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风的禁府之行非但未能如前时所愿,反被俞朗的一句话刺到心中痛处,再无意趣与他多费唇舌。她这边方才若有所失返回宫中,皇后秘访失乐公禁府的消息便已传到了洛锦国君御前。
靳一尘听闻此事,并未露出丝毫惊异神色,亦未置可否,只说句“知道了”,转而却道:“朕有日子没去锁云阁了,今日得便,去看看晴妃。”
锁云阁外的石阶两侧碾冰堆玉般放置着几十株白海棠盆栽,三五宫女侍弄其间,见主君下辇近前,连忙放下手中物事,跪拜行礼问安。靳一尘走到阶前停下,眉宇细攒,眸色转深,沉声问道:“此花乃是晴妃所爱之品,为何不放置在殿中?”
众宫女听见主君责问,不敢不答,暗中互相递了眼色,才回说:“娘娘此时无心赏玩,是以吩咐奴婢们殿外安置。”
靳一尘听罢,便知是无忧不愿收纳,竟把他一番取悦美人的心意丢在外头餐风饮露。想到此处,唇角一挑,浮起一抹苦笑,却也不于此处再多追究,径自举步入殿。
靳一尘轻履步入内殿,恰听到侍女若隐与无忧说话,却对他的到来无所察觉,于是不由驻足在帷帘后静听。只听若隐笑赞道:“娘娘的手可真巧,这披风上的纹样如此繁复,竟也能绣得这般栩栩如生,君上见了定然喜爱非常。只是……以麒麟作绣虽也十分气派,却不如绣以飞龙更合君上身份。”
靳一尘听说,只当是无忧在为自己缝制衣物,心中自然喜欢。正欲自帷帘后走出,却又听得无忧凄然一笑,道:“龙纹虽好,于他已是身外之物,此时此地,我只愿他吉祥安泰。”
听了此话,靳一尘心下一沉,方才涌起的喜悦之情也随之**然无存,一想到无忧如今身为洛锦宠妃,却还对那个乐渝旧主念念不忘,他心中的愠怒之火便又腾然而起。
若她只是旧情难忘,尚且可恕,可数月至此,她虽然顶着晴妃的名分安居洛锦宫中,非但对洛锦国君投其所好的百般恩赏视而不见,对他煞费苦心的宠爱安抚亦是置若罔闻,又何曾在她万种柔情的心间为他留有一席之地?而这才是最令靳一尘痛心之处。
他曾反复回想初次亲睹她倾城容颜的情景——铺天盖地的洛锦战旗下,她与俞朗携手出城,是那般波澜不惊、款步从容,却偏偏在他心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彼时君临天下的他,不免暗笑乐渝国君身死国灭的决心终未敌过对三千流民的悲悯,却也艳羡他竟有这样的倾世佳人相伴在侧,情愿与他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面对伏拜在马前的乐渝帝后伉俪,靳一尘曾有一瞬的恍惚,难以分辨自己和俞朗究竟谁才是战之胜者。
也是在那一刻,他为美人的心如磐石所动,可今日却为她坚守此情所苦。
但他决不肯就此作罢。
靳一尘坦然地自帷帘后走出来,故作解意地朗声笑道:“原来爱妃多日深居不出,是在为朕绣制衣物,爱妃有心,朕心甚悦啊!”
若隐见主君来了,赶忙上前行礼相迎。
无忧虽也相继起身,却只是先将披风收叠起来,放在一边,回说道:“无忧向来手拙,这般粗陋功夫恐怕称不得洛锦国君王者气度,不堪呈献。”
“爱妃过谦了”,靳一尘不以为然地一笑,继续道:“但凡爱妃亲制之物,朕都求之不得呢。”说话间已走到无忧身边,作势要将披风取过,却被无忧伸手按住,又听她不疾不徐说道:“宫中和暖宜人,陛下哪里用得着这个?”
靳一尘伸出去的手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转作掩唇一咳,回首向若隐斥道:“侍驾的规矩你也忘了?朕已来了半日,怎么还不奉茶?!”
若隐正被晴妃直接回绝主君的言语惊出了一身冷汗,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听到主君呵斥,慌忙应声退出殿外备茶去了。
此时殿中是一片难以掩饰的沉静,相对静立的两人望向彼此的眸色中皆有几分幽深的寒意,不同的是,她眸中之寒意出于忧虑而致的怨怒,而他眸中之寒意则出于失落而生的凄凉。即便她接受了晴妃的身份,对身为主君的他仍旧不留情面,在她心中属于俞朗的东西,依旧不允他来染指。
如此情形,无忧原以为靳一尘定会拂袖而去,不料他忽而移步近前,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用力将她压入怀中,未及无忧挣扎,一双细腕已被他的另一只手扼住。此时掌控主导的他全不顾佳人窘状,反而笑得有几分邪魅,又道:“爱妃果然用心,想是因知禁府寒寂清冷,便着意替朕关照臣属了。只是爱妃你六甲在怀,还是不要操劳太过为好。”
好一番疼惜关切言语,而无忧分明从中听出了恐吓意味,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唯有静默不语。却听他继续道:“未免你无端忧心,朕便许你见一见失乐公。”
靳一尘看着无忧眸中闪现的一抹亮色,勾弄着他此时清冷而纠结的心绪,却见她不无惊讶地望着自己,追问着:“可是当真?”
靳一尘轻轻点头,道:“君无戏言。”
若隐捧茶进来,恰好瞧见主君与娘娘四目相对,相拥而立,正要转身回避,却见主君放开手回过身来,只丢下一句“朕明日便宣他进宫”便抬步走向殿外。
若隐见状,就地屈身拜下,将手中茶碗举过头顶以敬奉主君。而主君自她身边经过时,却对捧上来的茶盏未置一瞥。直越过她或有三步之外,方侧转头嘱道:“好生侍候晴妃。”便只管阔步离去了。
无忧看着靳一尘的背影转出殿门,却还在思量着他方才的话,此时心下不无慰喜,但也伴有难以言说的疑虑——不知他此番允诺自己与俞朗相见,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