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讷讷道:“我竟不知,你在宫里过得这般如履薄冰。”

朱槿叹了口气:“别人看我是花团锦簇,如烈火烹油,可俗言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又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如今我是高楼叠起,可保不准哪一日便是高楼坍塌,死无葬身之地。”

宋芸握着朱槿的手,打断道:“瞎说!你方才也说,朱家福泽深厚,你祖父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朝中好些官员都是他的学生,你又是玲珑剔透的性子,哪能到不堪境地?”

朱槿笑了笑:“好了好了,我就是同你发发牢骚,这些话本不应该在这宫里说的。你说得对,我有祖父和整个朱家呢,一定能好好的。”顿了顿,她又道,“别说我了。我听闻北疆蠢蠢欲动,皇上十分生气,这怕是又要打仗了。看皇上的意思,他是属意让你公公领兵,我怕你相公也得出征。”

宋芸面露忧色:“此事我听溪亭说了,皇上已经同公公私下聊过,府里也开始着手准备了,如今只等皇上的圣旨和虎符。”

朱槿道:“镇远国公府世代忠良,皆是铁血铮铮的汉子,这对整个大晏来说是件幸事,只是苦了你,怀着身孕还得为家人担惊受怕。”

宋芸摸着小腹,目露坚毅之色:“既然入了镇远国公府的门,我便不再是宋家娇滴滴的小女儿,既得了公公婆婆的宠爱,享了国公府的荣耀,自然该承担我应承担的。此事,我永世不悔。”

朱槿很是感动:“芸儿,你长大了。”

宋芸道:“我们都长大了。”

冬至之日,镇远国公府遵从圣旨,帅军出征。宋芸挺着五个月的身孕,送顾溪亭至京城外灞桥。适时,雨雪霏霏,地冻天寒。

次年暮春,宋芸诞下一子,取名顾白启。顾溪亭仍在北疆,还未归来。

大晏同北疆蛮族之战,断断续续打了四五年还未停。

为免宋芸寂寥,朱槿常宣宋芸带白启一同进宫。两人一起说话时,景秦便同白启玩。玩着玩着,两个孩子也渐渐长大了。

朱槿让宋芸将白启送进宫来,一同入学。

宋芸却摇摇头:“溪亭病了,我想带启儿去照顾他爹爹。左右现在也算是半休战时期,有家中护卫护着,也不危险。”

朱槿仍是担忧:“你真的想好了吗?京城离北疆有近千里地,你身子弱,启儿还小……”

宋芸笑道:“我同你说过的,镇远国公府的人哪那么娇气。”

朱槿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望她珍重再珍重。

宋芸离京后没多久,朱槿便发现又有了身孕。只不过,已相继生下皇子的皇后与贵妃,并没让她诞下这个孩子。朱槿悲愤交加,又是心寒又是意冷。

朱夫人来宫里看她,见她憔悴样子很是心疼:“孩子没了总能再有的,可你这身子若是垮了,便再无机会了。”

朱槿明白母亲的苦心,便道:“女儿明白了,母亲放心,女儿一定好好养身子。她们越是不让女儿生下孩子,女儿便越是要生更多的孩子。”

因有了信念,朱槿的身子恢复得很快。她也明白,没有皇后和贵妃显赫身家的自己,皇帝恩宠是她安身立命的最大依托。

所以,刚刚能起身走动,她便拖着虚弱的身子,去紫宸殿给宣仁帝送他最爱吃的糕点。

只不过,她来得不巧,宣仁帝正在见臣子。大内总管吴直便请她在偏殿歇息。

朱槿等了小半个时辰,大臣都没出来,便问吴直,宣仁帝见的是哪些大臣。吴直一一道来,朱槿微微皱了眉头,都是些股肱重臣和武将,这朝中是出了什么事吗?

内监和后宫不干政,这事她也不好再问吴直,便仍是坐着等。

吴直见朱槿苍白的脸,知她身体还未复原,此时是强撑着来的。他担心她出什么事,惹皇帝发怒,到时怪罪到他,便极力劝阻她回去。

这没劝几句,那些大臣出来了。朱槿隐约听到一句“西北军大败,镇远国公府人都没了”的话,顿时心中一慌,未等吴直禀报,便冲进了紫宸殿。

“丽妃,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宣仁帝的眼中皆是红丝,愁眉深锁,却还是赶紧过来扶住了朱槿。

朱槿心慌得厉害,也管不上什么宫中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事了,开门见山便问:“皇上,北疆出事了吗?镇远国公府都没了?这是不是真的?”

宣仁帝知她同忠武将军的夫人是闺中密友,也正因如此,他才在她面前瞒着这事,可谁知她还是知道了。

见宣仁帝抿唇不语,朱槿心一凉,明白这是真的,可她还是不敢相信:“皇上,忠武将军夫人几月前带着启儿去了北疆,他们有没有事?”

宣仁帝知道这事是瞒不住了,他扶着朱槿,道:“朕不瞒你,但你也不能太过伤心。北疆之战我们胜了,可是镇远侯一家全都战死沙场,包括忠武将军。忠武将军的独子被敌军杀死,忠武将军夫人自戕而亡……”

宣仁帝短短几句话,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朱槿心上。芸儿没了,启儿没了,他也没了……

朱槿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她一把捂住嘴,死死将哭泣埋在她的嘴中。

宣仁帝见朱槿如此,心中亦是不忍,伸手将她纳入了自己怀里,柔声宽慰:“逝者已逝,你身子还未恢复,不该如此悲恸。若是忠武将军夫人还在,她也不愿见你为她如此伤身。”

若是芸儿还在,她一定会极力劝阻他们母子去北疆!朱槿难过得如摧心一般,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宣仁帝急得赶紧宣太医。可太医能治身体,却无法治心病。

朱槿还未好透的身子败了,好好坏坏,从春日到夏日,一直缠绵病榻。即便是骄阳如火的日子,她仍觉得手脚发寒。

她听太医对宣仁帝说她体寒入了骨,怕是以后极难有孕。

朱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一如入宫当日,满池颓废的莲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