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尘既如此说,无忧自也无他话,只道:“如此,无忧多谢陛下美意。”
“爱妃多礼了。不过,朕之美意可不止于此。”
靳一尘眸中的笑意慧黠而深晦,令无忧隐隐有不安之感,未及她猜得其中意味,一副妙影已被横空托起,落在他双臂之间。无忧倍觉慌乱,待欲脱身,反被他抱得更紧,意图奋力挣去,却又恐伤及腹中胎儿,实在困窘至极,手足更无措处。
靳一尘望着臂间美人,却笑得愈发得意,一面大步迈出锁云阁西偏殿,一面说道:“此处阴冷,不宜寝宿,还是去朕的寝宫吧。”
无忧越发窘迫,急嗔道:“你放我下来,我自会走!”
靳一尘却偏偏不由分说,只管阔步前行,反问道:“怎么,朕的这番美意,莫非竟使爱妃感到不适?”也不待无忧回应,又自说道:“倘若如此,习惯便好。”
侍女若隐在旁看着主君与晴妃这般情状,倒觉可喜,旋自打点了晴妃的寝衣,相随而出。
无忧自知此时再多的分辨与挣扎,不过是引来更多宫人的瞩目与暧昧的窃笑,倒不如冷静以对,默然由之。她今日方知,在这偌大的洛锦皇宫中,最为漫长的便是锁云阁到国君寝宫的这段路。
而在靳一尘看来,这两地之距却也不过咫尺。
很久以后,无忧或许已然忘记当时偎在洛锦国君的身前是何种心情,可靳一尘却始终记得自己臂弯之中乐渝俘妃的温度。
靳一尘就这样一路将无忧抱回了自己的寝宫,方才将她轻盈放下地来。笑望着面前羞赧得面胜桃花的美人,靳一尘的心头如有春潮起伏,情不自禁抬手去抚那粉红桃颊,却被无忧退步躲过。
靳一尘恍然回神,轻轻一笑,却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今夜恐要拘在书房了。爱妃自可安歇,切莫劳神了。”说罢竟真的转身走出了寖殿。
若隐看着主君如此举动,委实一头雾水,又见无忧也只是站定不语,更是纳罕非常,忍不住低声向无忧询道:“娘娘,陛下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却见主君又折了回来。
若隐正忖夺着自己该准备跪安了,却听主君开口道:“朕已着人重新修葺锁云阁正殿,其名更为‘敛云居’,爱妃若喜欢,过些时日便可挪过去。”说完便又转身离去了。
若隐更加不解,难道主君半途返回竟只为知会娘娘这一句话么?再看晴妃,对这句话倒是若有所思。
其实确也如此。便是“敛云居”三字,已让无忧参知其中些许意味——从此,靳一尘对无忧心中情愫,不欲强占以为禁锢,而要待其自为归附。
思及于此,无忧只觉疲惫难支,转身走向寖帐,暗自叹道:“应知浮云锁不住,却欲敛来为谁居?”
风云起卷,雨雾迷蒙,洛锦帝室终于迎来本朝第一个皇子,却是出自乐渝俘妃云无忧。洛锦国君为示恩宠,大修敛云居以为晴妃寖处之所,并为麟儿赐名“染”。
算来此子自其母云氏入洛锦皇宫,前后不出八月而诞,因而后宫朝野对其血脉所系难免猜忌。加之他虽非瑶风皇后嫡出,却已分明占得皇长子的尊贵之分,且其母亦曾为乐渝国后,这般出身实在敏感非常。本已足够诸臣僚拿来做一番关乎社稷之重的文章,况又因瑶风皇后遭主君责处,被禁瑞阳宫一事,更与晴妃多有牵涉,如此一来更令宗室疑忌,群臣忐忑。
可这毕竟关乎皇族血脉,暗自猜度或许无伤大雅,可若无实证任谁也不敢轻易置喙,且不说一头撞上“谬论皇嗣,扰乱朝纲”的罪名,便是“触犯龙颜,居心不良”的过错亦不敢轻犯。
于是,在这合宫欢庆的时刻,群臣既不言去龙脉之疑,亦不求释皇后之罪,却共同将另一件“大事”提上议程——为主君选纳新妃。
“臣等启陛下,自君上收乐渝之土,得以平定四疆,君临天下,遂兴帝王之基,以为万国之主,当此盛时,正宜广开社稷之荫,以延帝王之脉。今陛下夙兴夜寐,案牍劳形,而后宫妃嫔寥寥,恐有侍驾不周之虑。臣等愚忠,恳请陛下选纳新妃以充后宫,亦为千秋延绵之计。”
靳一尘款坐在御案之后,静听臣属奏议,全然不动声色,心下自是无意纳妃。一来他本就不在此事上着意,再者自有无忧在侧,便更无此念。今日听臣下如此郑重提及,也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纵然这其中意味大不合圣心,却终究也算合乎情理,作为主君亦不便置若罔闻。
待众臣纷纷奏罢,靳一尘方悠然开口道:“众卿既有此议,想必已有可荐之佳选,不如说与朕听听。”
主君既有此问,一时间便有几数宗室权贵之女在这朝堂上“德彰名显”,却不知这一番盛赞之于主君竟如清风过耳。实则众臣所荐人选亦皆不出靳一尘之所料,其中自不乏朝野殊方势力互为牵制权衡之寄托,而他对此虽有计议,此时却也不置可否。诸臣但问君上意见,便只回“待朕考量”又或“容后再议”。
终有人不耐主君左右推托,索性直言谏道:“暂且不论其他,阮相更有一女,其名瑶雪,容貌最是出众且温婉淑慧,素有贤名,此女若能侍奉君侧,定能……”
“阮相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好的,朕的瑞阳宫里现就住着一个呢。”这一回靳一尘不待那人说完,便不冷不热地予以截断。
众臣未意主君竟借机牵出尚在禁足的瑶风皇后,而这一句似褒非贬的话又令他们顺不得亦逆不得,所谓如鲠在喉想也不过如此。
殿中方才沉静下来,殿外却传来斥候声声急报。