这一跑就跑到了佳木斯‘拓展商行’的门口，遇上了拓展商行的老板熊本森，就是第四师团师团长熊本一郎中将的父亲。后来我认熊本森做了干爹，熊本一郎中将成了我的哥哥。”
杜雪颜根本不敢想象，这个小姑子，竟然会是熊本森的养女，想到自己与她朝夕共处了大半年，对此竟然没有一丝察觉，不禁不寒而栗。
“我跑到拓展商行门口时，被一块石头绊倒了，熊本森见我摔倒了，就从商行里出来把我扶了起来。看见我的膝盖破了，血淋淋的，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进了商行。他和干妈一起，给我消毒、包扎，问我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地乱跑。我就把实情告诉了他。我干爹非常气愤，害怕我的母亲被继父杀死，便开上车到了我家里。这时候，我妈妈已经被刘老大打得昏死了过去。”
杜雪颜听到这里，不由得骂道：“这个刘老大，真是个畜生！”
“是的，中国人都是坏人！刘老大是坏人，曹弘毅也是坏人！”
杜雪颜听她如此说，不禁柔声劝道：“可曹弘毅现在已经收留你们娘俩了。”曹海云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曹弘毅抛弃了我妈妈，我们能受那样的罪吗？”杜雪颜催促道：“哦……海云，你继续说……”
“我见妈妈被他打晕在地，就哭着扑到妈妈身上。刘老大看见我之后，又拿菜刀准备砍我，被干爹一把抓住了。刘老大乘干爹不备，把干爹的鼻子一拳打破了，拿起菜刀又要砍干爹。我干爹大怒，掏出手枪，一枪打死了刘老大。”
“看来这个熊本森还真是个好人。”杜雪颜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应对的办法。
“岂止是一个好人哪！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曹海云坚定地说。
杜雪颜轻轻地挣着绑住手腕上的绳子，说：“这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侵略我们中国呢！”曹海云一瞪眼道：“这不叫侵略！”
“那叫什么？”
“日本人是帮助我们，想把我们中国变成人间天堂！”“海云哪，看来你是中毒太深了！”杜雪颜不禁一阵苦笑。曹海云气咻咻地说：“杜雪颜，我没有中毒！我说的是事实！”
“曹海云，既然说服不了你，我无话可说。”杜雪颜无奈地说。
“你不听我说了？”曹海云看着杜雪颜。
车里比较暗，杜雪颜轻轻活动着手腕，觉得绳子越来越松了：“海云，我在洗耳恭听呢。”
“经过那件事之后，我就认熊本森做了干爹，认美智子做了干妈。干爹又送我去上学堂，他想让妈妈到他的商行工作，妈妈觉得他是日本人，不想去，干爹便把一些活拿给妈妈，让妈妈在家里做，然后给她工钱。”
杜雪颜偷偷地把已松开的绳子在手心里捏紧，问道：“那你加入共产党是哪一年的事情？”曹海云没有察觉杜雪颜的异样，仍旧平静地叙述道：“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从干爹口里得知，他不仅是拓展商行的老板，还是关东军谍报站的负责人。他问我们学校有没有共产党，我说有，他就让我想办法加入。我当时还不明白，他说是让我打人到共产党的内部，然后再消灭他们。”
杜雪颜强忍内心的愤怒，故作轻松地问道：“从此后，你就成了小日本的谍报员了？”“嫂子，我再纠正一下，不是小日本，是大日本！”曹海云一本正经地说。杜雪颜没有和曹海云理论，继续问：“那你进人曹家也是日本人的意思？”曹海云笑着说：“一开始不是，后来是。”
“什么意思？”
曹海云把身体侧了侧，看着杜雪颜说：“当我干爹知道你是雪蚕助手的那一刻，他就认为我们佳木斯谍报站的机会来了。其实我妈妈和曹弘毅的关系，我干爹早就查清楚了。当时只是做了一场戏，先是让我妈给我说明我的身世，我再去找曹弘毅。没想到曹弘毅主动找到了我们。后来，我们的目的，就是接近你，查清雪蚕的身份。”“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佐藤？”
曹海云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要是告诉佐藤，那这天大的功劳跟我们关东军谍报站有什么关系？跟我干爹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通过刘汉杰的事情，你也看清楚了，佐藤这一帮人，也就这么点能耐！”
杜雪颜想了想，心底阵阵发冷：“你们真是阴险毒辣！我问你，前一阵佳木斯地下党一百多人被逮捕，都是你的杰作吧？”曹海云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杜雪颜恶狠狠地瞪着曹海云：“你是不是有点太狠毒了？”
“狠毒？嫂子，你知道无毒不丈夫这个词吗？”
杜雪颜惨然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善良之辈呢！原来你……”
