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作为我市地标的汨罗山分裂为两半。在科学家的精密计算下,汨罗山裂变后的山势将极其有利于水汽囤积和积雨云的聚合,从此将改变我市多风少雨的气候特点。这也是继海啸之后,我市科学家在气象学中的又一项创举,是人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博弈取得的又一次决定性胜利。据专家介绍,从此我市夏季将呈现出明显的热带季风气候特征,六月到九月均属于炎热多雨……”
“啪”的一声,爸爸关掉电视机,嘀咕一句:“以前也说过战胜了海啸什么的,不还是照样……人和天斗,怎么可能斗得过……”
蔺子凉没有接话,只是闷闷地低头扒饭。餐桌上的咖喱鸡,爆炒海菜,小海鲜汤,被安静地陈设在那里,很少有人去碰。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爸爸看得出来蔺子凉的心情并不好。
“嗯,没啦,在琢磨作业的事呢。”小凉勉强笑笑,放下碗筷,“爸,我吃饱啦。”
“哦。小凉,我明天要飞东立城出差几天。公司有个大项目,非去不可。”爸爸掏出一些钞票放在桌上,“要是赶不及你的生日,你就给自己买个礼物吧。”
“好,知道了,老爸注意安全。”
“咔哒”一声,小凉转身关上房门,留下年迈但仍俊朗的老爸,对着墙上的照片轻轻叹一口气,然后起身把桌上几乎没动过的剩菜倒掉。
“哎,真的只有五天就要过生日了哎。”小凉看着日历,“真希望过生日之前天就能放晴呀。”
那样,那样就能过个快乐的生日吧。
十五年前的生日,是和老爸老妈一起过的。五岁的小凉获得了人生中第一次绘画比赛的冠军,老爸老妈在生日上送她一直想要的SD娃娃。她还记得老妈说的话:“小凉,以前不是买不起这个娃娃,不过才三百多块钱。只是你要知道,人生获得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礼物,其实都是不容易的。每一丁点儿的回报,都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个眼睛大得吓人的SD娃娃,至今还被小凉很好地保存着。因为她的来之不易。
五年前的生日,是和老爸一起过的。想到要单独和老爸一起开PARTY,开始还怀着忐忑不自在的心情。打开黑洞洞的家门,礼花和歌声同时响起,所有的亲朋好友送上礼物和祝福,突如其来所有的温暖让十五岁的小凉感动得流出眼泪。在泪光中,她看见自己的老爸抱着手臂站在墙角,一脸宠溺的表情是他所能做到的,一个父亲能够掏出的全部的爱。
去年的生日,和萧零然、曾斗城、田丁见,以及可爱的老板Nic和老板娘小尾,一起在“森林之友”庆祝。那时刚刚发现那个餐厅不久,老板和老板娘就大方地挂出了“包场,闲人莫入”的牌子,为他们做最鲜美的食物。她还记得曾斗城被他们捉弄地戴上了超大蝴蝶结,涂成巨卡哇伊的模样,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田丁见说:“从此以后,这小子就是你的保镖了。谁欺负你,你大叫‘小曾曾’他就会出现的。”萧零然说:“你需要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会出现哒!”那夜大家都喝了很多酒,然后坐在餐厅门口的木桩上,模拟门前经过的各种动物走路的样子。
呃,那么,今年的生日……
蔺子凉走到床前,耳朵贴在密闭的窗帘上仔细听,外面零落的雨声仍未停歇。她叹气:“唉,看样子真是要滴滴答答下个没完了。何况,何况还多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与此同时,正在船舶公司加班的风间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没错,他就是那个——被讨厌了的家伙。
至于被讨厌的程度——
例一:
手机响。
“哎,小凉吗?我是田丁见。晚上森林之友一起聚餐,我请客。嗯,对,对。风间树啊?他应该也有空来的吧。喂,喂……怎么挂了呀?”
例二:
古洛海景公寓C栋。
“叮咚!”
“谁啊?”
