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蛋清、奶粉、油、水、热糖浆、小苏打倒进搅拌机搅拌均匀……再加精粉和玉米淀粉,待其即将成团时立即加入亚统酸氢钠,搅拌15~30分钟……面团要有可塑性、有拉力而无弹性……烘烤分为两段,刚放进炉子时用中温炉火,然后再用高温持续烘烤,炉温一般为180到250度……烘烤好的饼干膨松香脆,气孔均匀,色泽金黄,表面光滑整洁……”

经历了在厨房里一个上午的鸡飞蛋打,已经变成“粉嫩少女系”的蔺子凉在电话这头叫嚣:“为什么做饼干一点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享受啊?”

一个小时之后,蔺子凉和萧零然一人捧着一个小便当盒在市郊习惯性地迷了路。

“喂,是风大树吗?你们那个破船厂在哪里啊?沉到海底去了啊……”一接通电话,蔺子凉就怒气冲天地抱怨起来。

“啊,啊,不好意思啊风间树。嗯……刚才是小凉啦……嗯,主要是找不到你们船舶公司了……哦……在那里啊……嗯……来接我们?好啊好啊。”

(为什么第三话都是这种自言自语的长句子……)

挂了电话还不到六十秒,风间树便出现在她们身后。

“呃,我们公司真的很难找吗?不就在你们后面吗?”风间树手指着不远处的招牌——量风船舶公司。

两个女生又闪出发现赤色土时的白痴眼光,一齐嚷嚷:“哦,原来躲在这里啊,终于被我们找到了!”

天哪,算是很有成就感的发现吗?风间树一头汗地打断两个女生的弹冠相庆:“两位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找我,是为了……”

“喏,这是送给你的。感谢你帮我们度过期末考试的难关。”萧零然双手递上两个饼盒。

“这是……”风间树犹疑地接过两个漂亮小盒子。一个是没有脸的Momo熊,一个是娇滴滴的Kitty猫。考虑了一下,他先打开了Momo熊饼盒。

“哗……”一股甜暖奶油气息扑面而来。小麦色维夫夹心饼干整齐排列在精致饼盒中。仔细一看,每块维夫饼干都是不一样的小熊造型。做体操的,摆鬼脸的,哭鼻子的……

“哈哈,好可爱啊!”风间树感动极了,几乎快要泪流满面,“谢谢你,小凉!”

“呃……”

“喂,风间树,谁说这是蔺子凉做的啦!这可是我独门秘方精心调制的小然小熊维夫饼啦!”实在看不下去的萧零然打破这一厢情愿的致谢。

“嗯,这个才是我的。”

“哦……”风间树心里想的一定是,这么粉嫩的Kitty猫盒子,一定装着草莓味的奶油饼干吧。可说出口的话却是——

“这是什么?”因为这明显是一堆堆看不出形状颜色质地不知道是不是出土文物的奇怪物质。

“婴儿饼干。给你的礼物。”居然有人大言不惭地把它定性为可以食用的饼干。

“为……为什么是婴儿饼干……”风间树显然大惑不解,哪个婴儿脑子被挤坏了才愿意吃这种看上去像毒药一样的东西吧。

“比较适合你的口味。”蔺子凉面无表情地说。嗯,这个挑剔的叫做风间树的男人,一定又会嘲笑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无能少女吧。

“好啊,那我尝尝看。”就这样微笑着,风间树拿起其中一块呈现三角形的黑糊状物体,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起来。

“啊……”萧零然都能感受到风间树嘴巴的痛苦。

风间树却在两个女生的目瞪口呆下,一口一口把饼干仔细嚼完,再慢慢咽下去。然后,貌似很满足地说:“我喜欢的口味啊,又香又焦,脆生生的。谢谢你哎,小凉。”

谢谢你哎,小凉。

这句不知道是否由衷的感谢让蔺子凉脸颊发烧:“不……不用啦。”

“可是,别忘记你欠我的东西哦。饼干可不够还哦……”风间树嘻嘻一笑,又打回可恶男子的原形。

“萧零然,东西给他了,我们走吧。”蔺子凉就知道这小子没这么好对付。

那块要用海洋生物尸体做成的“雕塑”……

风间树却说:“作为谢礼,我带你们参观一下船厂吧。”

“好啊好啊!”还没等蔺子凉把嘴型摆成“不”,萧零然已经自说自话地拉着风间树向船厂走去,一边还回头招呼她:“快点啦,听说船舶设计师很多都是帅哥哦。”

“哦。”其实蔺子凉心底也有些许期待,这个叫风间树的男人应该还有她所不了解的样子。

“嗨!”