“嫂子，我告诉你，该善良的时候，我一定会善良。该狠毒的时候，一定要狠毒。”杜雪颜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带着哭腔问道：“我再问你，刘汉杰部长是不是你出卖的？”曹海云得意地一笑：“是的嫂子，刘汉杰不但是我出卖的，而且你们把他救出来后，又落到了我的手中。”杜雪颜大吃一惊：“什么？刘部长现在在你的手中？”曹海云看着杜雪颜吃惊的表情，觉得非常过瘾：“怎么？不相信？”
杜雪颜死死盯着曹海云的眼睛，问道：“那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嫂子，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出城后，我在一个小树林里设伏，用枪打爆了他们的汽车轮胎，王平和还想对我开枪，被我一枪打死了，李延风也是，也是一枪毙命。刘汉杰想跟我同归于尽，拉响了一枚手榴弹，结果把自己给炸死了，哈哈哈哈！”曹海云不理会杜雪颜的满腔愤怒，平静地说道：“嫂子，我之所以不一枪打死你，是因为我想查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雪蚕。昨天夜里，你和我哥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你可真让我大吃一惊，困扰佳木斯宪兵队和关东军谍报站整整两年的佳木斯地下党负责人，竟然就是你！我的嫂子杜雪颜！”
杜雪颜死死盯着曹海云，看她还要说些什么。曹海云得意扬扬地继续说道：“我终于把你查出来了。但是，我不想杀你，说实话，我很佩服你。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想请你加人我们关东军谍报站，你意下如何？”
“什么？你想让我当汉奸？”杜雪颜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嫂子，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你只须协助我把抗联五军的联络密码，还有五军的营地告诉我就可以了。”
“这也是日本人的意思？”
“嫂子，这是我的意思。不过，我把这个意思给我干爹说过。但是，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你就是雪蚕，
杜雪颜本来想马上弄死这个混进党内的日本间谍。但是，她认为曹海云的身份还有利用的价值。于是，她决定将计就计，看能不能套出关东军谋报站的底细。杜雪颜低声说道：“曹海云，你的梦做得不错嘛。”
“嫂子，你不要急着给我答复，考虑一下嘛！”
“你这个疯子！你不是人！”杜雪颜瞪着曹海云。
“嫂子，你不要激动，更不要大声喊叫，那会招来葛兰山手下的警察！”
杜雪颜极力按住满腔怒火，只听曹海云又说道：“嫂子，这么说吧，自从我到曹家后，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我身上！”“好了。”杜雪颜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曹海云，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下如此大的功夫呢？”
“嫂子，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之所以说你了不起，是因为就连佐藤那样的日本人都对你无可奈何。还有，你能够变成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搅得整个佳木斯天昏地暗……嫂子，你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才。你想想，如果你能够加盟到我佳木斯谍报站的话，那整个佳木斯就是我们姑嫂两个的了。”
杜雪颜摇摇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会答应你加入你的谍报站呢？”曹海云已经完完全全对杜雪颜失去了戒心：“嫂子，不是有一句话吗？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我想，嫂子一定会懂得这个道理的。”
杜雪颜摇摇头：“这些还不足以说服我。”
“嫂子，现在你的处境非常糟糕。首先，你准备投奔的抗联马上就要毁灭在雪樱子的‘集团部落’计划里了。‘集团部落’是干什么的？‘集团部落’就是把所有的老百姓都圈进人圈里，这样一来，抗联赖以生存的土壤就没有了。没有吃的，再加上没有药品和过冬的服装。嫂子，你去山里的后果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同时，你丈夫曹子轩，还有你的儿子双七，也在我的手里……嫂子不要激动嘛……是，曹子轩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双七也是我的亲侄子。但是，比起我大日本帝国的神圣的事业来说，我完全可以牺牲我的哥哥和侄子的。”
杜雪颜无可奈何地说：“曹海云，看来你真的是拿住我的软肋了……”曹海云笑着说：“嫂子，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曹海云，那你告诉我，我怎么与你联系？”
