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夏。
一犁膏雨耕夫勤。一年到头嘎吱作响的龙骨车终于可以稍事休息。青砖小院,春阴垂影,幽花一树,花藏叶,叶笼花,被风吹拂,天香入骨。双燕落在檐下巢中,惬意地搔着翎翮。历受过这一冬的醒骨彻寒,他们无比珍惜如今的温暖濡养。
带有园圃溪池的三进小宅居内,石楠繁花一树,于麻面石板路旁悄然绽放。侍女小兰将凤头金钗插在安平头上。安平拿出一条腰带,小兰说:“女人系腰带不好看的。”安平说:“我系就好看。”展昭从外面走来,看见腰带上的带钩,问:“这不是我的带钩吗?”安平说:“我喜欢这个带钩,借来一用。”展昭让小兰出去。安平问:“乡饮结束后去了哪里?”展昭说:“被他们拉着聊了一夜县学的事。”安平说:“你要去吗?”展昭说:“不去。你扣的话,扣在后面才好看。”展昭成功地转移了话题,安平“哦”了一声,反着胳膊扣了半天也扣不上,对展昭说:“帮我一下啊。”展昭戏了一句:“真笨!”展昭扣了许久也没扣上,安平不耐烦,说:“还说我笨,怎么还没扣上!”展昭说:“你胖了。”安平不悦说道:“胡说!”扣好后,展昭从身后环腰抱住安平,耳语了一句。安平挣脱了,说道:“别闹,问你个正事——你觉得小兰怎么样?”展昭说:“小兰?挺老实的,就是不太会察言观色,老在你身边傻站着,你应该说说她,什么都她干了,我干什么啊?”安平问:“那你喜欢她吗?”展昭一头雾水:“啊?什么?”安平一脸严肃说道:“你要是觉得还行,就定她吧,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展昭笑了,点着安平的额头说:“你这小脑瓜里整天想什么啊?还干起保媒拉纤的事来了。”安平说:“我是认真的,你什么都无所谓,可是老人家还想抱孙子呢。”展昭问:“娘跟你说什么了?”安平说:“没有。”展昭说:“她都快有孙子媳妇了,她老人家现在就盼着抱重孙子呢,没空搭理咱们。”安平说:“那你就当为了我,我也喜欢孩子啊。”展昭说:“你也太心急了,这才多长时间啊。你调养好身体也得一年半载吧。”安平问:“要是一年半载之后,还是没有呢?”展昭说:“那就收养一个。”安平说:“你干嘛这么委屈自己,你不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吗?”展昭说:“你想过吗,如果事态有变,带着个孩子怎么应对?还有,如果你真的怀孕了,你的身体承受得了十月怀胎吗?你肚子上的伤口会不会再被撑破?现在没有孩子是件好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不会收小兰,也不会收任何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插进别人来,明白了吗?”安平垂着头。展昭问:“我不在的时候,练功没有?”安平说:“不想练。”展昭拉着安平说:“不许偷懒。”安平摆脱开来,抱怨道:“不让你教,你总说我。”展昭说:“是你不服说。”安平道:“把我送金大姐那去啊!我还懒得在你跟前儿了呢。”展昭刚有说话,外面有人传禀,有客来访。展昭问是谁,答曰包大人!两人惊喜万分,急行在蜿蜒曲廊上,将到正堂,依稀可见大人身影,安平拉住展昭,隐身在数杆金丝竹前,忧心忡忡问道:“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展昭握着她的手说:“有我呢。”
包大人便服而来,正欣赏堂前一人高的五针松盆景。展昭安平来到跟前,深深一礼,问候道安。包拯面容苍老却烁烁有神,看着二人笑说:“我好,我好。”展昭见大人注目于这盆五针松,便说道:“这盆雨足、美人腰都好,就是云头残了,大人喜欢,属下另有好的,大人可随意挑选。”大人说道:“那倒不必。只是可惜,这件少说也有四百年吧,怎么这样不小心?”展昭回头看看安平,安平撇撇嘴说:“四百年就长这么点儿小个儿,还没竹子高,有什么好的,你们都当宝贝。”展昭笑着说:“自己没眼力,辣手摧花,还说别人。”包大人哈哈一笑,说道:“也就是你吧。”