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贞在西屋枯坐了一阵,估摸申之剑出了镇子,便熄灭马灯,起身往外走。她打算去司令部找江司令,交代问题,请求处罚。她想,只要不赶她走,怎么处理她都接受。她还打算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尽量减少对罗金堂的影响。这么想着,到了小院门口,这时,有两匹马朝这边小跑而来,她以为罗金堂回来了,心里感觉更踏实了些。

两匹马到了跟前,吓了她一跳!头一匹马上驮着冷长水,后面是他的警卫员。冷长水刚才碰到蔡小梅,得知李兰贞来见申之剑,想想不对劲,怕有意外,急忙赶来了。他见小院门口的岗哨已撤,探头往西屋看,屋里是黑的,更觉不妙,喝问:“姓申的呢?”李兰贞知道瞒不住,她也不想再隐瞒,索性往西一指,说:“他往那边走了。”

冷长水怒骂了一句,和警卫员一起打马往西边奔去……

她惴惴不安地往司令部所在的方向走,心想若是冷副司令追上他,那么这就是天意了,她已尽了力,无力再救他。心里乱糟糟地到了司令部,大门口站岗的士兵不认识她,毕竟她刚来没几天,不让进。她提到杨天龙,哨兵喊来杨天龙,杨天龙一声不吭把她领进了院子。

厅堂门口,杨淑芳正面对江山说着什么,江山笑哈哈的。汪默涵站在一旁。李兰贞来到他们跟前,刚想说什么,只听大门口一阵吵嚷,原来是冷长水和罗金堂进来了。听他们的口气,她猜出冷长水没有追上申之剑,心里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情乱了套。

几个人进屋后,冷长水把罗金堂放跑申之剑的事情简单一说,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咆哮道:“江司令,罗金堂竟敢通敌,决不能饶了他!”

江山愣了一阵,望向罗金堂。罗金堂立正站定,脖子一梗,根本不看他。那意思分明是说,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李兰贞幽幽地说:“江司令,事情因我而起,不怪罗大队长,全是我的错……”边说边瞄了一眼汪默涵,以为他会发火。没想到汪默涵却对她发出了微笑,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鼓励,看出了赞许——汪副政委好久好久没这样看她了,她感到无比的开心,竟一时忘记自己犯了大错,捅了娄子。

江山一直沉默不语,观察众人的反应。这时,汪默涵不轻不重道:“冷副司令,我认为这不叫通敌,姓申的现在是友军,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人了。”冷长水吼道:“我他妈才不管什么友军不友军!”他把武装带用力一勒,抬脚欲往外走。江山喝问:“干什么去?”冷长水道:“我带人去追,追到天明也要把他追回来!”

江山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不敢违拗,只得气哼哼地坐下了。众人都盯着江山,看他如何处理。江山慢悠悠地卷好一支“老炮筒”,点火,吸两口,又端起面前的一个大茶缸,缓缓喝两口,放下缸子,这才轻轻一笑,道:“留下个友军军官,每天还得好药好饭地招待他,像供着个祖宗,诸位,说句实在的,我正犯愁呢……”

众人不知江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没有发火,还笑呵呵的,都放松下来,只有冷长水满脸怒气,像要爆炸似的。眨眼间,江山突然变了脸,喝道:“罗金堂!”

罗金堂高声答道:“有!”同时胸脯一挺,脖子梗得更带劲了。

江山丢掉烟蒂,抬脚一踩,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几步,然后一个转身,大步走到罗金堂跟前,指着罗金堂鼻子道:“你放他走,帮我解了难题不假,但你不经请示,私自放人,属于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必须严惩!”

罗金堂道:“是!”

“冷副司令、汪副政委,你们说说,怎么处置罗金堂?”

冷长水抢先道:“还有啥好说的——撸了他!”

李兰贞一脸歉疚地看一眼罗金堂,深感对不起他。

汪默涵说:“你撸了他容易,马上要打仗,谁来打仗呢?”

江山沉思片刻,道:“那我提个建议——撤销罗金堂三大队队长一职……”

没等江山说完,冷长水用力拍了两下巴掌。罗金堂继续昂首站立,面无表情,仿佛处理的不是他。汪默涵则扭过脸去,显然他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

只听江山轻咳两声,继续道:“别慌,我还有个提议——暂由罗金堂本人代理大队长一职,全权负责三大队的作战事宜。”

这等于没处理他。冷长水冷笑一声,屁股冲着江山坐下了。李兰贞忍不住笑了笑。汪默涵冲江山点点头,表示赞同。江山烦躁地冲罗金堂一挥手:“你快滚吧,这几天别让老子看见你。”

罗金堂咧嘴一笑,敬个礼,转身噔噔噔出了厅堂。李兰贞也要往外走,江山却又喊住她,严肃地说:“你回去也要写个检讨,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写好后交给我看。”

她脆生生地答道:“是!”

“还有你,杨淑芳,作为班长,没有管好自己的兵,也要写检查。”

杨淑芳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前些时日战地医院党支部通过了她的入党申请,她成了预备党员,刚才她一直担心,李兰贞放跑申副官会不会影响自己,现在看来还是受到了影响——惹得江司令不高兴了。

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

三天后,有消息传来——鬼子第十师团的先头部队渡过大沙河,已经占领离罗庄镇七十多里的平泰县城,正在当地修筑炮楼。江山、冷长水、汪默涵等人研究后决定,部队避敌锋芒,即刻往大阳山深处转移。

众人收拾妥当,正要动身,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为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个国军少尉军官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乘坐一辆美式十轮大卡车,耀武扬威地来到纵队司令部门口。杨天龙急忙跑进去报告,江山和汪默涵跑出来,不知有什么新情况,二人交换一下眼神,都有些发蒙。这当儿,少尉咋咋呼呼指挥手下从车上搬下四个大木箱,揭开盖子,竟然是四挺崭新的捷克式轻机枪!另外还有八箱子弹。

江山简直看傻了眼,两眼放光,他挠挠头皮,意识到什么,对少尉说:“小兄弟,这是咋回事?”

少尉说:“申营长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郭炳勋师长为感谢八路军大阳山抗日挺进纵队出手相救他的手下爱将,特命在下将这点东西送来,请笑纳。”

江山急忙道:“谢谢,真是太谢谢啦……”

少尉又把一件崭新的黄军呢大衣递给江山,说申营长特别交代,这件大衣送给那晚送他出走的一位姓罗的光头将领。江山代罗金堂收下,并且表示了谢意。

少尉押车离开了,江山和汪默涵一商量,决定赶紧把这四挺机枪分下去,每个大队速速来人领一挺。这种捷克式轻机枪,眼下可是全纵队最好的武器,有了这四件硬货,江山的腰杆子一下子感觉硬了!

罗金堂来了后,江山乐呵呵地拍着他肩膀说:“好事没白做,你用一匹马一件破大衣,换回这四件硬家伙,这买卖赚大啦!”扭头又对汪默涵说:“我看他用不着再代理大队长一职了吧?”汪默涵笑着点点头。

罗金堂嘿嘿一笑,没说什么。他蹲下,伸手摸了摸枪油尚未擦去的新家伙。谁都没想到,罗金堂提出,他只要大衣,不要机枪。江山不相信,指着他鼻子说:“我给别人,你可别后悔呀。”

“有本事从日本人手里夺!”扔下这句话,他把黄军呢大衣往腋下一夹,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