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七天的时间。
无论原来怀着的是愤恨,是不舍,是心不甘情不愿,在这七天时间里都会被消磨化解,逐渐麻木,妥协,退步,或是原谅。
可见无论怎样的一个结果,每个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接受的过程。
就像经过若干个七天的轮回,汩罗市市民早已接受了阴云密布的天空和潮湿黏腻的空气。而蔺子凉,也在七天里安静接受,自己作为曾斗城女朋友的最新身份。
本来便是很好的朋友。只要摆正心态,不用严苛的要求认真对待,身边坐着的那个人便永远不会面目可憎。那么,是否可以反过来说明自己并不专心并不死心塌地的恋爱态度呢?
谁能总思索那么多。
这个下雨的傍晚,森林之友餐厅,久违了的没人打扰的四人聚会。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吧?定在七月十四号咱们出发,住一晚再回来。”田丁见捧着地图研究。
“可是,这雨真的能够停吗?”蔺子凉伸头看看窗外的雨,情绪并不是很高昂。
“放心吧,天气预报说,从周四开始,会整整放晴一周时间的。”曾斗城握了握小凉的手,一脸温存地说。
“耶~~~好甜蜜哟,真是要羡慕死天下人哦。”萧零然一脸欣喜地捉弄他们两个。说实话,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开始交往,自己哪有不祝福的道理。
两个人的脸都红了,显然他们仍需要时间学习如何从容面对他人对于这段关系的点评。蔺子凉不自在地把手抽出来,拿起面前的杯子来喝。
“零然,其实,其实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像他们那样幸福的。”田丁见仍旧在拐弯抹角地找机会表白,却并不敢太过直接。
“Nic呀,买单。”萧零然充耳不闻地直接跳到下个环节,然后现场宣布,“待会你们两个男生要干嘛我不管,总之接下来是属于我们的姐妹淘时间,男生请自行退场。”
“呵呵好。”曾斗城的温柔是发自肺腑的,“那么,小凉,你待会回家后别忘记给我发个短信。”
温暖心跳的气味在“森林之友”蔓延开来,映衬着电视机里的天气预报员软软的腔调:“专家称由于长期受到阴雨天气的影响,本市郊外很多地段出现河水满溢和泥石流现象,提醒市民在短期晴好天气外出时注意安全……”
打着同一把伞,走在身边的却并不是情侣或爱侣,而是认识很多年的交情深厚的姐妹。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走了呢。”蔺子凉说。
“是啊,从你变成曾斗城的女人后……”萧零然揶揄她。
“别这么说啦,之前就好久没有机会独处了,好像就从雨季来的时候开始。”蔺子凉纠正她。
“嗯,也是风间树来这里的时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萧零然。
“……”不知为什么,蔺子凉沉默了。
“有些日子没看见他了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萧零然顿了顿,转过脸对蔺子凉说,“小凉,会不会你答应做曾斗城的女朋友,把他给深深地伤害了?”
“不可能啦,我们又没什么的。”蔺子凉心底却在想,会不会真是自己的态度让风间树不好受了?那么,他自己那种游戏一般的恋爱态度又如何能让她做出令自己信服的抉择?