安平说道:“大人,您说说他,为了这盆老东西,跟我闹得像冤家一样。”包大人说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喜结连理,老夫未能前来道贺,今天借花献佛,祝愿你们二人白头偕老。”说着,随从拿上一锦盒,安平打开一看,是火云钗。安平欣喜落泪。展昭问:“这不是皇上从开封府抄走的吗?”包大人说:“还给你们。”展昭问:“安平的画像和书信呢?”包大人说道:“据皇上所言,这两件已被他销毁了。”安平痛心说道:“画像我不在乎,可书信是哥哥亲笔所写……”包大人对安平说道:“不必伤感,你来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中取出书信一封。安平打开一看,双目放光。
包大人笑着对展昭说:“契丹国皇太后与诸弟密谋,欲立少子耶律重元为帝,事发之后,契丹国主以雷霆之击、万钧之压挫败攻势,控制危局,收了太后符玺,将她迁于庆州七括宫守圣宗之陵去了。如今,契丹国主已行柴册礼。”展昭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他主政了!”包大人说道:“正是,上月吾皇生辰之时,契丹使节前来朝贺,带来了此信。契丹国主请求皇上寻找安平。”展昭始料不及,望向身边的妻子,而她正注视着他,目光温和而坚定。包大人说道:“你们夫妻二人商议妥当,我在京城等候你们。”
安平问道:“大人这就要走吗?”包大人说:“我要去会一位故人。”展昭说道:“属下猜到了,大人要见公孙先生。属下带路。”包大人说:“书院的所在本官知道,不必麻烦了。”展昭说:“先生不在书院。他曾在新任常州知州王大人府上做门馆先生,王大人到任后,邀请先生一聚,现在还在他府上。”包大人笑说道:“早听说介甫在常州,他任群牧司判官时与我相识。那好,你我一同去。”
月华初上,月映池心。安平在后院居住,正凭阑,独看池中野鸭相戏,惹涟漪泛动。院门与屋子隔着池水相对,东侧以九曲游廊相连。展昭连夜返回,一进来安平便隔着小池问道:“怎么回来了?大人呢?”展昭不理,漠然走过九曲游廊。安平原本想迎,见丈夫冷脸,故意不往跟前去。进了屋,安平坐在床幔高悬的匡**依着凭几,耐着性子又问:“我当你今天晚上回不来了呢。大人和先生回来了吗?”展昭淡淡地说:“没有。”拿起一盏凉茶,一饮而尽。安平说:“壶里有热的。”展昭说:“冷的好,正好煞煞我心里的火气。”安平暗自一笑,起身轻闭纱窗,坐到他身边,拿起滑腻之态,说道:“摆一张市井蛮汉的臭脸,真难看!”展昭故意正襟危坐,说道:“我不想和你说笑。”安平点点头,说:“哦,好啊,那你一个人呆着吧。”说着就往外走。展昭叫道:“你去哪?”安平说:“反正你也不和我好好说话,我去前头睡,不烦你。”展昭说:“不是正要说吗?”安平问:“说什么啊?”展昭问:“你去吗?”安平说:“想回去看看啊。”展昭说:“你准备去多久?”安平坐回匡床,翻动着凭几上的诗册,说:“一转眼,从家出来好多年了,终于能回去,多住几天,行不行啊?”展昭站在妻子跟前问:“还回来吗?”安平一笑,说:“这是我家,我能不回来吗?”展昭坐在安平身边问:“你哥要是不准你回来呢?”安平转向丈夫说:“那我问你,展曈已经出嫁了,上次他们回门,咱们想让他们多留几日,她听你的没有啊?”展昭问:“我能和你哥相提并论吗,他可是契丹国主,他要是想留住你,你回得来吗?”安平说:“不会的,你就是没见过他,见过你就知道了,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不会为难咱们的。”说着攀在丈夫肩头问:“陪我回去,好不好?”展昭叹了一声,眼睛变换了颜色。安平凝眸偷窥:“怎么啦?”展昭说:“我怕。”安平问:“你怕什么?”展昭说:“怕他不舍得你远嫁。”安平说:“哪个女子愿意远嫁,除非是远方的那个人她放不下。”展昭目光变得温煦,露出一丝笑容。安平央告道:“送我回去吧!”展昭不答,摘下安平的一只耳坠,安平抢过嗔道:“又摘我耳坠子,都丢了好几只了。”展昭说:“你什么都不戴也好看。”安平笑靥如花,说道:“嘴再甜也不行,你可是答应过要送我回家的,兑现承诺吧。”展昭将妻子揽在怀中,捻着她厚实耳垂上的耳孔,说:“看你表现。”