“喔。”

“怎么啦,兴致不高的样子。生意不好吗?”

“嗯……你说小凉都敢在沙滩上放烟火了,为什么还从不来我这里逛逛呢?”

“呼,是纠结这个啊。总要有时间给她慢慢调整的。”

“哦,真的不会是因为讨厌我吗?”

“讨厌你还跟你做这么多年朋友啊。我说曾斗城,你这样可不像个敢爱敢恨的男人。”

“哦……”

“不像我……”

“像你……哈!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啊?你暗恋萧零然那么多年,也没瞧你敢去怎么样啊。”

“呃……我哪还用得着告白啊,你没见到零然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那样**裸热辣辣嘛。”

“没看出来。”

“你……哎,这是什么呀,鼓鼓囊囊的乌龟壳子啊?还是橘黄色的。”

“别瞎动啊,那是我给小凉准备的救生衣。”

“瞎?救生衣?”

“嗯,怕她来看我,心里却害怕大海啊。”

“拜托,你这个摊子至少离沙滩还有五十米啊。你怕她被风刮到海里去啊?”

“我要给她安全感嘛。我是男人!”

“噢~~~快来买最新鲜的乌贼海星章鱼紫菜哦~~~买满一百块送‘男人牌’爱心救生衣一件哦!”

“田丁见,你想死啊!”

……

迎着海风海浪,闻着阳光的味道,在夏天的海边忐忑又期待地等待喜欢的女孩子带着一身清凉突然出现,那种感觉真好啊。

仿佛两个无知又胆小的小跟班,蔺子凉和萧零然跟在风间树的后头,走在几千平米空旷的厂房里。

夹杂在饱含混响的“前面是船坞区”,“更远的是龙门吊”,“年造船超过50艘,年产值去年已超过100亿”这样干巴巴但却很有说服力的介绍语,一路走来的“总经理好”,“老板”,“风间先生”这样湿答答同样也很有说服力的问好声,以及丢在身后的“那两个女生是谁呀”,“呜呜呜,难道是风间树的女朋友呀”,“好漂亮的女生哦”这样酸几几的猜测声,两个女生觉得受用极了。

“哇,原来风间这么厉害哦。”萧零然的意思是:真是有个厉害的老爸啊。

“嗯,所以有个好老爸真的很重要啊,当少东家挺过瘾的。”蔺子凉很有默契地接上。

风间树并不回答,只“呵呵”一笑:“要不要去那边看看?那有一艘豪华游艇的,要不要参观一下。”

萧零然马上是一副倒戈的表情:“好啊好啊。”

“可是……”蔺子凉明显地犹疑起来,“那里……”

她的为难表情提醒了风间树。他想起那个夜晚,蔺子凉二十岁的生日沙滩Party。原本快乐欢腾的小凉,一不经意碰触到幼滑海水,便像遇到水就短路的电子娃娃,突然一下子就晕倒了。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地抱住她,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状况呢。

对于这个女孩子,总需要些时日来慢慢适应,隐匿在心底的对海水的憎恶和恐惧。

“没关系,我有这个。”风间树从口袋里掏出一方褐色格子手绢,在脸上笔划了一下,“眼不见为净。应该能帮你克服对水的恐惧吧。”

“可是……”

“没关系,走道很安全,边上也有栏杆,不会有任何问题的。”风间树轻轻牵起蔺子凉的手说,“你就安心跟着我走吧。”

安心跟着我走吧。海水再汹涌,有我带你乘风破浪。

“是呀,你就是心理因素。把眼睛遮上,一定能安全着陆的,上了船就好啦。”萧零然也在旁边打气。

就这样,闭上眼睛,听见海水从脚下不远的洋面穿流而过,听见海风从耳边发际的空隙穿梭而过。仿佛有让人信赖的熏香从手帕上阵阵传来,相信着你,我的朋友们。一步,两步,三步……

“好啦,睁开眼睛咯。”萧零然帮她解开覆盖在眼睛上的手帕。

“风型号”游艇。

七十米长,涡轮发动机推动,时速达35节,能携带350吨燃料。船身分为四个区域,贵宾区、普通区、餐厅和客房。 同时三个贵宾会客厅内设多功能数字化同声翻译器、超大屏幕播放机、真皮仰卧沙发和全套卫星信号定位系统。

听了风间树的介绍,萧零然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说,这艘游艇是你设计的?”