“我,风间树,还你电笔。”
“……”
五分钟过后。
“咦?怎么还不开门?”
再按。
“咦?怎么没声音了?电池没电了?”
电池被蔺子凉拔了。
例三:
汨罗城最高级的“萝琳西点屋”。
“哎,那个风间树托我跟你道歉哎,说真的是因为误会,他不该说你是自私坏脾气的大小姐。”萧零然吃一口Cheese蛋糕,“他让我请你吃最贵最好吃的西点,以表达他最诚挚的……啊,你干嘛都吐出来啊!”
例四:
(够了!还有完没完?!我可是最受欢迎的男一号!——风间树的画外音。)
总而言之,在蔺子凉的字典里,“绝对”这个定语被冠在了“讨厌风间树”这个短语的前面,并打算从今以后以一比一的执行力,严密执行下去。
风间树从工作中抬头,眼前浮现出这个娇弱却固执的女孩,无奈地笑着摇头。
又一个与此同时,蔺子凉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MSN上萧零然的小框跳了出来:蔺子凉,创新雕塑课的作业大后天交!我们怎么办?
“啊……”
接二连三的,蔺子凉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创新雕塑课作业,这是眼下比风间树更让人讨厌的冤孽啊。
第三个与此同时,风间树爆发了当夜最为响亮的超级彪悍大喷嚏。
“哎,风间,没事吧?”田丁见伸了个懒腰,“要不要吃点药?”
“呃,没事没事,放心吧。”风间树摆摆手,“你早点回去吧,不过是课业实习,犯不着这么拼命的。”
“不啊,看这些船舶构造史蛮有趣的。”田丁见看墙上的钟,“那这两本书借我带回家看啊。”
“好,路上当心点。”
“嗯,你也早点回家。拜拜。”
“呃……丁见,那个,你那几个朋友,最近有空出来一起玩吗?”
田丁见一头汗:“哎……这个……他们好像都很忙吧。嗯,对对,好像是忙什么创新雕塑作业,麻烦的很呢。”
“哦……这样子?”
“嗯,没错没错,就……就是这样子!”
的确是这样子。
汨罗海洋大学不慎增设的雕塑系不慎召入的两个女学生此时此刻正在教室里进行着各种可行性试验。在那个阴雨恼人的天气从市郊费劲气力搭上新买的裙子,风间树的顺风车,以及两个男生的一次架搞来的赤色土——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用啊!虽然在蔺子凉和萧零然数日取消发呆聊天等重要过吃饭睡觉的事项而挤出来的时间里,作业的基本形态已经完成。可是,作业被送进烧窑烧制定型后再拿出来一看——裂啦!
“希望这次多加了定型剂不会裂掉啊。”
“反正剩下的赤色土只够再做一个模型了。”
“那如果又裂怎么办?”
“我就把我家青花瓷花瓶交上去吧。”
“……”
“啊。”
“怎么样?”
“裂了。”
“……”
“也没时间去弄土了,就等着学期成绩不及格吧。”
“换一种方法试试?”突然有男生的声音,“在制作过程中,要尽量使冷却速度放慢,最好采用随炉冷却或玻璃杯冷却的方法,这样可以起到防止瓷裂的作用。”
“吓?风间树?”兵荒马乱中,竟然没发现有不速之客悄悄站在他们身后,蔺子凉和萧零然一起叫出声来。
“不如这样做试试看吧。”风间树自信地说。
“真不好意思啊,零然,我说要来找你们,风间树说很久没见到你们了,所以要一起来……”田丁见说。
“带我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风间树敲他。
“来倒是没关系,一个外行汉还乱插嘴。你以为做陶像你分清楚哪条路更近那么简单啊?”萧零然白他。
“呵呵,你们试试就知道了。”风间树还是一副很拽的模样。
“试试?要是这个再弄坏,就没有材料了。我们的作业来不及交上去,你负责啊?”蔺子凉说话了。
“不会的,试试便知。”风间树的态度坚定得让人发指。
“我问你,如果再烧坏了,怎么办?”蔺子凉瞪着他,眼神里的冰冷企图把他嚣张态度瞬间速冻。
“呵呵,我去拖100斤土回来,给你们慢慢试验。”
“好。”蔺子凉说着就要继续试验。
“等一下,那如果成功了呢?”
