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部队转进到大阳山北麓的临山县一带,就地发动群众,开展山地游击战。江山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能跟鬼子硬拼,因为咱的队伍太弱小,没有办法打大仗,只有耐心寻找机会,零敲碎打地跟鬼子持久地干。
最近几天,侦察员报告说,经常有大队日军从山下的公路上经过,看样子是从青岛方向登陆的,绕过大阳山群峰,往南转进。江山和汪默涵分析,日本人或许是要去徐州方向与国军主力决战。
他们把罗金堂的三大队派出去,期待打一场小小的伏击战。
罗金堂带队伍在山口埋伏了好几天,连个鬼子的面都没照上。这天下午,突然有一个穿灰蓝色制服的人狼狈跑来,进了伏击圈。那人空着手,不住地东张西望。等他走近了,罗金堂吹一声口哨,两个战士跳出树丛,奔他而去,那人拼命反抗,两个战士竟然摁不住他。罗金堂跑过去,拿出一根细绳,眨眼的工夫把他捆成了粽子样,踢了他一脚,喝道:“你他娘的什么人?”
那人嘴里呜里哇啦,口吐白沫,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清。
原来他是个哑巴。
摸摸他身上,除了口袋里有几个铜板、一块干馒头,啥也没有。逮个哑巴有何用?罗金堂决定放了他,命人给他解开绳子,让他走。但是那人抬眼看到罗金堂臂章上的“八路”两个字,说什么也不走了。他话说不清楚,情急之下,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冰冻的土地上写下了四个字:“我找汪然。”
汪然是谁?罗金堂问众人:“你们知道谁叫汪然吗?”众人都摇头。罗金堂便说:“我们这里没人叫汪然,你还是走吧。”那人说什么也不走,跑到一边找个地方蹲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队伍。
半下午时,罗金堂命令队伍返回驻地。那个哑巴远远地跟在后面,像一条尾巴,怎么也甩不掉。罗金堂愈发感到不对劲,担心他是敌人的探子,便命两个战士过去,重新捆上他。这回哑巴并未反抗,看上去反而很高兴的样子,显然他是跟定了队伍。
司令部设在临山县城南七里远的刘庄,三大队驻在附近的几个村子。罗金堂派那两个战士把哑巴送往刘庄,打算交给保卫部门的人审查一下,他为什么穿着制服?为什么非要跟着队伍走?他要找的汪然是什么人?这些都是疑问。
两个战士押着哑巴到了刘庄,迎面碰上李兰贞。这时候李兰贞已调到纵队政治部宣传鼓动科当干事,她在战地医院怕脏怕苦怕累,不好好干,班长杨淑芳不喜欢她,找个机会推荐她到了宣传鼓动科。她很愿意来这儿,因为可以经常见到汪默涵。
李兰贞归队时间虽然不长,战士们都认识她了,因为这个龙城来的洋学生实在太显眼、太出色了!她是灰色队伍里一朵灿烂的、耀眼的红花,让人过目难忘。两个战士见到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认识其中的一个,是三大队罗金堂手下的小丁。她盯着被绑的人——奇怪呀,这人为什么穿警察制服?她对这种制服太熟悉了,她父亲以及父亲手下的人,都穿这种制服。
“这人是谁?”她好奇地问。
“是个哑巴。不知道哪来的。”小丁说。
罗金堂弄个哑巴来干什么?真出洋相。她问:“这人犯了什么事?”
“啥事没有。”另一个战士说。
“没事抓人家干啥?这里没他的饭,赶紧让他走吧。”
说罢,她扭头往前走。没想到哑巴猛地挣脱了战士的手,跑到李兰贞跟前,挡住她去路,嘴里急切地发出呜里哇啦的声音。两个战士追过来,扭住他。他挣扎着往李兰贞身边靠了靠,因为双手被绑住,他便抬脚,在地上划拉出一行字。李兰贞低头辨认一下,是四个字:“我找汪然。”
这让她心头一惊,急问:“你找他干啥?”
哑巴又是一阵呜里哇啦,说什么根本听不清。她知道事情重大,对两个战士说:“请跟我来。”
走进司令部的小院子,李兰贞让两个战士把哑巴身上的绳子解开,然后打发他们回去了。她领着哑巴走到汪默涵住的偏房门口,门半开着,汪默涵正伏在小桌子上看报纸。她兴冲冲地说:“汪副政委,有个人找你。”
汪默涵抬头一看,不认识,便摇摇头:“这是谁呀?”
“他说他找汪然。”
汪默涵一愣。汪然是他在龙城搞地下工作时的化名,纵队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名字,看来这个人来自龙城。
那人直勾勾地望着汪默涵——终于见到了要见的人,他嘴唇哆嗦了一阵,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汪默涵和李兰贞都感到纳闷,不知其所以然。
她进了屋。那人也跟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汪默涵态度和蔼地问。
那人知道自己说不清,没吭声,走到桌边,拿过一支笔,在报纸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道:“我是地下交通员苏小淘。”
望着这一行字,汪默涵脑袋嗡的一声轰响,差点炸裂开来,他感到身上的血液倒流,随即断喝一声:“警卫员!”
李兰贞和苏小淘顿时愣在那里,张口结舌。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警卫员进来,汪默涵扑到床前,抽出盒子枪,推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苏小淘的脑袋。
这时,警卫员小赵跑进来。汪默涵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声命令道:“捆起来!”
哑巴又被绑上了。
这一闹,司令部里有点乱套。江山踱过来,汪默涵上前报告说:“江司令!这人就是叛徒苏小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