“其实,他还是不错的一个人。我觉得……觉得你跟他还是更般配一点。”听见小凉并不接话,零然紧张地说,“对,对不起,我这么说实在太不应该了。”
“不会的。”仿佛还在思索着什么,小凉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好期待周末的绿野之游哦,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个够!”萧零然兴奋得手舞足蹈。
“喂喂,注意点啦,又想像上次找赤色土那样,弄得浑身湿透啊?”蔺子凉把雨伞往她那边靠了靠。
下着雨的傍晚,人丁稀疏的马路边,两个漂亮女生依偎在伞下,叽叽喳喳向前走着。谈论的话题却不能像曾经的青春期那样,总是纠缠在怪诞的化学老师,打完球臭臭的男生和背不下来的英语单词上。
就算偶尔会有沉重叹息,幸好这一路总有你的陪伴。
很多电影里都会有的烂俗桥段。
恐怖片版:女主角周旋过男反派的耳目,胆战心惊地躲在角落,刚刚嘘了一口气,一转眼却看见男反派面目狰狞地**笑着:“你休想逃得出我的掌心……”
爱情片版:女主角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嘴里碎碎念:“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呢……”却看见念叨的那个他正在街对面给儿子买气球。
武侠片版:女主角与男主角走散,一直念着“大师兄你在哪”的她突然看见前面草丛中有人受了重伤,狂奔过去一看,果然是被武当派暗算的大师兄直挺挺躺在那里。
曾经的蔺子凉,讥笑过恐怖片女主角跑起来太慢,爱情片女主角运气不太好,武侠片女主角嘴巴太毒舍。如今却只能极不情愿地赞同一个道理:整天在心里或者嘴巴上挂念某个人,那他一定会排山倒海,破空而来。(当然,这仅限于电影小说等虚构作品中;生活中的类似症状,我们把它叫做“灵异现象”。)
晚间八点半,ToBe Super Market,蔺子凉和田丁见、萧零然一起约好为周末的露营采购装备。
“斗城真的不来吗?”萧零然问。
“嗯,他说排挡实在有点脱不开身,也不好意思总让他老爸顶替他了。”蔺子凉说,“对了,斗城说不要买鱼什么的哦,海货都是他来准备。”
“嘿嘿,这个嘛,自然知道啦。斗城真孝顺,也勤快。”萧零然看看表,“可是,那个姓田的怎么还不来啊?”
“啊……”蔺子凉嘴巴张开。
“来了吗?在哪呢?”萧零然伸头张望,“啊,是风间树啊。他怎么来了啊?”
萧零然看着蔺子凉,是在询问她:是你邀请了他吗?
“我没叫他啊。”蔺子凉自己也心存纳闷。经常在心底念叨的名字,突然看见了真人会有点说不出的小小悸动。
“好哇,你们去相约去郊游,都不叫我呀?”转眼间,他就径直踱到他们面前。
风间树还是那个风间树。几乎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风间树,总是拽拽酷酷的风间树,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风间树。这些日子的蛰伏,究竟真的是心里受了伤,还是有点玩腻了,需要用别样的生活来调剂一下?
“哎,你怎么来了?田丁见呢?”那小子并没有跟在风间树后面。
“他啊,在公司。”风间树一点都不像有距离的样子,“有些事情没忙完,我让他加班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大采购?”萧零然问。
“田丁见不要跟我请假呀?”风间树一脸得意,“我准假的惟一条件就是带上我一起去。”
“啊。”两个女生目瞪口呆,“你也太无耻了吧?”
“呃……今天的大采购,我来顶替他做劳动力。”见她们没什么反应,风间树又补了一句,“当然,我来买单咯。”
两个女生转身就走。
“哎……你们怎么走啦?”
“你买单,那我们就不用挑了,直接到团购处的电脑上随便点点好了……”萧零然摆明把他当冤大头了。
“你们!……”风间树终于知道,自讨没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个人逛超市的组合,可以男生推车在中间,女生在两边;或者女生在前面,男生推车在后面;也可以一个女生推车,另一个女生挑选,而男生游手好闲。
可是,像这样“男生在前面又推车又挑选,而两个女生在他后面游手好闲”的状况,还真是很奇怪。
萧零然并不想这样冷落风间树,可她看得出蔺子凉眼神里的尴尬。独自面对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很少有女生能够优雅从容吧。
“番茄沙司,要不要?”
“嗯。”
“多功能电筒呢?”
“随便吧。”
“野餐用品套装?”
“哦。”
这样简洁无趣的对话便是三人购物团最主要的交流内容。风间树倒也并不懊恼,蔺子凉不置可否的东西他就一件件丢在购物车里。
很僵硬的气氛,总要有个人自告奋勇来缓和。
“话说下周要去的那个绿野,风间树你一定没去过吧?”萧零然用明显高八度的语调说。
“嗯,是啊。”风间树笑笑,配合地说,“怎么样?好玩吗?”