“你想怎样?”
“我想要你,送我一个独一无二的雕塑作品。”风间树挑衅地看着蔺子凉微微涨红的脸,“记得,一定是从原料到造型,从颜色到意义,都必须是世间惟一,独一无二哦。”
对于恋人来说,“世间惟一”对应彼此真挚美好的情感;对于古董收藏家来说,“独一无二”代表欣喜若狂的收获;对于蔺子凉来说,“世间惟一+独一无二”=轻信别人即将付出的惨痛代价。——可是,不轻信别人,就要付出期末课业不及格的惨绝人寰的代价。两相比较,她还是选择暂且用虚浮飘渺的承诺换来现世的实惠。
然而,现世报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叮!叮!
——咔哒……砰!
——喂,蔺子凉,犯不着这样吧。
——对不起,主人不在家,有事请从门缝里抽张纸自己留言。
——呃……你要知道,我不是来找你要答应我的东西的。
——咔哒。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得到了这个男人的明确表态,蔺子凉恢复了之前对他的蛮横气派,反正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个不谙世事刁钻麻烦的小公主。
“请问,你什么时候交货呀?”门刚打开,这个男人就完全一副赖皮兮兮的模样,摆出上门收租子的地主嘴脸。
想要关上门已经来不及了,风间树一只脚挤在了门缝里。
“你不是刚说不是来要雕塑的吗?刚考完试,让我清净几天行不行啊?”索性打开门,让他进来,“或者,你看中这里什么东西,随便拿走好了。喏,那个花瓶是明朝的,你左手边的,够独一无二吧?”
风间树“呵呵”笑了两声:“不着急,等你慢慢酝酿出最好的。只是你和萧零然的作业拿到优等分数,都不感谢一下我这个贵人,也太不象话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放暑假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去,就是怕这个家伙利用这个理由变本加厉地臭屁,之前一时赌气答应的雕塑已经让她够头疼了。她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想尽快完成给他。
“不……好意思,是我忍不住得意,一时嘴快了。”风间树的背后冒出萧零然的脑袋。
“哎,也别怪她啦。她向来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笨蛋。能得到优等成绩,不宣扬到全天下皆知才怪呢。”然后是田丁见的宠溺表情。
“你这个家伙……”萧零然还去献宝,不是在给我找麻烦嘛。
“总之……欠我的债你慢慢还,”风间树一下拉起蔺子凉的手臂,“现在跟我们一起出去玩。那么好的太阳,不要宅在家里浪费掉。”
“去哪里玩啊?”
“曾斗城租了阳伞和冲浪板在海边等我们呢……”
“不去。”
竟然“砰”地一声,蔺子凉用力关上门。门外的三个人,听见她在里面反锁门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风间树极其不解。
“虽然我猜到有可能是这样的下场。但是蔺子凉,你关门也不用那么大声吧。”田丁见揉着耳朵,不满地嚷嚷。
暗夜里并没有光线。
赤脚徘徊在沙滩上的白衣女孩已无心恋战贝壳和寄居蟹。她在探寻前方天际线是否有快要启明光线,确定右手三千米处的灯塔是否是另一场海市蜃楼。“喂……有人在那里吗?”欣喜听见背后有铿锵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回头,却是白晃晃光线刺痛眼睑。强力电筒或是直射白炽灯?伴随而来的是轰鸣震耳的滔天巨浪,睁不开眼睛,呼吸不到氧气,手足无法动弹,又一次的没顶之灾……
汗水涔涔地叫了一声,发现是一场梦境却仍然心跳不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蔺子凉翻身起来。
屋子里也是没有光线的。
室内温度29度半,已是炎热夏季的开端。一整排硕大玻璃窗紧紧关闭,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如层叠波浪般覆盖。蔺子凉想了一会,停在窗帘上的手仍没有勇气将它拉开。