一大早,展昭来到大哥府里,展曜正要出门,问道:“安平没来?”展昭说:“没带她。”展曜问:“不是身体不好吧?”展昭说:“没有。”展曜说:“我当初阻挡你们,安平也不记恨,难得的好女子,孤苦伶仃的,别欺负人家。”展昭答应着,送大哥出行。未到母亲屋子,就听母亲饲养的哑嗓公鸡扯着嗓子嘶叫。这鸡奇怪,每日从清晨叫到过午,且叫声沙哑。展昭进门,母亲正喝粥,忙盛了一碗给儿子。展昭便说:“人家的公鸡早上叫,您老人家养的,一天到晚叫不停。叫得好听也就忍了,这么难听,您听着不难受啊。”老夫人说道:“那怎么办,宰了?”展昭说道:“不宰了,留着干什么?”老夫人说道:“留着儿媳妇坐月子的时候用。”展昭问:“您是不是和安平说什么了?她怎么老想让我收了小兰?”老夫人斜了儿子一眼,说道:“今天不带你媳妇,是不是吵架了?要不然你都是抱着床板不肯起的,怎么会这么早?”展昭愁容满面说道:“您就不要笑话儿子了。安平的大哥要把她接走。”
老夫人一听马上收了笑脸。这位睿智老者知道哪些事情是哗众取宠,哪些题目是命门所在。她问道:“安平的意思呢?”展昭说:“她说,想家,想兄长了,想回去看看。”老夫人说:“回去看看?也就是说会回来喽。”展昭说:“那可说不准。”老夫人问:“你是想让她回来,还是不想让她回来?”展昭反问:“您说呢?”老夫人说:“那你就跟着呗。”展昭问:“您也让我去?”老夫人说:“当初是你,非要招惹这位契丹公主,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该来的迟早会来。”展昭问:“您老就不担心我回不来?”老夫人说:“小子,回不回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展昭说:“我就不准备放她回去。”老夫人想了想说:“一个女孩子,婚姻无法得到亲人的祝福,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痛。”展昭迟疑了。这时,哑嗓公鸡又叫起来。老夫人说道:“这只鸡啊,嗓子有毛病,所以才会一天到晚叫个不停,它希望把紧成一个疙瘩的喉咙打开,重振雄风。你别看它只是一只鸡,它也有它的痛苦,在痛苦的折磨下,习性会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直到目的达到,或者与自己和解,否则,它不会放弃。这就是它的执念。”展昭点点头,说:“明白了。您放心,一定把儿媳妇给您带回来。”刚要离去,又停住,说:“娘,安平的药吃完了。”老夫人说:“那个药不吃了,是药三分毒,见好就收。每天练练功,比什么药都强。”展昭刚要走,被老夫人叫住,说:“还是带点儿药吧。”展昭说:“您老人家怎么啦,这么快变卦。”老夫人说道:“见着亲人难免激动,带着安神静心的药吧。”说着从药柜里取出成药。展昭接了才出门又被唤住。展昭无奈问道:“又怎么了?”老夫人把成药要回来,说道:“明天一早你来取药。”展昭说道:“既然有成药就带成药好了,您老就别亲自炮制了吧,可不能熬夜啊。”老夫人说道:“这里头有朱砂。”展昭说:“我不给她多吃。”老夫人白了儿子一眼,说道:“你心咋那么大呢?一丁点儿也不能吃,没有个一万还有万一呢!”展昭会意,说道:“娘,您别这样,您这样还不如直接催她呢。”老夫人脸一沉,百般无奈说道:“老太太可没催,老太太踏实着呢,我的医术是徒有其名的吗?”展昭连连摇头。老夫人招呼儿子坐下,稳如泰山说道:“安平的身体没啥大事了,我给她带药为的是不时之需。我这个做娘的只能做到这儿啦,要是她的肚子还没动静,那就只能这样了——手过来,我给你号号脉。”展昭腾地站起来,说道:“哪有您这么逗儿子的!我走了,明天来取药。”说着要跑。“回来!你娘的话还没说完呢。”老夫人三次勒住儿子,郑重说道:“我这回制药,一称一戥间不敢有丝毫怠慢,除此之外还要做好取舍。你这回远行,也要加着一万分的小心,该取舍的时候要痛快,该决断的时候要稳准。男人只会疼人是不行的,得扛得住事儿。行了!去吧!”