“青山绿水的,很宜人呢,尤其是夏天去,感觉特别好。”萧零然一副神往的模样,“小凉,你说对吧?”
“我没去过的,不知道的。”蔺子凉无奈撇撇嘴。
哦,对,高中三年每一次的郊游或集体活动,小凉是一定不会参与其中的。妈妈的事情对她打击实在太大,让她在心底不得不放弃一整片璀璨的青春年华。
“那你这次怎么愿意去的?”风间树的玩笑实在开得不合时宜,“是因为预知了我也要去的缘故吗?”
喧嚣大卖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冷得似乎可以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三个人在天旋地转中沉默对视。
“我先走了,东西就拜托你们了。”蔺子凉面无表情地离开。
“哎,小凉,你等等我啊。”萧零然把一打纸杯扔在推车里,对风间树说,“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干嘛啊?你不知道她心里有你才会这么介意啊?”然后跑去追蔺子凉。
你不知道她心里有你才会这么介意啊?
嘿嘿,我心里当然知道。非常清楚地知道,百分之百地知道,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知道。风间树竟然轻快地哼起了口哨,把一打啤酒放进手推车,然后一步三晃很欠揍地推去结账了。
有些事情过去了你可以假装忘记,比如物理考试惨淡的五十六分。
有些事情过去了你可以故作轻松,比如在街道拐角偶遇的车祸。
有些事情过去了你可以欣然面对,比如不懂爱情时说的“我爱你”。
有些事情过去了你可以肆意调侃,比如年轻时做过的那些荒唐事。
这些被标注为“-ED”过去时态经历时间的洗刷,终于由刻骨,变肤浅,由肤浅,变苍白,由苍白,变不见。
可是,风间树,你是我的“-ING”。代表“正在进行”的“-ING”。
而我,在你戏谑的态度中,究竟是已经消亡的“-ED”,还是那尚未到来的“Be Going To Do”?
无论是哪种时态,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那么,希望在你默默念叨一百遍那个华美名字之后,那个她能为你从过去时,或是将来时,突破层叠失控阻隔,欣然来到你正努力绽放的现在时。
我们都试过了,真的很灵验。
“Hello,大家好,我叫夏锦茗。”
“你是谁?”
“夏锦茗。”
“夏锦茗是谁?”
“我是来参加那个绿野双日游的。”
“对不起,离这里最近的旅行公司是从这里往西走,路口转弯后的第三个店面。”
“不是啊,风间树哥哥说是在这里集合没错啊。”
“谁?”
“夏锦茗。”
“不是,你说谁说在这里集合?”
“风间树,树哥哥啊。”
“树哥哥?”
啊!树哥哥,风间树。又是这个家伙。
风间树气喘吁吁狂奔过来:“对不起,来晚了,对不起。”
田丁见把他拉到一边:“喂,你也太那个了吧。那个叫夏什么的女生,是你叫来的吧?”
“啊?夏……夏锦茗?”风间树突然紧张起来,“她来了?在哪里?”
“喏。”
顺着田丁见手指的方向,风间树看见一个穿着嘻哈格子短裙,浑身披挂珠链的黄头发少女靠在车子的后备箱上,正抱着同样华丽的手机,“吡啵吡啵”玩着游戏。
“哎,麻烦请让一让。”萧零然和蔺子凉抬着储物箱要放进车里,夏锦茗不情愿地让了让,然后抬起头:“呀,树哥哥,你来啦。我比你早到哦。”
听见夏锦茗喊“树哥哥”,另外三个人才看到风间树的到来。曾斗城和萧零然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蔺子凉的视线仿佛穿透力强悍的X-Ray,透视过风间树的身体,直到后面100米的地方,然后面无表情地平移开。
“嗨,早上好,”风间树对他们打招呼,“搬些东西到我的车上吧。”
没人响应他,仍旧把帐篷、食品、工具往曾斗城用来进货的小车里塞,没一会小车就拥挤得要爆棚了。
“你怎么跑来了,”风间树一把拉过夏锦茗,低声说,“我不是跟你说不能带你去吗?”