宁愿就这么闷热着吧。
去厨房用龙头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仓促狂乱的心跳镇定了不少。回房间的时候,蔺子凉蹑手蹑脚,担心吵醒似乎已经入睡的爸爸,却仍不小心撞到餐桌的木头椅子,发出“哐当”一声。蔺子凉疼得龇牙咧嘴,仍尽量憋着不叫出声来。
从那夜开始,爸爸的睡眠就一直不太好,说不定已经把他吵醒了吧。
屏住呼吸听了一会,没有听见老爸不安地翻身或是起身开灯。蔺子凉才突然想起:老爸上周就飞东立城出差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蔺子凉吁了一口气,把玻璃杯搁在餐边柜上。窗外的象牙白月光透过玻璃杯,照在旁边的相框上。那是一个温婉纤细的女子,对着镜头在优雅微笑。
墙壁上的钟敲打出零点的节奏,潮水任性涨退。
“呼,小凉不在,好没劲哦。”萧零然嚼着葱烤鱿鱼,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哎,也就是她不在我们才能在这里照顾斗城家的生意呀。”田丁见伸手,“五串墨鱼丸。”
“我倒宁愿去森林之友。”曾斗城不买账地瞪他。
“你……不识好赖,当心我们吃霸王餐。”
曾斗城是个勤奋的男孩子。高中毕业以后,自知没有太多读书天分的他没有像周围的朋友们那样去海洋大学继续读书,而是继承家中一直赖以谋生的职业:在海边摆起了海鲜排档。只不过白天和老爸一起看着摊子,晚上把鱼摊拾掇拾掇,添上炉灶,摆起简易桌椅,就变成了最新鲜的海鲜夜排档。夜排档用料新鲜,分量很足,正对海滩的地理优势成为很多人夜晚消遣的好地方。他是很用心地每天做到下半夜,然后把第二天的货准备好,才回家睡觉。老爸六点钟准时开早市,睡到中午的曾斗城一点左右来接替老爸,一直忙忙碌碌到凌晨时分。
辛苦不害怕,趁年轻多挣钱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可是让他郁闷的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却一次都没有光顾过他的路边摊。他多希望能够看着她的长发被海风掠起,吃着他亲手为她调制的沾上芝麻和酱料的海鲜烧烤。
“为什么小凉好像一直特别讨厌去海边?从高中到现在,都三四年了,也没见过她穿过泳装的说。可惜了那么好的身材……”田丁见说。
曾斗城和萧零然一起瞪着他。
“哦,我开玩笑的。”吓得田丁见赶紧解释。
“嗯,她也很喜欢吃海鲜的啊。是不是讨厌我啊?所以不愿意来这里。”曾斗城超郁闷。
“喂,你小子紧张了啊?”田丁见故意逗他,“都憋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憋出口啊。”
“你!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整天跟我嘟囔萧零……”
“喂!!!你瞎说什么啊,还有外人在场呢。”田丁见的小心机被当众揭穿,跳起来捂住曾斗城的嘴。
应该听明白了那未说出的话吧,萧零然的脸红了。认识三四年的时间,她和田丁见的关系已不能用“默契”来形容了。就像是曾斗城对蔺子凉,呼之欲出的偏爱人人看在眼里。当事人却总是忽略,还是故意并不点破?是什么让他们对未来心存那么胆小的不确定?
“呃,过几天小凉要过生日了,你们说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庆祝方式呢?不要跟我说去游乐场坐过山车,或者森林之友吃菌菇长寿面啊。”萧零然转移话题。
“那不如来个海滩狂欢派对,怎么样?”刚才被定义为“外人”的风间树终于从啤酒和烤串中抬起头来,开始说话了。
“绝对不可能!”另外三个人齐刷刷地摇头否定。
“那就交给我来办吧。”风间树把握十足,“我吃饱了,买单。”
当他把眼睛转向曾斗城的时候,看见这个一直没搭理他的男人终于迸出了愤怒的火花。
——哼,小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害的小凉连我们也一块疏远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想怎样就怎样?拽什么拽!