才感春来,忽而夏至。
临行展昭问安平带些什么,安平只带了凤头金钗,拿盒子装了火云钗,其他便是澡豆、药面、口脂之类,再没像样东西。夫妻二人自常州出发,不逝、挚锋两匹快马,风驰电掣到了京城。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还未返京。安平与祖灵儿、杨文真重聚,得知敷英救下了祖夫人,送还给灵儿后,对月仙不离不弃,随着马汉归隐山林。杨老夫人在天波楼款待夫妻二人,王朝夫妻、张龙、文真、灵儿作陪。席间呈上蒸羊一只,安平明意,故意说道:“这岂不是让老夫人破费。”杨老夫人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回到开封的时候,皇上想给你一个说法,认你为义妹,册封诰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就送了你一只蒸羊探路,被你回绝了。现在你要回去了,就当为你送行。”杨文真问安平:“你不回来了?”安平看看展昭,说:“回来,当然回来。”祖灵儿大腹便便,孕态十足,笑嘻嘻对安平说:“你一定要回来,你不是说要做我儿义母吗?”安平笑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该生了吧。”灵儿笑着抿起嘴唇,点点头。大嫂说:“文广也该回来了。”王朝说道:“现在西南不稳,恐怕不成。”杨老夫人爱抚儿媳,说道:“委屈你了。”祖灵儿笑答:“孩儿知道孰轻孰重,请娘放心。”杨文真酸溜溜说道:“娘啊,您对我说话,从没这么温柔过。”杨老夫人欲搂抱文真,说:“你也乖,娘也来摸搓摸搓你。”杨文真急忙躲开:“罢了罢了,您等着摸搓您的大孙子吧。”大家哈哈一乐。
凉水荔枝膏上桌,文真吃了一口,猛地想起来,对安平说:“我哥说马汉种荔枝去了!”祖灵儿说道:“也不敢确定,文广听说惠州有一位荔枝商人,听描述很像马汉。”安平笑着说:“很有可能,敷英喜欢荔枝。”一直沉默的张龙说道:“咱们兄弟几个各奔前程,也不知还能不能聚头。”王朝说:“要能确定了马汉的去处,就有聚头的可能。”展昭说:“这一趟回来,我去找找他。”安平说道:“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四散。”张龙说:“关你什么事,你不来我们也要散的,没什么可悲伤,过去的总要过去,不然新的怎么来?”杨老夫人紧接着说道:“对,过去的总要过去,安平,你说对不对?”安平点头。
筵席过后,杨老夫人拉着安平走在后面,看着前头展昭、张龙与王朝,文真、灵儿与大嫂,杨老夫人说道:“真是好。看着你们这些孩子,我就满足得很。”安平说:“文广不在,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杨老夫人说:“好孩子,平安,什么都比不过平安。”安平说:“您放心吧,我们都很好啊。”杨老夫人说:“对,你们家家都不错。安平啊,国安才有家安。”安平说道:“老夫人,我知道您有话要说,但说无妨,晚辈洗耳恭听。”杨老夫人说:“皇上找过我。他知道你不会见他。两国邦交,事关重大,他希望你能原谅。”安平说:“原谅,对我来说太难了,不过,我已经放下。”杨老夫人说:“这就好。”安平说:“原来老夫人想和我说这个,我还以为……”杨老夫人问:“你以为什么?”安平说:“我以为老夫人会提杨老将军及宋将遗骨之事。”杨老夫人说道:“我自然希望迎回故人遗骨,可是,契丹岂能没有将士埋骨他乡?此事牵扯甚广,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安平说道:“多谢老夫人理解,如果有机会,我会与哥哥探讨。”杨老夫人说:“要见机行事,毕竟他已不是原来的他了,现在他是真正的一国之主。”安平调皮一笑,说:“请您放心,晚辈知道孰轻孰重。”杨老夫人说:“好孩子,一定要回来,不然,你婆婆就要心疼了!”安平说道:“回来,一定回来,展曈出嫁了,婆婆心里空落落的,我得回来陪她老人家。”杨老夫人问:“展曈也跟到西北去了吗?”安平答是。杨老夫人说:“听说西北暴乱,如今怎么样了?”安平说:“朝廷让赵虎去镇压暴乱,他到了一看,暴乱的都是些饥民,便提议先开仓赈灾再说镇压,这一次朝廷倒是听进去了。现在已经平稳了。”杨老夫人语重心长说道:“但愿邦交亲诚惠容,国泰民安。”展昭安平跟随王朝回去休息,与杨老夫人作别。