“为什么啊?”夏锦茗老大声了,“不带我去我就告诉阿姨,说你又做那些危险的事情,看她不把你拎回去才怪。”
“你小点声。”风间树看见几个朋友都往他们这边看,更加紧张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出发的时间地点的?”
“哟,只允许你给我的安睡奶里放安眠药,不允许我偷看你的手机短信啊?”夏锦茗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树哥哥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哎,你们在嘀咕什么呢?”田丁见走过来,“我们准备就绪,马上出发。你们怎么说?”
“咳、咳……嗯,这个是我的表妹夏锦茗,昨天刚来这里过暑假,这次郊游带她一起去行吗?”
“哦耶!”没等别人回答,夏锦茗就摆了个“V”手势,笑得比盛夏阳光还要灿烂。
好衰啊,为什么偏偏是我非要面对不想见的人,听着聒噪声在耳边喋喋不休。坐在后排的蔺子凉,感觉有点偏头疼。
就在刚才——
“啊,曾斗城你的车太小了,还没放什么东西就满了。我们三个人坐不下啦。”萧零然惊呼。
“那你坐风间树的车吧。”坐在驾驶座上的曾斗城建议。
“求求你了。我可不要和那个不良少女同呼吸,共命运。”
“那丁见你坐过去吧。”
“不要。零然坐哪我坐哪。”田丁见也很执拗。
“没关系,我坐那边吧。”蔺子凉帮他们关上车门,“待会见。”
虽然当时心里想,不就是一段不算太长的车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心底坦**当的,便不会有任何不愉快的芥蒂。
可当她上车坐定后,便感受到本田车里不同一般的气氛。风间树谨慎紧张,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时不时在倒后镜里瞄瞄她。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夏锦茗欲言又止,瞅瞅风间树,又瞅瞅蔺子凉,终于忍不住说:“树哥哥,这个姐姐……”
“啊!”风间树猛地发出100分贝以上的惊呼声,打断了夏锦茗,“不如我们来唱歌吧。”
“好啊好啊!”小丫头马上被成功引诱,“哼哼哈哈”地跟着车载CD大声唱起来。
要命了。
蔺子凉插上耳机,转头看窗外时速100公里的迷离风景。对于这一次的绿野之行,她的兴奋点骤降为0,毫无期待感可言。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隐匿在城市北方山谷中的绿野,因数百年来被世人遗忘而保留独特纯净风骨。几乎是中世纪保留下来的绿色植被覆盖山野水面,因此而得名“绿野”。绿野山水环绕,鸟啁鱼游,空气清新,人迹罕至,具有丰富的生物资源和环境资源。
这是网络上三年前刊载出来的对于绿野的介绍。而风间树一行人实际看到的是——
作为国家4A级特色风景区的绿野已经形成了露营区、垂钓区、采摘区等多个成熟景点,数十辆家用轿车把它的停车场占据得满满当当,情侣、祖孙三代、中学小学生……各类人群沸反盈天地在烧烤、嬉闹、垂钓、打盹……原本静谧的绿野宛如菜市场一般热闹。
蔺子凉的额头上微微出了点汗,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想寻找的那处所在,还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吗?
夏锦茗倒是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好热闹哦,太开心了,我们快点找个据点吧。”
因为大部分人都选择靠近波光艳潋的湖边,他们终于在背阴处找到了一块不是那么平坦的地方。虽然蔺子凉没有说,大家还是很默契地挑选了离水边很远的地方,这让她心底有微微感动。
“什么嘛,这么远,都没人了啦。”夏锦茗抱怨。
风间树悄悄在她耳边说:“你不觉得人少点会很刺激嘛。”
夏锦茗马上就高兴起来:“对哦对哦,天黑了可以玩杀人游戏的。”
男生们马上开始“叮叮当当”搭建帐篷,女生们则收拾食物,准备晚餐。
“哎,我们去湖边洗东西去啦,有事就来找我们哦。”萧零然和田丁见拎着两大包东西,明目张胆地二人世界去了。
剩下来的四个人,要么太熟,要么太不熟,要么太喜欢,要么太不喜欢。这样的排列组合,让营地气氛安静无趣。
夏锦茗对风间树挤挤眼睛,然后嗲声说:“曾斗城哥哥!”