“嗯,是的。不过不是我独立完成的,我只是主设计师之一。”

“而且是五年前设计的?”

“对,十九岁的时候。”

萧零然的下巴差点掉到甲板上,而蔺子凉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家里没有游艇,但也曾和父亲一起出席过在游艇上举办的各种宴会舞会。似乎记忆里的那些船舱甲板,那些沙发摆设,没有一样能比今天看到的熠熠生辉。蔺子凉惊叹风间树的家族所拥有的巨大财富,也为他个人的惊人才华而钦佩有加。

这个嚣张霸道的男子,竟然真的不是个简单平凡的人。

“什么时候开上它带我们去吹吹海风吧。”萧零然很兴奋。

“可能不行了,已经停航三年多了。”

“啊?坏了?”

“嗯,它第一次下水航行的时候就遭遇……”风间树突然停住,眼底闪现一丝惊恐神色,他慢慢垂下眼睑,眼神黯淡下去。

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蔺子凉捕捉到这小小细节。

第一次下水?三年多年?发生了什么事?

萧零然刚要开口问“就怎么了”,就被蔺子凉扯了扯衣角,示意她不要问下去了。

“嗯,就遭遇了一些状况,涡轮发动机受损了,修不好了。”

虽然两个女生都明白只是发动机受损,是不可能让只出海一次的豪华游艇从此遭遇搁浅命运。一定是有什么事,是被看似桀骜实则忧伤的风间树想要苦苦隐瞒和遗忘的吧。

看着他突然沉默的眼角眉梢,蔺子凉的心底突然一阵**。是那种隐隐的,一下下的揉捏。很多人把这种状态,定义为“心疼”。

“嗯,谢谢你带我们参观这么棒的游艇。”蔺子凉体贴地转移话题,“我们回去啦。”

“呵呵,别客气。”风间树想尽量显得快乐一些,但很显然的,他很难一下子从那段沉溺的旧事中拔出来,“也谢谢你们的饼干。我送你们吧。”

又是那段不到五米的悬空过道。从湛蓝海面架空而过,从这边的船舱到那里的码头。

“哎,这次就不用手帕啦,我想应该能行的。”风间树刚要帮她蒙上眼睛,就被她打哈哈推开,还挑气氛一般地干笑了两声。

风间树和萧零然便没有坚持,跟在蔺子凉后边走。

显然,萧零然还在琢磨这个风间树大帅哥究竟有怎样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而风间树则若有所思地边走边望着水面发呆。两个人丝毫没有发现,在通道上走了不过六步,尚不满三米半的蔺子凉左边晃了两下,右边晃了一下,往前倾了一下,然后就直挺挺地试图倒在通道上。

一下扯住她的衣袖,风间树顺势就把蔺子凉一把抱在怀里。

呼,差点就出事。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半点小差都不能开呀。风间树长吁一口气。

“啊……”从一阵目黑中回转过来的蔺子凉一睁眼,便看见风间树的脸那么近那么近地贴着自己,不过二十三厘米的距离。近得连他刮得干净的青色皮肤都看得见细密毛孔;近得连他呼出来的带着檀香味道的气息都那么清晰。突然,蔺子凉的脑海中浮现出生日的那一天,这个混蛋不由分说地吻在自己额头上的那一幕。那样带着骄傲和放肆的吻。

“你想干什么?!”一脚踹在风间树的小腿上,蔺子凉挣脱他的怀抱,一溜烟跑没影了。

“我靠……好疼……”风间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直不起腰来,俯下身体抱着小腿一阵揉,“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又想到什么了啊……萧零然,你说这到底……哎?萧零然?萧零然!你怎么了!”

