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固庄团部,罗金堂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打天柱峰——擒贼先擒王,只要干掉匪首龚黑柱,就成功了一大半。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此人的贪**好色,把他诱下山来,只要他肯下山,就离成功不远了。

这个行动需要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难以实施。由于日军丢掉临山县城后,有寻机报复的迹象,甚至有可能再来一次较大规模的扫**,所以他得先把天柱峰的事情放一放。

一天,冷长水领着一个陌生人来到团部,那人神神秘秘的样子,冷长水让那人先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见罗金堂,说:“罗团长,有人从徐水镇过来,给你捎来一封信。”

徐水镇是敌占区,罗金堂警惕地站起来:“什么信?谁捎来的信?”

“是日军松本清扬中佐派他来的,这个人在那边当翻译,姓高。”

冷长水把那姓高的翻译叫进来,高翻译上前对罗金堂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相。罗金堂很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有事快说,有屁快放。高翻译拿出一封信,递给罗金堂。信封上用中文和日文写着:请呈交八路军大阳山部队团长罗金堂先生亲启。

罗金堂拆开信,内文有些字他不认得,就让冷长水给念一下。冷长水把信念了念,大意是:本人名叫松本清扬,是皇军第三十六旅团下属的大队长,是罗团长的手下败将。本人非常敬佩罗团长,想同罗团长见一面,当面请教,不知能否垂允?

“什么意思?”罗金堂摸着脑袋瓜,有点摸不着头脑。

“团长,意思很清楚,这个松本中佐很佩服你,想跟你见个面,问问你是不是同意。”

“这个嘛,有意思,有意思……”罗金堂站起来踱步,半天才道,“老冷,你说见不见?”

“罗团长,是他先张的嘴,他提这个要求,说明他放低了身段,把自己当孙子,把你当爷。你如果避而不见,不就显得咱八路军没肚量吗?好像怕他似的……罗团长怕过谁呀,对吧?”

“那就见!老子连阎王爷都不怕,跟鬼子见个面有啥怕的。”

罗金堂的豪迈气概一下子给激发出来了,他拿过一张信纸,想了想,写下八个颇有力道的大字:“在下愿恭候。罗金堂。”装到一个信封里,递给高翻译。

当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高翻译拿过信,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回去了。

见面地点定在固庄村边上的一间农舍。本来罗金堂打算到靠近徐水镇的某个地方与日本人见面,冷长水以他的安全为由,坚决不同意他离开固庄,道:“反正是那日本人提出来的,他爱来就来,不来拉倒。”

罗金堂以为那日本人不过是说说而已,并不敢来见,或者不愿大老远跑来见,所以也没太当回事。到了约定的见面时间,快到中午了,冷长水接到村外山口哨位上的电话,说是来了一个鬼子军官,一个翻译官,骑马来的,没带武器,是不是抓起来?冷长水笑了,说:“来的都是客,哪能抓?赶紧的,以礼相待。”

这两人天不亮就从徐水镇出发,带着几个警卫,进入八路军的地盘后,警卫没跟来。冷长水向罗金堂报告过后,抢先赶过去迎接“客人”。罗金堂把皱巴巴的军装脱下来,换上一套新军装,来到村边上的农舍。松本清扬一见他,二话不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他抱拳还礼。看上去,二人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左右,松本像个绅士,很有派头,文质彬彬,高翻译说他是个中国通,喜欢中国古代典籍《孙子兵法》《三国》《水浒传》。罗金堂则像个典型的中国农民,身板粗壮,面相憨厚,一身土气,基本没看过什么书。

二人在茅舍里的土炕上分宾主落座。他们是战场上的老对手,多次交手,罗金堂似乎从未吃过败仗,因此一上来,松本说了一大串如何如何敬佩罗金堂的话,夸他骁勇善战,勇冠三军,还说他既有赵子龙的勇猛,又有诸葛亮的智谋,被他打败,败得心服口服。今日能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云云……

搞得罗金堂非常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一个劲地摆手,谦虚地说,不是自己会打仗,而是作为中国军人,守土有责,不想当亡国奴,八路军战士面对强敌,激发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才能在大阳山站得住脚。