“哎?”曾斗城纳闷,什么时候和你成了太熟的那一对。
“我要去捡干柴哎,可是一个人去好害怕哦,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夏锦茗继续撒娇。
“好吧。”曾斗城面红耳赤地对蔺子凉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注意点安全啊。”
夏锦茗在转身离开之前又对风间树做“V”手势,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让他又冒了一头冷汗。
虽然不是很娴熟,但还是懂得如何将鱿鱼切成丝,墨鱼切成块,章鱼切成丁,海带打成一个小小的结。曾斗城带来的海鲜干净又新鲜,有一股清凉的海洋味道,蔺子凉竟然并不讨厌。然后,她把切好的海鲜和胡萝卜、青椒,一隔一地穿在竹签上。
“我来帮你一起弄吧。”风间树跑过来说。
蔺子凉并不回答他。这倒不是心存厌恶的缘故,而是,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她憎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有些人那样,不爱能装得很爱,很爱却又能装得不爱?
喜欢就是喜欢,她害怕自己一张口,爱意便会从眼角眉梢,从字里行间倾泻,无法抑制。
而风间树呢,天知道他多想一下捉住她正在工作的手。可是,至少现在的他并不能够。
“那个……”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
“你先说,”
“呵呵,你的表妹挺可爱的。”原来是这样言不由衷地没话找话。
“啊……表妹?哦,哈哈,有点黏人的,把曾斗城给拐跑了。”风间树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你和斗城相处得还好吧?”
“当然。”放下手中的竹签,蔺子凉说,“我去车厢里拿点一次性餐具。”然后转身跑开。
没错。当然。毋庸置疑。
你若是问我和他在一起快不快乐,我必定会这样回答。我也只能这么回答,然后转身跑开。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在转身后立刻跳出眼眶的泪水。
你不要误解,那是代表很幸福很快乐的眼泪。
可是,可是我多么希望那是你给的。
“曾斗城哥哥,快点哦。”夏锦茗仿佛跳脱白兔般欢快,可怜后面抱着一堆柴禾的曾斗城还得跟上她的步伐。
“你慢点走,东西都掉出来了。”曾斗城捡起递上的粉色小钱包,里面的证件、照片什么漏了一地。曾斗城胡乱地塞了塞,然后递给夏锦茗。
“这里真的蛮漂亮呢。”夏锦茗接过钱包,赞叹道,“我们那里很少能看到山的。”
“你是哪里人啊?”好像认识风间树那么久了,一直都没问过他的故乡是哪里,为什么要把企业开在汨罗市。
“叫做秀城,很远的地方呢。”夏锦茗说,“斗城哥哥听说过这个城市的吧?”
“当然。”夏锦茗所说的秀城,是全国经济文化第一大城,位列世界五大城市第四名,是个经济繁荣,科技发达,治安良好的超级大都市。原来风间树是秀城人,怪不得有这么强悍的背景。
“不过只听说过,还没去过。”曾斗城补充。
“没什么好的啦,都是汽车房子,游乐景观也都是人造的,哪有汨罗这么漂亮。”夏锦茗摆摆手,“不过人都是这样的,没去过的地方总想去看看的。就像我以前总央求树哥哥,让他带我到他的家乡看看,他都不肯。好不容易我自己跑来了,还被他骂。”
“他不是秀城人?是汨罗人?”曾斗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不是表兄妹吗?”