趴在地上的萧零然半天才挣扎着抬起头,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地发出愤怒的咆哮:“风间树,你英雄救美为什么要把我一巴掌扇到地上……”

Doki,Doki。

二十分贝的“Doki”是陌生人有礼貌的敲门声。

Doki,Doki。

五十分贝的“Doki”是啄木鸟寻找食物的敲打声。

Doki,Doki。

八十分贝的“Doki”是蔺子凉的心脏在逃离“风型号”八小时后依然强劲的狂跳声。

睡不着,翻来覆去地仍是睡不着。脑海中覆盖而来的是湛蓝变幽蓝,幽蓝又深蓝的海水,仿佛密密麻麻的单细胞生物,以庞大数量将一切巨型化成粉末,将稳重撼动成崩塌。随着巨浪排山倒海而来的,是少年俊美而邪恶的脸庞。从微笑到冷笑,从冷笑到不屑的笑。能在三秒钟内笑出这般复杂的表情,除了坚硬自大的风间树,还能有谁?

唉……叹口气的蔺子凉翻了个身,试图打破初夏已经开始燥热的夜景。脑海中的风间树却又突然低沉忧郁起来,耷拉的眉眼毫无神采,沉默的他是另一种怪诞可怜的模样。

三年多前的那场竟然毁灭涡轮发动机的灾难,究竟给风间树带去了怎样可怕的回忆呢?

想东想西又翻了半小时的蔺子凉索性起身,打开电脑在网上闲逛。

“还没睡?”萧零然的MSN小框跳出来。

“嗯T_T完全睡不着嘛~”

“不是还在恐惧那段五米的通道吧-。-||”

“是有点心有余悸的。不过也不是全部原因吧(*^__^*) ”

“难不成是在想念风间树那小子?o(∩_∩)o”

“--|||谁跟你说的……”

“猜的~不过,树是挺不错的。家庭条件不错,长得帅,又那么有才华。况且,他对你有意思呢。”

“哪有的事情。那么好的男人,我就做主,许配给你啦:)”

“我?不可能啦。”

“不可能?是因为丁见已经先存在了吗?”

“小凉。如果没有曾斗城,你会接受风间树吗?”

蔺子凉发了个“拜拜”的手势,没等萧零然回答,就匆忙下线了。这样聊下去,会越来越睡不着的啊。

而此时夜灯下的风间树,却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嗤嗤地笑着,一口口嚼着咽着黑色黏糊的奇怪东西。没错,那是蔺子凉感谢他帮助学期考试而亲手制作的谢礼——据说营养价值极高的婴儿饼干。

这个小女生,竟然开始为别人做饼干了。是她开始长大懂事了,还是我的福气来啦。

呼呼呼呼……风间树发出得意到毛骨悚然的笑声。

只是……为什么小凉还是没有克服对海水的恐惧呢?生日那天在沙滩上的晕厥,以及今天下午在甲板上的晕倒,都不是偶然的现象吧。虽然克服并适应对海水的恐惧需要一定时间,可是……

不知不觉的,风间树把一整盒爱心婴儿饼干全部消灭干净(这也是导致他在整个下半夜上了不下十次卫生间的罪魁祸首),并把萧零然制作的小熊维夫饼干仔细地放在公司茶水间的储藏柜里。

嗯,好吃的零食,要和可爱的员工们一起分享嘛。

“再……再来一瓶啤酒……”

凌晨一点的夜排档,接近打烊的阑珊十分,此时的海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许凉意,却还有人赖在曾斗城的路边摊不肯走。桌上堆着没吃几口的什锦烤串,脚边七零八落丢了一地的啤酒瓶子。

“喂,丁见不能喝了,你一个人都喝了一打啤酒了。”曾斗城不理他。

“轰”的一声,田丁见猛地拍桌子,“让你拿就拿,又不是不付钱!你这个老板会不会做生意啊!”

别的老板看见少吃东西多喝酒的客人大都开心地在心底鼓掌:差价差价滚滚来,不用炒菜又站台。(这是什么- -|||)

“田丁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问你又不肯说,是不是一定要零然在你才肯说呀?”

“你……你少跟我提萧零然这个女人!”田丁见竟然勃然大怒起来,一下把手边的啤酒瓶扔掉,碎裂的玻璃声尖锐刺耳,仿佛暗夜里不知来源的恐怖呼啸声。

“哟,你们吵架啦?”

“不……不是的,这个女人,变心了……”田丁见一副要哭的样子。

“瞎?变心了?”曾斗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根本就没开始交往吧,人家就算交了别的男朋友也不关你的事吧?”