——切!爱情从不讲先来后到。那么多年都没什么戏,还想跟我竞争?门都没有。
——你!
四目交接的火花到处乱射,两人头上已冒起焚烧过度的青烟。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总是弥漫着最危险的火药味。
“四百八十块!不赊账不刷卡!”
“靠!这么贵!你烤的人鱼肉啊!”
“好啦好啦,别闹了你们。”萧零然赶紧将两个即将扭打在一起的愤怒公牛分开,“风间树,你别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
不得不出门采购的晚上七点,蔺子凉在古洛海景公寓的行道边,再次邂逅她并不想面对的风间树。
彼时,蔺子凉拎着四五个袋子,跌跌撞撞地往家走。那是她下周的全部粮食和今晚单人派对的所有道具。
“所以你不是怕见我到这种程度,躲到晚上才偷偷摸摸出来觅食吧。”风间树横在路中间,挡住她的去路。
蔺子凉并不理睬,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一起去玩吧。”风间树小跑两步,抢过她手上的沉甸甸的购物袋。
“不了,你们去吧。”与他有过的几次交集都很不开心,不是兵荒马乱地翻找,就是浑身湿透的狼狈,或者是原本开心但混乱收场的聚会。为了避开这个并不讨喜的人物,连原本热络的朋友们都不得不暂时疏远。你还阴魂不散的想要怎样?
还来不及用光火的眼睛瞪他,蔺子凉一下就被风间树横抱在胸前,然后自顾自地走起来。那几大袋东西被零散地丢在了路边。
“你干什么?放开我!放下!”从未和他的面容贴靠得如此之近。这么近看上去,风间树的脸部表情扭曲邪恶,就像一个丧心病狂的午夜色狼。一个臂力狂好的午夜色狼。蔺子凉奋力扭动了几下,发现挣扎已是徒劳。
“哼,干什么?带你去过生日!”风间树把脸凑得更近,与蔺子凉四目相对,“拜托,你买那些蜡烛、面具、玩具,难不成是想一个人窝在家里开生日Party?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被拆穿自己孤傲又可怜的小小意图,眼泪一下子涌进蔺子凉的眼眶:“你就是来嘲笑我的,是吗?嘲笑我脾气太坏没有朋友,嘲笑我家人太忙没人关心,嘲笑我连二十岁的生日都找不到人一起庆祝?风间树,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你老跟我过不去?”
被她那么一吼,风间树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多么想这样一直一直抱着走下去,保护下去,这个叫做蔺子凉的女孩。
见他不说话,蔺子凉更生气:“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啊?我真的不想跟你们一起去玩。放我下来好吗?谢谢你。你再这样,我要叫保安了。”
看见前方有小区保安巡逻而过,蔺子凉正要开口呼唤:“哎……”风间树就把头低下来,在她的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
“啊……”突出其来的吻嚣张地覆盖在额前的刘海上。究竟是紧张还是兴奋?蔺子凉的汗腺和心脏同时开始疯狂运作。
而小区保安正好看到这对“疑似情侣”的温情一幕,笑着摇了摇头,就走开了。
就像吸烟过后的神经,总是先兴奋再抑制。就像爱情开始的头脑,总是先热情再冷静。就像炎热夏季喝一口特调冷饮,总是先畅快淋漓,然后再惬意回味。被他用大大手臂圈起来的蔺子凉,同时也被他霸道的热情彻底驯服,再也不作任何无效挣扎,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接连滑落。
三十米外的曾斗城看见这样一幕,几乎是咆哮着用时速120KM的速度冲了过来:“风间树,你在干什么?!把小凉给我放下!”