“啊……对的……是秀城人,我说错了。”夏锦茗结巴又脸红,态度实在令人怀疑,“斗城哥哥,这种蘑菇好漂亮啊,红红的,晚上加个菜吧。啊呀,戳到我了,好疼啊。”
“别碰啦,有毒的!”曾斗城大喝,伸手进口袋掏手帕,却摸到一张滑滑的小纸片,是刚才钱包里的漏网之鱼吗?他摸出来看了看。
“快点帮我包扎一下啦,好疼哦。”
“小凉,帮我弄一下那边两个角吧,得同时按下去才行。”
“哦。”
“啊!”
“你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你呢?”
四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风间树和蔺子凉被坍塌的帐篷困在其中的暧昧场景,当事人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上演着一出容易令人误会的画面。
如果事实真的是他们肉眼所见到的那样。
曾斗城和夏锦茗完全可以手牵手回来,然后大声宣布:“我们拍拖了。”
田丁见和萧零然完全可以手牵手回来,然后大声宣布:“我们结婚了。”
是的,如果就在这短短三十分钟分头行动的时间里,风间树和蔺子凉可以纠缠在帐篷里上演**戏码。
那还有什么奇迹大逆转不会发生呢?
因此,所有人都会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
只是,在当事人的心里,那三秒钟的短暂惊吓,让他们彼此捉住了对方的手。那脸靠脸十一厘米的距离,让他们更加确定了强烈的心跳。那天旋地转的头晕感觉,叫**的晕眩。
如果,空间再逼窄一点。如果,时间再长久一点。在那样的气氛下,说出推翻此前一切的决绝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没事吧?”曾斗城帮着扒开乱作一团的帐篷,把蔺子凉解救出来。
“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脸红红的,“只是要害你们重新搭帐篷了。”
“哦,你们快点啦,什么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开餐咯!”萧零然朝这边挤挤眼睛。
“我来帮你。”蔺子凉爬起来跑过去,留下因短暂亲密接触而一脸回味的风间树,以及用一脸狐疑神情瞪着风间树的曾斗城。
篝火。夏夜的风。萤火虫。
烤肉。啤酒。忘放沙拉酱的沙拉。
风间树的魔术。萧零然的歌。大家乘着酒劲的乱舞。
失聪一般的耳边。突然静谧的心情。游离于快乐之外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在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肉,笑得很大声之后,蔺子凉的情绪突然就那么一下子,无法抑制地DOWN到谷底。看着风间树放肆嬉笑的表情,她却是说不出的落寞情绪。
蔺子凉起身,在萧零然耳边说,“我自己去走走。”
“哦,要我陪你吗?”
“不用,不会走很远。你玩吧,放心。”
走很远后,身后的喧嚣声才渐渐听不见。少了她一个人,原本的六人组合不会因为变成五人而笑声熄灭。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暂时离开而变得心不在焉。不会有人一直在嘴里碎碎念“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喜欢上一个人,会希望自己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他,感知他的存在,呼应他的情绪。为他的每次来去和悲喜而皱眉,微笑,或者莫名其妙地艳阳高照。
在那剩下的几个人中,可会有一个人那样需要我的存在,期待他每次思念我的时候,我可以为他乘风破浪,卷云而来?
沿着通向密林的小路,蔺子凉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密林深处的哪里,只觉得周遭寒意渐起,雾气渐浓,夜虫轰鸣,路狭草深。甚至能够隐约听见不知名的兽类在低沉呼唤。
蔺子凉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转身便往来时的路上狂奔。
突然,她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小凉,你在吗?小凉……”还有节能灯白晃晃的灯光由远及近地飘过来。
蔺子凉一阵欣喜:“风间……斗城,是你啊,斗城。”
曾斗城急得满头大汗地冲过来,一下把小凉紧紧抱在怀里:“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走开了啊。想逛的话我可以陪你的,一个人这么晚在林子里逛多危险啊。”
蔺子凉却一言不发,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别怕哦。”他轻轻拍打她的背。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爱情电影里不是这样演的,爱情小说里也不是这样写的,男女主角是不该这样重逢的。
不是情歌里都这么唱:“请把我的名字默念一百遍,好梦就会趁你睡醒实现。”
看见满天星斗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偶遇旖旎景色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发现松鼠在第三根枝丫筑巢时,我默念你的名字;找不到返回的灯火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听见夏虫在鸣叫时,我默念你的名字;脱口而出的,还是你的名字……
为什么默念了不止一百遍,你却没有为我破空而来呢?