“嫂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与抗联联系的密电码和抗联的营地地址呢！”杜雪颜马上编了一个假密电码和假地址给了曹海云。后者笑着问：“嫂子，你不会是真心的吧？”
杜雪颜一字一顿地说：“海云，如果我没有双七的话，实话实说，我不会这么快答应你的。不过，你要保证：在你们没有灭掉抗联以前，你不能把我加人你们的事情说出去！”
“嫂子放心吧。你是我佳木斯谍报站派去抗联五军的卧底，我怎么会暴露我们自己的秘密呢？”
“那好吧。海云，我答应你了。”
于是，曹海云就开始给杜雪颜解绳子：“嫂子，绳子怎么开了？”杜雪颜笑着说:“你本身就没有用心绑我嘛！”曹海云也笑着说：“嫂子，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我怎么会真的伤害你呢？”
曹海云不但把如何与佳木斯谍报站联系的方式告诉了杜雪颜，而且还把与熊本森联系的暗号、密语告诉了她……杜雪颜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趁其不备，一下子扭断了曹海云的脖子。然后，她把曹海云的尸体推到了后座上。
做完这一切后，杜雪颜摁下了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启动了汽车。
杜雪颜装作是佐藤的司机，堂而皇之开车逃出了大世界。然后，她急急赶到了预定地点去接紫柔。在她的亲自培养下，紫柔已具备了一名优秀情报员的基本素质，镇静、机敏、意志坚定，发报技术也很不错。昨天晚上在她与曹子轩、紫柔进行最后的协商时，杜雪颜决定，要把紫柔一起带走。
在一棵大树下，杜雪颜看见了左顾右盼、正焦急等待她的紫柔。紫柔上了车，看见杜雪颜有些神色异常，便关切地问道：“少奶奶，没事吧？”
杜雪颜喘了口粗气，说：“紫柔，我杀了曹海云。”紫柔大吃一惊：“少奶奶，小姐是自己人，你……”杜雪颜气愤地说：“她是内奸，我刚才差点被她抓住了！”紫柔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了眼后座上的曹海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少奶奶，小姐真的是内奸？”
杜雪颜点点头说道：“紫柔，连姐姐的话也不相信了？”紫柔点点头：“姐姐，我信姐姐。”杜雪颜说了声“那好”，就一踩油门，汽车加大马力，朝南城门开去。到了城门口，警察见是佐藤的汽车，开车的也是佐藤的司机，马上立正站在一旁放行……城门开了，杜雪颜一脚油门，汽车冲出城门，消失在了漆黑的荒野之中。
“今天晚上，可真险哪！”杜雪颜让紫柔给她点着了一支烟，抽了一口。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与惊险，纵然她经历了无数危险与考验，也一时难以平静。
杜雪颜一边开着车，一边把晚上发生的事情给紫柔说了一遍。紫柔惊讶了半天，才说：“真是想不到，曹海云会是日本特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很快，汽车拐上了通向张才岭的公路，抗联五军的营地就在那边的大山深处。杜雪颜把车停在路边，在曹海云的身上搜出了一个小本子，看了看，高兴地装进了口袋里：“紫柔，把尸体拖进树林，藏在一个不能让人发现的地方。”她们拉着曹海云的尸体走进树林。看见有一个树洞，便把尸体放了进去，又折了些树枝之类的东西，盖住了洞口。
杜雪颜拉了拉紫柔紫柔，这里还是不安全，我们马上走！”
紫柔开车，杜雪颜马上研究起了曹海云的小本子。原来上面都是佳木斯谍报站与关东军谍报站熊本森、关东军第四师团师团长熊本一郎联系的密码和暗语。要不是曹海云死前告诉了她联络密码的话，她可能一时三刻也看不懂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杜雪颜高兴地对紫柔说：“我们又有了一个战胜敌人的法宝了！”紫柔见少奶奶如此高兴，就接上说：“少奶奶……噢，姐姐，跟着你干，真过瘾！”
“紫柔，这个时候是双七睡觉的时候，不知道双七睡了没有？”杜雪颜问专心致志幵车的紫柔。紫柔看了一眼杜雪颜：“这会儿，都快十一点了，双七他，可能睡了吧？”杜雪颜觉得自己心在隐隐作痛：“他看不到妈妈，你也不在身边，曹妈万一哄不了他，他可怎么办呀？”“姐姐，放心吧，曹妈一定会照顾好双七的。”
杜雪颜长叹口气，眼睛有些湿润了……双七呀！杜雪颜心里无数声的呼唤，但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离孩子越来越远了。想到这里，杜雪颜再也强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两行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紫柔轻声说道：“姐姐，你别哭了，双七有曹妈呢，他真的没事的。即使是哭，哭一会儿哭累了，也就睡着了。”听到此话，杜雪颜竟然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