风间树一个侧身,把曾斗城的左勾拳避开,然后嘻嘻一笑把蔺子凉放下来:“这不是小凉生日委员会全体成员布置给我的任务嘛。让我务必要把小凉带过来。”
“谁让你抱她的啊!”曾斗城一脸吃醋的样子,又转向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小凉,“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蔺子凉扭头看身边站着的挺拔男子,他一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态度,刚才的那个吻,是与保安恶搞的一个玩笑?还是风流少爷瞬间即忘的浅淡示好?于他的心目中,刚才的那个吻,只是轻描淡写不着痕迹的一个平常举动吧?就像寂寞疲惫时夹一根烟,或是表达友善时拍一拍别人的肩膀。
那个在眉间留下的印记,其实并不代表任何意义。
可是,就这样被轻浮男子轻易占了便宜?蔺子凉笑着对曾斗城摇摇头,然后一脚踹在风间树的小腿上。
“大家都在等你们啦。”萧零然抱着一堆东西跑过来,“丁见已经准备就绪咯,快过来呢。”
过来?去哪里?
突然意识到脚下踩着的是绵软沙滩,而前方黑压压的,竟是看不见边际的,夏天的海!
啊。
转身想要跑,却被一只有力大手紧紧牵住。这样倔强不容分说的力道,自然是风间树。
“小凉,听我说。”风间树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从未流露过的认真,“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恐惧大海的原因。”
我的事情?蔺子凉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萧零然和曾斗城都对她点点头。
“小凉,我告诉风间树你妈妈的事了。”萧零然小心翼翼地说,“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们都不希望你走不出来。”
妈妈?妈妈……
怎样都控制不出夺眶而出的眼泪。水份饱含回忆,一滴滴打散在夏夜松软的沙滩之地。
“爸爸,妈妈真的是今天回来吗?”
“是呀,小凉耐心再等一会哦。妈妈乘坐的航班今晚就要着陆咯。”
十岁的蔺子凉和老爸忙活了一个下午。放钟点工一个大假,父女俩分工合作,洗衣拖地,整理房间,亲手做了一桌好菜。所有思念情意都在窗明几净的家中温暖蔓延。因为,出国公干三年的妈妈,今天终于要回来啦。
一切就绪,按捺不住兴奋心情的父女俩打开电视机,消磨等待重逢的时间。
“下面插播一条本台记者刚刚收到的消息:由加奈国飞到本市的MS3721次航班在我国近海上空突遇暴风雨天气。由于机长应对险恶天气经验不足,在紧急迫降过程中不幸遭遇风暴中心,飞机在海面坠毁,飞机上三百多名乘客全部遇难。下面是具体遇难者名单……”
嗯?十岁的蔺子凉还不明白电视机里漂亮女主持播读的新闻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只看见坐在身边的父亲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瞪着电视机屏幕,脸色由红润变蜡黄,直到失去血色。
从此,这个原本充满希望的家庭沉闷安静,原本活力四射的爸爸瞬间衰老,在每个夜晚辗转反侧。
那些消瘦苍白的日子。
午间新闻播报,我恨你。场外记者姚雪茵,我恨你。新闻主播章容容,我恨你。经验不足的机长,我恨你。暴风雨,我恨你。大海,我恨你。
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妈妈,我,想念你。
“小凉,别哭了……”萧零然心疼地揽过瑟缩在回忆里的蔺子凉,任她伏在自己的肩头放肆流泪。
“小凉,每个对于自己很珍贵的人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候突然消失。也许过一条街,也许眨一眨眼,那些曾经熟悉在乎的音容笑颜从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我们会懊悔为什么之前没有再多留恋一分钟,再多亲密一会会。可是,不在就是不在了。任由你封闭自我,自我欺骗地囤积回忆。伸出手去,那个人还是不在了,还是不能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了。可是,拥抱时的美好感觉,早已永远烙印在自己心底。”停了一下,风间树继续说,“小凉,坦然面对已经失去的拥抱,珍惜身边触手可及的美好。勇敢点,好吗?”
