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辆小轿车停在马国良住所门口。马国良化过装,提着一只小皮箱出门。余乃谦亲自过来给他送行,把一张火车票递给他,打趣道:“老兄,这下连我都认不出你了。放心走吧。”
此前,马国良的家眷已经分批离开龙城,去了东北,马国良也闹着要走,余乃谦一直以他目标太大无法出城为由,没放他走。今儿个突然提出送他走,他连连感谢。
车里面有两个戴礼帽的卫士,要护送他去车站。马国良和余乃谦拥抱一下,急急钻进车里。余乃谦冲他挥手道别:“老兄,一路走好。”
小车开走了。
车子没有去车站,而是开进了警备司令部的院子。等马国良反应过来时,两支枪顶住了他的脑袋。他傻眼了,憋半天,一声怒吼:“余乃谦——你出卖朋友,你他妈是个孬种!”
马国良很快以“通谋敌国罪”被特别法庭判处无期徒刑。
交出马国良,仅为余乃谦赢得了几天的喘息之机。
一周之后,梁守盘捎话过来,提出只要余乃谦痛痛快快交出队伍,那么,政府可以不治他的罪,允许他跑路,保证他平安离开龙城。
余乃谦不相信对方有如此善心,姓梁的必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一旦交了兵权,他还是他吗?他之所以到现在还完好无损,不正是因为手头尚有八千人吗?有枪就是草头王,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不会轻易上对方的当。
他把冷长水叫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冷长水身为副师长,也在汉奸黑名册上,从内心里他不希望余乃谦跑路——余在,他还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人撑着,余一走,兵权一交,他的副师长自然也保不住,他就是鱼肉,只能任人宰割,马国良已经在前面做出了榜样。
他建议,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交队伍,不交,手中握有筹码,还可决死一拼。余乃谦略感宽慰,说:“兄弟和我想到一块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愿我们风雨同舟,共渡难关,死扛到底,绝地求生。相信熬过去,便是一马平川。”
冷长水的日子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个月来,他异常焦虑,期盼早日投入党国的怀抱,但苦于接触不上梁守盘。这天晚上,进门后,突然发现门下有一张纸条,他抑制住怦怦狂跳的心,哆嗦着手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冷副师长,如有兴趣,明天下午三点,东大营门外的鸿发旅馆105房间面晤。”
没有署名。他首先想到,这封信与梁有关。如果是余主使,假冒梁的名义约见,为引他上当,一定会署上名,以便试探他。现在余焦头烂额,方寸已乱,无暇旁顾,一般不会再在内部制造裂隙。
即使有诈,再三思考后,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见。
如果真是梁约见,一定图谋策反他,里应外合搞掉余,抓住队伍,自会许诺他新的官衔,他便一举洗白,正式成为党国一员。而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火中取栗的事情,在他已不新鲜。
他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下午,余乃谦召集四位亲信团长开小会,他算不得亲信,正好有空闲,大摇大摆转悠到门口,他身为副师长,卫兵不敢拦阻。出了门,抬腿就进了鸿发旅馆。
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候在105房间——这是冷长水第一次见梁守盘,以前只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二人顾不上寒暄,甚至来不及坐下,二人隔着一张桌子站在那里,梁守盘就把话全挑明了——
“冷副师长,请你来见,只有一件事情:中国大地上绝不允许一支汉奸部队长期存在,你与余乃谦不同,你是八路那边过来的人,曾借日本人之手打掉过八路的一个团部,对党国也算有功。我们联手做掉余乃谦,部队腾笼换鸟,改编收归警备司令部,我本人兼师长,保荐你继续做副师长。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尽管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冷长水还是兴奋不已,眼皮直跳,道:“谢谢梁长官信任,这正是在下想做的。只是四个带兵的团长全是余的亲信,要想下手,须找个好时机。”
“我想好了,最好的时机是国军主力一到。”
“另外,不能一竹篙打落一船人,还须请梁长官写个手谕,赦免余的所有亲信,只对余一人下手,这样他们才甘愿为我们所用。”
“这个没问题。”
只待了两三分钟,冷长水就告辞出来。顶着寒风往回走时,才感觉到后背都湿透了。想到来龙城后,余师长待己不薄,这么背后下刀子,似有不忍;又想到世界本凶险,你不下手,别人会下手,他也便顾不上什么情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