“啊……你……你怎么这么说!”喝醉酒的田丁见完全不似平日里的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成熟模样,又哭又闹地发起了酒疯,“曾斗城,我跟你说我们兄弟归兄弟,你把我惹急了当心我不付你酒钱啊!”

面对急红眼的田丁见,曾斗城哭笑不得,只好安慰他:“零然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都说出来就好过了。”

“她,她给别的男人做小熊饼干了。”

“啊?小熊饼干?什么东西啊?”

“嘿嘿嘿嘿……”这个抽风的男人又狂笑起来,“你不知道吧?这是零然会在生日节日为我特质的元气礼物,小熊维夫饼干哦。”

晕,这两个人,私底下已经你侬我侬得不象话了。

“那她给谁做狗熊饼干了?”曾斗城的心底冒出一丝奇怪的预感。

“是小熊!你才狗熊。”田丁见又便会哭丧脸的模样,“就是说到这个我才郁闷,是为我暑期实习公司的全体员工!”

“啊……”

“对啊,我今早上班的时候,发现每个人都在吃这个饼干啊……而且我看见了零然的Momo熊饼盒……我要疯了。”

“那你问零然没,为什么送饼干到你公司去啊?”

“这我怎么开得了口啊?以往都是她屁颠屁颠拿过来逼着我吃的。”田丁见还想装得拽兮兮。

“得了,跟我少来了。要是你想得通,你就不会在这里喝闷酒了。”曾斗城说,“给她打个电话吧,说不定她是拿来给你吃的。见你没在,大家搞不清楚就都吃了嘛,后来又忘记跟你说了。”

那么多个假设堆叠在一起居然也有人信。

“算了吧,这么晚了……”

“不打我报警啊。”

“哦……”

哆哆嗦嗦地按手机,田丁见像他自己说得那么拽?见鬼了。

“喂……喂零然啊。嗯,我跟你说,那个饼干我收到了,很好吃,谢谢你啊……嗯?什么?哦,哦……”

田丁见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颓然地挂掉了电话。

“喂!喂!怎么了啊?”曾斗城拍他,“你可别在这里睡着啊。”

“斗城兄,我对不起你啊……”田丁见突然抬起头,用充血地双眼怜悯地看着曾斗城,看得他心底直发毛。

难道……

睡不着的夜,昏沉沉亮起来的天空,晴明干燥到细胞都蒸发干净的午后。

曾斗城完全没有丝毫倦意,在脑海中和软弱的自己拔河角力。昨夜田丁见临走前对他说的话,让他的脑部神经绷紧到一触即发的备战状态。

——怎么搞的啊?田丁见,零然怎么说啊?

——她嘟囔着“嗯,嗯,困死了”,然后就挂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这下你放心了吧。

——可是,我在那里还看到了写着小凉名字的Kitty猫饼盒。

——哦。

——而且,而且是空的。其他同事说,被老板一个人,呼哧呼哧全部吃完了。看上去那么难吃的东西,风间树却还是很享受的样子……

——啊?

——大家还说,一定是女朋友送的吧,爱心点心。

——他们?

——斗城啊,你抓点紧把小凉泡到手吧,我,我准备明天就跟零然表白了,再也撑不下去了。怕死了。那个风间树,真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啊。

……

所以,所以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吗?

十六岁快要过去的夏天,在汩罗高中蝉声嘶鸣的操场上第一次碰见穿着白色短裙,拖着胶皮凉鞋的蔺子凉,曾斗城便再也没有在心底把她放开过。蔺子凉用她的第一个微笑轻易交换他整个的青涩岁月。

可是,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呢?

午餐时用甜美酱乌贼,交换她看上去就很干瘪的炒时蔬。下课时用一整条街的沉默尾随,交换她到家门口时的一声“拜拜”。冬天时用等待交换“早上好”,坏脾气时用倾听交换“我讨厌教数学的欧吉桑,非常非常!”。

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可以用这么多年的默默守护交换到一句“我喜欢你”。

是痴心妄想吗?算异想天开吧。

在他的心目中。

曾斗城=青蛙=癞蛤蟆=随手一抓就一把的平常男子。

蔺子凉=公主=白天鹅=无论在哪都闪耀的璀璨女生。

如此一想,能够拥有在她身边默默守候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幸运呀。

就像公主的身边,也需要遇到坏人时奋不顾身拔出宝剑与怪兽搏斗拖延时间以便王子能够及时赶到的侍卫张龙赵虎王朝马汉。

难道连这样的卑微职务,也要在人事改革新陈代谢中被下岗革职吗?