次日包大人返京,被朝廷任命为贺册礼使。公孙先生仍旧担任医官之职。展昭与安平不列入交聘官员簿册,以三节从人之名随行。一路上,安平好奇心大起,围着记里鼓车和指南车研究。来至雄州白沟驿,契丹接伴使副已在边境等候。双方会聚,先互做通告,后由专人互呈双方门状,于界心互相作揖、问询,以契丹国主之命赐御筵。除酒果赏物、广设酒肴之外,另献上飞凤盘龙纹的交颈左衽罗袍,珍珠、金线及白玉缀饰的花珠冠,恭请安平更换。所经之地,东头供奉官赐筵,入内供奉官赐汤药,左丞制赐酒果。地方上有县尉等官员于道路两旁参候,知州及以上官员郊迎宴请,又命幕职、父老献酒马前,百姓以斗焚香相迎,置水浆盂杓于路侧。所赐御筵之上,先后有陈留郡王、惕隐大王、北府宰相、驸马都尉兰陵郡王等近上亲贵大臣押宴。依契丹俗,先汤、茶,后品味尽上。汤则药味甘香,茶则盐酪椒姜,主食为糜粥濡腊、貔狸供物,佐以山蔬野果、冻梨饴蜜。除粮食所酿之酒以外,还置乳酒、羊酒、酒果,均为官酿。宋使中有人提议以所带京酒换契丹所设酒,包大人勒止,强调尊重北朝安排,不得自行更换。
御筵之前,北府宰相萧浞卜求见公主与驸马。安平询问了朝中动向,辞去萧大人之请,未参加御筵。席上驸马都尉兰陵郡王萧屈烈频频劝酒,包大人数杯后酒力不支,婉拒。萧屈烈以长辈身份劝酬戏谑,对展昭强以酒。萧浞卜解围,说道:“圣上有口谕,今日御筵可比家宴,但为酬谢包大人及众使护送公主回朝,千万不要拘谨。有道是有酒无令不热闹,依在下之见不如连句促酒哇。”众人皆言好。萧浞卜先曰:“每日朝堂次第立。”公孙先生对曰:“药有温凉寒燥湿。”契丹文士趁酒曰:“夜深娘子早卸妆。”萧屈烈笑道:“老驸马替少驸马对——太上老君急急急。”在场者无不大笑。展昭窘迫不堪。萧浞卜提议共敬老少驸马一杯,萧屈烈非要叫安平前来,萧浞卜说道:“那可麻烦,还要把长公主接来才齐整。”众人又是大笑。萧屈烈不依不饶,非要展昭再喝一杯,说道:“当初要不是我高抬贵手放小九儿出逃,你哪里捡这个大便宜去!”展昭说道:“方才萧相提了,以文促酒,总不能这样干喝。”萧屈烈说道:“我刚说了,该你了。”展昭说:“那晚辈就说个笑话吧——明皇有顶平天冠,甚是珍爱,一日驾幸郊外,不慎将平天冠遗失,恰被一钉校匠拾得,见有破损便修补了。明皇回来寻找,钉校匠讨要修补钱,上曰‘朕无用此冠,与汝为工直’。那人惶恐。”萧屈烈插话道:“夜深人静关上门独自戴,倒也无妨,哈哈!”展昭笑道:“正是这话,钉校匠便真将平天冠抱了回去。路上偶遇一虎卧地呻吟,举爪示之,乃一大竹刺,钉校匠为其拔去。虎衔一鹿以报。钉校匠大署其门曰‘吾有二技可立,专修补平天冠兼拔虎刺’。次日,明皇反悔,诏令讨要平天冠。钉校匠便将门上‘专修补平天冠抹去’。其妇问,答曰‘虎尚衔鹿,今后只拔虎刺。’”萧屈烈挤咕着眼说:“这笑话也不好笑啊,自罚一杯。”展昭说:“好笑不好笑,还得看谁听。”萧浞卜说道:“好笑也好,不好笑也罢,驸马的笑话也听了,咱们还是对句吧。”这时,契丹伴使中便有好文者曰:“早登鸡子之峰,危如累卵。”展昭答曰:“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众人拍手说好。契丹文士又曰:“酒如线,因针乃见。”公孙先生答曰:“饼如月,遇食则缺。”如此数对,均出其不意,心服口服。萧屈烈赞道:“果然是貌高言大之人,不如行高才大之人。”再无猜阻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