冷长水张罗着上了四样菜,是从团部食堂带来的,有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一盘炖鸡,一盘炒豆角,又打开一瓶老白干,坐下来陪客。松本和罗金堂每人喝了几口酒之后,不再谈打仗的事,互相询问了对方的经历。松本说他原是东京大学的高才生,学天体物理的,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科学家,但是因为战争,不得不投笔从戎,放弃理想,成为人生一大遗憾。罗金堂实打实地说,他从军之前,不过是一个杀猪的屠夫,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被人瞧不起,是战争改变了他,使他成为一名团长,领兵三千,做了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事情,他感谢命运。

紧接着,双方又谈起各自的家庭。松本介绍说,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妻子是个教师,非常贤惠,因为战争,他已经五年没见到他们,很是想念。说话间他眼圈红了红,掏出一个精致的钱夹,里面有他一家四口的照片,是他来华前,在自家院子里照的。罗金堂看了一眼,感觉确实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可是走到这一步,怪谁呢?

松本问罗金堂:“罗团长,您娶媳妇没有?”

冷长水抢着说:“我们罗团长刚结婚不久,新娘子非常漂亮。”

松本冲他竖起大拇指。罗金堂美美地一笑。近来因为要做反扫**的准备,几个团领导的家眷都搬到方庄去住了,否则罗金堂真要把李兰贞叫过来,让这个日本人瞧瞧,自己娶了怎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比他那小鼻子单眼皮的日本娘儿们,漂亮多了。

松本端起酒杯,主动与罗金堂碰杯,祝他们夫妇早生贵子。罗金堂说:“谢谢。”

再往下没啥可聊的了,罗金堂忍不住问道:“哎,你到底是不是天皇的亲戚?”

松本通过高翻译回答道:“用你们中国的说法,算是有点沾亲带故,七八姑八大姨之类,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我家就是天皇家的远方穷亲戚。”

罗金堂哈哈一笑说:“那也算是皇亲国戚。”

坐了有一个多钟头,松本和高翻译用过饭,提出告辞,说:“罗团长,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打仗打成了朋友,难得。有什么需要,请提出,兄弟一定帮忙,一定尽力。”

罗金堂随口道:“我需要一挺歪把子机枪,两箱子弹。”

众人都望着松本,只见他略一迟疑,立正说道:“兄弟一定办到!”

众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说过就忘到了脑后,没人当回事。哪想到仅过了两天,前沿哨所报告说,有两个鬼子,带着几个民夫,打着白旗,进山了,请示打不打?冷长水去请示罗金堂。罗金堂命令道:“既然打着白旗,就不要打,看他们来干什么。”

到了哨所跟前才知道,两个日本兵,轮流扛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后边四个民夫,抬着的是两箱子弹。日本兵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了半天才把意思说清:“松本大队长的命令,把东西送交罗团长。”

哨所赶紧派人把日本兵和东西送到团部,罗金堂和刘子厚、冷长水等人愣了,都有点傻眼。罗金堂笑得合不拢嘴,一拍桌子,道:“这姓松的日本鬼子,一言九鼎,还真他娘的够朋友!”大家都笑,冷长水纠正说:“罗团长,人家姓松本,不姓松。”

收到东西,不能不给人家回个话,罗金堂抓过一张纸,写下四个大字“收到了。罗”,交给两个日本兵。那两个日本兵不接信,连说带比画,又是好半天人们才搞清楚,松本大队长命令他们,把东西送交罗团长,就不用回去了,算他们逃亡了,如果回去,他们要被枪毙的。

这下把罗金堂等人给难住了,几人商量一下,决定把他们送到分区,再请分区派人送到省委后方妥善安置。电话里,江山对罗金堂说:“你和日本人来往,这么大的事情,你事先也不请示。”罗金堂说:“一个日本人,想见我,给你请示,你敢同意吗?我随便接见他一下,拉呱儿,就得到一挺机枪、两箱子弹,而且是日本人亲自送上门,谁有这个面子呀?”

这天回到方庄住处,罗金堂把事情经过洋洋得意地给李兰贞说了。李兰贞却提醒道:“老罗,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要提防他不安好心。”

罗金堂道:“无非是战场上再较量几回,还能有啥?”

李兰贞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