风间树。
我哭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用你名字制成的这个咒语,原来一点都不灵验。
从凌晨开始,绵密夏雨再次侵袭汨罗城。雨丝纤细轻柔,沉溺于梦境中的人根本无法听见它下落的声音。就像一团冰凉的雾气笼罩山野,慢慢将树梢草地浸润湿透。经过一夜的洗礼,连泥土都像饱蘸水分的海绵,松软潮湿。
天光尚未明媚的清晨五点,蔺子凉便已经起身。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拿出装好工具的背囊。走出帐篷,不禁被沉积一夜的清凉水汽激灵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天,套上一件简易塑胶雨衣,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发。
一小时以后,仍旧在呼呼大睡的三个男生被萧零然推醒——
“快点起来,小凉不见了!”
“怎么会的?什么时候发现的?”田丁见揉揉尚未睁开的眼睛,“会不会自己出去看日出了?看看有没有留条啊。”
“下雨了,看什么日出啊。”萧零然着急地说,“斗城,昨晚你碰到小凉她没说什么吧?”
“没有啊……”曾斗城的脑海中浮现出小凉掉落眼泪的一幕,昨晚都已经那么害怕了,应该不会再到处乱跑啊。还是,那只是她想到伤心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害怕或者看到自己的缘故。
“这样的天气,我担心小凉出什么事,她那么害怕水……”萧零然的这句话让风间树和曾斗城都紧张起来,两个男生草草套了衣裤,一前一后奔了出去。
“田丁见你去后山看看,我去那边的山谷,曾斗城你去前面的湖边吧。”也许是习惯了发号施令,风间树部署的任务听上去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女生们就在这里等着,如果小凉回来就马上跟我们联系。”
曾斗城看了风间树一眼,他的眼神坚定顽强,有种不轻易低头的力量。然后他对风间树微微点头:“拜托了。”拔腿便向前跑去。
拜托了。
拜托你尽力找到蔺子凉。
拜托你尽力保护蔺子凉。
我的女朋友蔺子凉。
风间树的内心突然被从未来袭过的危机感和不自信击中,他极度怀疑他对蔺子凉的爱情,是否能够抵得过眼前这个绝不轻易放手透露着狠劲的小子。
他甩了甩脑袋,深吸一口清晨林间沁凉的空气。快点清醒头脑,不去想这些无谓的事情。
小凉,我一定要找到你。
比曾斗城更顽强的是汨罗城夏季的雨水。
蔺子凉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那些随风四处**的雨水打湿小凉的发际,濡湿她凉凉的鼻尖,浸泡她原本干爽的球鞋。因为从来没有来过绿野,她只能依照网络上标示的地图自己摸索。丛林中有夏天盛绽的各种喜阴植物,肆无忌惮地满溢过她的小腿。不时有各种嗜水生物从容不迫地逡巡而过,比如蛇、蟾蜍、变色龙。
然而蔺子凉并不害怕,她伸手擦拭被雨水弄得有些迷蒙的眼睛,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山窝有个拐角。
没错,绕过那里,应该就是在资料里看到过的绿野腹地了。
那片沉睡在腹地中的感光三叶草,是否仍如千百年前一般沉静的公主?
蔺子凉心跳加速,加快了步伐。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那片耀眼的绿色仿佛神佑吉光一般在视网膜闪现。
可是,可是——
因为一整夜的雨,河水从河床中漫溢出来,形成湍急的看不出深浅的河流,从山坡上汹涌而下,横亘在她与绿色山坡之间。
她双腿微微发颤,终于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