下午两点27。8度的气温蒸腾出曾斗城体内所有多余水分,海风将摊子上的墨斗鱼海带蚌壳蛏子快要吹干,海浪的“哗啦啦”一阵赛一阵急促地拍打着沙滩。

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曾斗城从海鲜档下面掏出一样东西,对老爸说:“爸,你再顶替我一会啊,我马上就回来。”

用二十岁男生五十米短跑冲刺的速度,曾斗城奔跑在夏天的阳光下。

“哗……干杯!”一人一支啤酒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快乐的声响。

“曾斗城,你干嘛这么好,请我们吃夜宵啊。”萧零然问到。

“自然是有好事咯,”田丁见嬉皮笑脸地巴结萧零然,“零然,尝尝这个,刚烤出来的,可新鲜呢。”

“喂,田丁见,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什么事啊?”萧零然突然想起来,下午的时候,田丁见神秘兮兮地给她打电话,约她一起吃夜宵,说还有一些事想告诉她。

“没……没啦……”一到关键时候,田丁见就窝囊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待会,待会再说吧。”

“不会是想跟零然表白吧?”风间树慢悠悠地揭穿他的底细。

萧零然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而田丁见则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要瞎讲啦,怎么可能啊,我……我……”

结巴了半天,看见萧零然的脸,再也“我”不下去了,心里暗暗懊悔为什么要答应曾斗城一定要把风间树请来。

曾斗城一边动作娴熟地翻转,抖动,撒上酱料,一边不时地看着正在大吃大嚼的风间树,目光严肃而冷静,完全不似以前的狂躁和郁闷。

“怎么了?”风间树问他,“有什么不妥吗?”

曾斗城并不回答,把刚烤好的海鲜放在他面前的餐盘里:“今天多吃点,我请客。”

是的,我请客。哪怕你是我的情敌,哪怕本人并不喜欢你。哪怕你家世显赫,我平凡暗淡。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我们都一样平等,一样各有输赢的可能性。

今天,我以一个与你对等的男人的身份,请你吃决战前的大餐。

曾斗城抬手看表,八点已经过了五分钟,满天星斗的照耀下,会有一个人的梦想成真吗?

“啊,那不是小凉吗?”看见远处走来熟悉的身影,萧零然兴奋地喊,“小凉,这边!这边!”

曾斗城慌忙丢下手中正在制作的食物,在围裙上蹭了几下油乎乎的手,跑到路边,局促不安地等待命运的检验。

“耶,斗城加油,我也要加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田丁见小声嘟囔着。

“你中邪啦?”萧零然瞅他。

风间树还是沉默地吃着,似乎这一切并未被他看在眼里。

活到二十岁以来的第一次,蔺子凉提着纸带,走在滨海的街道上,去赴一个下午说好的约会。

虽然她的心底并没有太过确定的答案。

——叮!叮!

——咔哒。

——啊,斗城,怎么跑得满头都是汗。

——小凉,我……我喜欢你。

——呀?这……(这也太草率了吧,真让人没有心理准备- -||)

——我,我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你,我也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下去,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一辈子。

——呃……(真是个不会说话的男人啊……)

——这个,请你收下。

——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救生衣。我,我知道你害怕大海,而我喜欢大海。虽然大海有时候很危险,但其实大海是很美好的。我会像这件救生衣一样,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蔺子凉的眼睛湿润了。在滔天巨浪埋没头顶的时候,那个紧紧抱着不放手的男子,是你吗?

——小凉,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晚上八点,我在海鲜档等你,如果你愿意来的话,请来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曾斗城这个男人,能够红着脸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想了很久,憋了很久了吧。她又怎么会不把他这些年来的小心保护看在眼里呢?虽然今天突如其来的告白实在有些仓促和奇怪,但还是让她深深感动。

只是……只是,曾斗城,你确定我就是你愿意一生一世妥帖陪伴的女孩吗?这样长久的安逸岁月,会因此而改变航道,开启另一段旅程吗?