初夏喧嚣的海岸线,依然有很多人在消夏玩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吃着烧烤,甜蜜恋人在月光下的海水中追逐嬉闹,温柔娴静的母亲为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砌一座沙雕城堡,一群刚刚青春期的少年对经过的比基尼美女吹起挑衅的口哨。月光下的海边沙滩其实清凉美好。
可是,可是……
“小凉,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曾斗城涨红着脸说,“我,我以后来教你游泳吧。学会了你就不会再害怕大海了,其实冲浪潜水都很好玩呢。”
“嗯,小凉,一切都慢慢来,慢慢习惯和适应。只是你,别再抗拒。”萧零然微笑着说。
“喂,我要点火啦!看这边哦!”不远处的田丁见大声呼唤。
3!
2!
1!
砰!
橙红色烟花在夜空灿烂绽放。
“小凉,生日快乐!”
沙滩上的孩子们发出兴奋的尖叫,男生女生们发出羡慕的惊呼,而蔺子凉的双眼则再一次被她讨厌的水汽濡湿。
只是这一次,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因为温暖氤氲生成的**。
“讨厌啦,不要哭啦。”萧零然拉着她的手说,“这是我和丁见送你的超Sexy比基尼,希望你穿着它谋杀掉所有男人的眼光。”
“啊……”曾斗城自己YY得快要流鼻血,赶紧递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小、小凉,这是我亲手为你制作的,海陆刺身总汇,里面有很多你最喜欢的海胆刺身……”
吓?!这个礼物可真是别出心裁。可是比起风间树捧上的一大包灰绿色奇怪物质,这就不算最匪夷所思的生日礼物了。
“喂,给你的。生日快乐,祝你以后别再对我那么凶。”
“这是……”
“嗯,这是我前几天潜水时在近海处挖出的海泥。”
“海泥?!”
“对啊,这种海泥在近海三百多米处的海底,是只有大约一米多宽的狭长地带。由于潮水混带着各种深海动植物的尸体,在近海处搁浅。因此形成了这种非常特别的海泥。”
“尸体?!”
“这种海泥异香浓烈,可塑性极强。”风间树丝毫没有留意到大家流露出的怪异眼神,继续得意洋洋地说,“最奇妙的是,它会随着气温、湿度的变化而改变颜色哦。”
“可是,你弄这堆散发着尸臭的烂泥给我做什么?”蔺子凉继续一脸要扁人的表情。
“靠,你不会忘记你欠我的东西吧。那个世间惟一、独一无二的雕塑!”
“……”
这个风间树,难道是前世亏欠很多,今生必须偿还的超级精明大债主啊!
“你们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啊?赶紧过来啊。篝火晚会开始啦!”一直在忙活的田丁见已经点燃沙滩上的篝火。
“来啦来啦!”
“我贡献好吃的章鱼烧,带我一个吧。”
“我们也想参加!”
快乐美好的气氛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无论男女老幼,都自发加入到这一场夏夜沙滩狂欢派对中来。嬉闹着,舞蹈着,尖叫着,歌唱着……内心永不消逝的青春细胞,在这个夜空下尽情燃烧。
如果五岁的生日代表温暖,十五岁的生日代表偿还,去年的生日代表友情,那么,今年的,这个一生惟一一次的二十岁生日,则代表——纪念。
是的,是的。
天空中让星辰都失去光辉的烟花,沙滩上让恐惧变成温暖的篝火,身边让烦恼都跑开的你的笑脸,收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生日礼物,都仿佛胶卷成像一般的深刻烙印在自己心底。被结结实实地盖上日期,打上主题,保存在记忆的相册中,永远不会褪色。
青春纵情燃烧的,绝版纪念。
左手牵着风间树,右手牵着萧零然。蔺子凉随着欢腾雀跃的人潮不知不觉靠近海水一遍遍在沙滩上划出的潮湿分界线。
当光着的脚丫突然触碰到初夏深夜有些凉意的海水。
就像敏锐的舌尖品尝到特别滋味。海水独有的凉、咸、涩。
就像老化的机器被潮气浸湿而短路。一秒钟就爆出的火花、烟雾、糊味。
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呼叫信号,蔺子凉便丧失知觉,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