“小凉,好难得哦,第一次来光顾曾斗城的店,就遇到店家放血大请客哦。”零然拉她坐下,“曾斗城,你这次的请客,绝对值回票价咯。”

风间树坐在从左到右第四个位置埋头大吃,然后不经意地抬头对蔺子凉打招呼:“嗨。”冷冷淡淡的模样,嘴角还沾着芝麻酱。

蔺子凉的心却因为这一声“嗨”而陡然慌张起来。为什么呢?这个白痴到这样关键的时候还跳到她的心底兴风作浪,自己害怕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小凉,我,我太高兴了,你能来这里。你为我来的这里,到你从来不愿靠近的海滩。”曾斗城激动地拉起蔺子凉的手。

“恭喜你,兄弟,你成功了!”田丁见兴奋地大叫,仿佛看见了幸福快要降临的好预兆。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零然完全蒙在鼓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的她看看周围的几个朋友们。曾斗城激动得脸通红,蔺子凉不知所措地站着,风间树一脸冷淡地又拿起一串烤鱿鱼,只有田丁见在欢天喜地瞎起劲。

“你不知道的,斗城下午去找小凉表白的。跟她约好,要是答应做他女朋友就晚上来排档找他的,所以……”田丁见暂时充当画外音。

“真的?”零然的表情复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会是这样呢?好像不是这样吧。蔺子凉看着曾斗城晶莹善良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把手里拎着的救生衣还给他,说出那句在心底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对不起,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只能是好朋友。一直下去的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最好最好的好朋友。这样的关系,也是人世间的另一种福气呢。

“小凉,我,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好好保护你。总有一天,你不会再害怕海,不会再需要救生衣。我会教你游泳,带你冲浪,陪你打沙滩排球,我要带着你坐上油轮,去环游世界……”很显然,曾斗城已经陷入到狂想中了。

“祝福你们!”

“好好加油哦。”

“我……”蔺子凉始终开不了口。

“哎,我吃饱啦。”风间树突然不合时宜地撕破这一边的大团圆画面,他伸了个懒腰说,“谢谢小曾的款待,我先走啦。”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拎出一个装着两个盒子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谢谢小凉和零然做的饼干,把盒子洗干净还给你们啦。不过……说实话,小凉做的婴儿饼实在很难吃哎……斗城兄,你的胃要做好以后遭受虐待的准备哦。”

然后,他不带一丝表情地扫了一眼满脸错愕的蔺子凉,转身离开。

“什么?零然,你不是说那个饼干是做给我的吗?”田丁见爆炸了。

“我什么时候说做给你的?那是我和小凉给风间树的回礼。”萧零然一脸茫然。

“那天夜里哇,我打电话给你问你的,你忘记啦?”田丁见急得抓耳挠腮。

“你烦死了,谁知道你半夜说的什么事,我睡得胡里胡涂的,根本没听清,就想快点挂电话回去睡。”萧零然揭晓答案。

“啊……”田丁见崩溃了。

“对了,你说要跟我说的事,你就快说吧。”

“没什么事……”

“你有病啊?”

“郁闷。”

“神经啊,快说,你说不说,不说我掐死你……”

“……”

两个人笑着闹着打成一团了。

而就在这些对话发生的三十六秒钟的时间里,蔺子凉仍旧那么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那样定定地站着。

“小凉……”曾斗城拍拍她,却看见有大滴眼泪从她眼里调出来。打在地面仿佛碎裂的水晶,发出令人心碎的声响。

“小凉,你,你怎么了?”曾斗城慌了神。

“嗯,没什么啦。”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水,蔺子凉努力绽放笑容,“哦……第一次来尝斗城的手艺,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喂,你们两个家伙,不要闹了啦。”

流出来的眼泪可以用不小心洒出来的啤酒泡沫掩盖,用力憋红的眼睛可以嫁祸给烧烤产生的烟雾,低沉不快乐的情绪可以被伙伴们的张狂笑声轻易打散。

可是,可是我在心底用最大分贝叫喊出的那句话,你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假装听不见呢?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刚才的你,用那双设计过“风型号”游艇的手,用那双捧着深爱生物尸体泥的手,用那双突然把我天旋地转的世界抱在怀里的手……

牵起我,带我走。

也许后面的故事,就一切都会不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